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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泓早有预料,弟弟恐怕不会帮着他,在父皇面前瞒过此事,所以他一直紧盯着弟弟的脸色,果然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丝异色。
强自镇定浮乱的气息,王泓肃容又道:“三弟,就在刚才,你还劝我不要与叶叔叔置气,难道那些都只是你说的嘴面轻话?”
“我……”王哲滞住了声。
仪仗队的行速,忽然慢了下来,看样子应该是那个宫女已经将叶正名坠马的事禀告到皇帝那边,并且陛下的确准备亲自过来看一看。
毕竟,叶正名占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绝非只是一名御医那么轻。
王泓也已有了些觉察,扯了扯衣袖,将沾染血迹的袖边稍微往里侧卷了些进去,攒紧在手心,然后又对王哲说道:“请你听我一次。”
……
其实,有关叶正名忽然近同犯了疯病的原因,二皇子王泓已约摸猜到了一部分。
长久以来,叶正名都在忍耐一件事。
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还不给叶家翻案。叶家千余族人,早在十多年前,已全都化作亡灵,但目前他们还都是罪人身份,即便仅存于世间的只是一块灵牌,都无法光明正大地得到祭拜。
致使他这位唯一幸存的叶家族人,到了如今,都只能是在家里一个门小无窗的黑屋子里,默默给他们的亡灵燃一炷香。
——其实,对此同样持有质疑态度的,还有一个人,即是林杉。
然而因为身处位置的不同,皇帝虽然对这两人都很重视,但却只把他暂时还不能给叶家翻案的原因与苦衷告诉了林杉,所以林杉也只是在表达了一阵焦躁情绪后,便选择了继续忍耐与等待。
叶正名本来也可以再忍一段时间。虽然他已经快要忍到极限,那也不至于令他忽然在今天,毫无预兆的爆发情绪。
他的情绪被引爆,论其根本原因,实是因为他在祭天台上陪驾祭天时,看见了右下方观景台里的那一抹青影。
死去的人,已经化作安静的一把灰。在无温无声的骨灰面前,叶正名尚能镇定,但是在看见死去那么多人之后幸存下来的年轻生命,他便忍不住浮躁起来。
当心弦被拨乱,他便有些把持不住的,在试探二皇子的事情上,做出了出格的行为。
而他无故坠马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他要以此逃避责任。他不畏惩罚,还有什么惩罚可以及得上叶家族人死光的严重性?他真是如那宫女所言,自己没有坐稳,才跌了下去。
在试探二皇子的行为最后以失败结局告终之后,他感觉异常颓丧,即便是仪仗队离皇宫目的地已经没几步路要走了,他也不想再陪着这姓王的一家子人继续到底。
……
当叶正名坠马事发时,他的女儿叶诺诺还与莫叶在一起,逗留在海岸观景台上。
待皇家仪仗队走远了后,观景台外围的军防自然也撤离开来。看着人潮拥挤外涌,叶诺诺一行人倒是态度非常一致地认为,她们可以先等等再走也不迟。
在来的时候,她们已经被挤得很“惨”了,没理由到了回去的时候还要挨挤,她们又不需要赶时间。
不过,莫叶反应迟钝且毫无主张意念的跟着叶诺诺一行人呆立原地,主要还是因为在她的脑海里,还琢磨着刚才看到的那个画面。
皇帝她看着眼熟,这并不奇怪,因为在刚才海运大典进行时,陛下亲自擂鼓,是观景台上许多百姓都看在眼里的事。
至于位置离皇帝极近、同乘于御辇中的那两名女子的身份……不难猜出那身着凤袍霞披的女子,应该是一位极高贵的妃子;而相比起来,着装颇为淡素的那位,莫叶看着有些许眼熟,刚刚冲叶诺诺打听了,正是她们原本准备私自带出宫,却在半路上被一名皇子带走了的公主。
