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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北城区的富贵繁华,京都南城区就是一片棚户连营。
莫叶以前并不是没有来过南城区,只是时隔一年,眼见这片平民聚居区的境况不但没有变得光鲜一些,反而又破落了许多,比照北城区那些日进斗金的商铺,同在一城差距如此之大,仍不免令人暗自唏嘘。
老屋位于南城邻湖道第五巷。
邻湖道的岔巷之多,远不止五处,纵向看去,就仿佛一根树杈上生长出了许多枝桠。然而临巷搭建的棚户瓦房杂乱无章,使得原本还算直敞的邻湖道,路径变得模糊起来,遍地的枯叶时常得不到及时的清扫,给这条道路涂上了晦暗色调,东扯西拉的晾衣绳更像是铺在破败房舍上的蜘蛛网。
可尽管如此,莫叶在踏入邻湖道不久后,仍然很轻松就找到了老屋的所在。
毕竟是人家祖上留下来的有些年时的基础,这座老宅虽然破旧,但房架子还能支撑着。不同于棚户的木板篾席结构,老屋是较为严谨的砖瓦结构,并且还带了一个二层的小阁楼,在南城这片棚户区里,也算鹤立鸡群。
老屋的门前用篾条编了道篱笆网,勉强也算个院子,不过大约也就能围住里头养的那一窝芦花鸡。篱笆院高只能到人肩膀处,要想挡人是不可能的了。
莫叶站定在篱笆院外,一眼就能将院中情形看个清楚,她有些犹豫。昨天晚上,师父提到这屋里的老先生时,神情郑重,所以她也就先入为主的认为,今天要请教的这位老先生,必有其过人之处,然而此时落入眼中的场景,无一处不透露着落魄衰败。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如果这位老先生真是师父所尊重的能者,何以见他落拓至此,却不伸手援助一二?
就算这位还未谋面的老先生傲骨凛然,宁愿自食其力清贫度日,可他既然是位在管账方面有能力的老手,亦不至于在这半农半商的京都还寻不到一个体面活计。
难道是自己找错门户了?
见莫叶站在篱笆院前良久不语,也没有行动,随立一旁的袁大用有些着急按捺不住了,终于忍不住开口:“二当家的,你怎么还不进去?”
他这一出声,不等莫叶回应,那屋里头就有一条黄毛瘦狗从半掩着的大门处蹿了出来,冲着篱笆院外站着的三人一通狂吠。
袁大用见状,作势就要挥臂驱赶,却被身旁的吴二娃按住,沉声道:“我们不是来打架的。”
莫叶已收了思绪,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条瘦狗,她眉梢微动,微微侧身,右手忽然就伸进了袁大用怀间,如八爪钩似的,准确且敏捷的拽出了他藏在怀里的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里窝着两个雪白、圆滚的大馅肉包子,因为有吴大勇的体温保着,拿出来还没有凉透,自然就有着一丝香气溢出。
莫叶取了一个,扔给那条瘦狗,另外一个则合着油纸包,又还给了袁大用。
袁大用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神色,接过油纸包,有些犹豫的放回怀中。他身边的吴二娃此时则是贼眼露笑,戏谑道:“大用,你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怎么这藏独食的老毛病一点都没改?”
“我就喜欢这样,你管得着吗?”袁大用瞪眼。
……
“胡氏工坊?”德妃微微一挑眉,“那可是排在京都五大工坊第四位的大厂子。他们怎么会做这种小玩意儿?”
“因为这一批麦管是供给二皇子殿下使用的。另外。大公主那边宫人也要采办一些,所以就委派胡氏工坊制作。麦管的制作加工工艺并不复杂,小作坊普遍可以制作。但只有胡氏工坊制作