乘坐在为首那辆辇车上的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人,莫叶其实都没有太大兴趣去了解,倒是后头那辆辇车上的两名年轻男子,让她禁不住凝起了目光。
但具体来说,致使她目不转睛的,是坐在里侧的那个男子,因为她只看了他的侧影一眼,即感觉颇有几分眼熟。
可奇怪的是,在从叶诺诺那儿求证了,后头那辆车上坐的是两位皇子以后,叶诺诺便不愿就此事详说什么,这与她之前大方介绍当朝二皇子时的热情劲儿反差很大。
面对莫叶地疑问,叶诺诺根本没有犹豫分毫,自然决心继续为王哲的身份保密。
而莫叶被别人欺瞒的,却绝非只是一个三皇子的身份。
她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今天她跪在观景台上这偷偷一睹,实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她期盼、思索、质疑了许久的家人。
可是,他们虽说与她,勉强算是有短暂的目光对碰,但于彼此间获得的,却是“视而不见”的结果。
……
一行几个女孩子几乎是排在了人群最末尾处,缓步将要离开观景台时,莫叶又看见了那一行四个武馆弟子。
这四个人,在刚才叩拜送行御驾回宫时,就与莫叶离得不太远。不过,莫叶一行人选择缀在大部队的尾巴上,是考虑到己方都是斯文纤弱的女子,不想再挨挤。她们料不到这几个本该是身手矫捷的习武之人,居然也会如此悠哉缓行,不急不争。
凭这几人行动里齐整的气度,初看去,只如文礼书生。
然而,待莫叶一行人也离开了观景台,她就又意外地发现,那四个人还逗留在观景台上,又是行动一致地在凭栏眺望远处。
原来他们实际上根本就没想着立即走。
莫叶心里诧异了一声,并未想太多,就抬步急急与叶诺诺一同返城。
当海运大典的主要仪式结束后,在大典的当天,观景台是会全天开放的。游人不会在看完了大船出海的壮举之后,立即就散得一干二净,因而在平坦开阔的沙地上,方正排开的一众临时摊位,大多数也会逗留个半天左右的时间。
有这么多来自不同家庭与身位的人,为了同一件事,在这一天共聚海滩,也算是一种莫大的缘分,不必匆匆从内城挤出来,只为看两个时辰的海运大典,然后就又匆匆挤回去,弄得跟码头上挣取计点工时的苦劳工一样,把这一年才逢一天的特别节日过得那般枯燥辛苦。
虽然的确也存在一部分人,是于百忙之中抽出一些宝贵时间,才来得这儿一趟,但大部分人还是抱着轻松娱乐的心情、兜揣闲碎银子来的。饱了眼福,还需要在柔软的沙滩上踩一圈,再一边感受大海气魄、一边吃喝一顿,之后再回去,才算不虚此行了。
不过,愿意留下来游玩一会儿再返家的人,大多不会选择继续驻足于观景台上,因为那片地方在此时已毫无整洁可言,各种纸屑与废弃物丢了一地,实在影响人们游玩的轻松心情。
但那几个人却只留在了那里。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闷雷响,有一部分还未走远的游人不禁心生错觉,以为是祭天台上又在炸响那种春雷,不由得纷纷转头朝祭天台上看去。
莫叶一行人亦是如此。
很快大家伙儿又都回过神来,记起那雷声应该早在海运大典还没结束时就已歇了,顿时大家又都是隐抑唏嘘了几声,然后各自该做什么,便继续为之。
但莫叶一行四人却把投回去的目光定了定。
她们注意到,在地势偏低于祭天台的观景台上,那四个刚才还在远眺海平线的武馆弟子,这会儿也将视线投向了祭天台,但他们似乎并非只是像其他游客那般愕然投目,而似心里存着事,有意而为。
四人当中,有人伸手指了一下空荡荡的祭天台上某一处,同时还与其他三人快语说着什么。
莫叶一行四人看见这一幕,其中三人都是心持闲者旁观的态度,唯有小丫一人,望向那边,不禁好奇问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呢?”
小丫也就是随口一问,虽然她问的话,勉强算是另外三个女孩子也都有些想知道的事,但比起愈发阴沉起来的天色所预兆的急雨,这等过路见闻又显得毫无重要性了。
小丫是叶家的丫鬟,自然得由叶家主人使唤,她很快就听叶诺诺随口道:“甭管别人,咱们可要快些走了,风雷汇集,很快就轮到雨泼了。”
她的话音才落,几人又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手中破败得只剩下一把骨架的油纸伞,立即都眼露深以为然的神情,转身急步便走。
她们无法知道、也许在场其他游客也都不会有机会知道,让他们觉得隐隐透露出古怪印象的那四个武馆弟子,实际上是真的有“古怪”。
而莫叶一行四人在看见那四个武馆弟子后,她们之间简单地对话以及一齐看向手中雨伞的举动,本来是非常普通的事,但在此景映入那四个武馆弟子眼中后,因为这四人本身不太寻常的身份,而对此产生了一种不太友好地猜忌。
“伏剑师叔,你瞧那几个人,刚才是不是在我们身上看出什么来了?”
见站在十数步之外的那有过片面之缘的四人走远了些,逗留在观景台上的四个武馆弟子里头,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是一个少年。
这少年,亦是早些时排队入场那会儿,在彼队之中最初发现莫叶一行人时,第一个出言评价的那位。
那时他对排在对面队伍里的几个年轻姑娘,是满眼觉着赏心悦目,可在此时,只不过是隔了一两个时辰,当他再提及那几个姑娘时,他的眼中却闪现出一丝寒意,仿佛看见了敌对宿仇。
——而在刚才观赏商舰起航的过程中,这两拨人彼此之间明明没有丝毫交集。
少年口中称呼的伏剑师叔,是排了辈分的敬称,自然是指四人当中,唯一的那位成年男子。
然而被敬呼为伏剑师叔的男子在闻声后,过了良久,也不见他开口回复那少年的问题。
这时,倒是另有一名少年开口接下话头,颇有戏谑意味地道:“哎唷,小孙,你对别人姑娘家变脸也太快了吧?刚才可是你第一个人还离得远远的就忍不住夸人家长得水灵呢!”
这少年说的话,显然是特意指向最初开口的那个少年,而这少年亦是刚才排队入场时就在与之搭腔,讨论漂亮水灵小姑娘的那位。他在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习惯性的带着丝笑意,但旁人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笑容很少能真正沁进他那双冰晶一样的眸子。
“咳……小乌,你能不能改口,别再喊我小孙了?”
“放心吧,我说话一向很有分寸,绝对不会在你面前,把小孙后头再拽出个‘子’字来。”
冰晶眸子的少年小乌,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还伸手轻轻拍了拍身侧那位名唤小孙的少年,显出大方自得的姿态。
然后他又转过脸看向另一边站得稍开几步,习惯保持沉默的另一个少年,笑着又道:“有小凌当场作证,我若食言,你尽管打我。”
被他唤作小凌的沉默少年闻言微微抬眉,忽然道:“门派中有规定,不许对同门动武。”
小孙与小乌闻言皆是微怔。
小乌脸上那种漂浮无根的笑容稍微沉下去一些,淡淡说道:“小凌,你不必时刻都这么严肃吧?”
小凌垂目看了一眼自己站并得齐整的脚尖,待他再抬起头来看向小乌时,就听他以十分平静且认真的语态说道:“如果你想称他为‘小孙子’,他尽可称你为‘小乌龟’,你们两人都只需往彼此的名字里添一个字,而整个门派就都可以看你们的笑话了。”
小乌微微愣神,说不出话来,小孙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也没计较小凌这话一说出口,就算是把两位同门一起骂了。
隔了片刻,小乌才回过神来,连连摇头道:“看来我以后必须少跟你说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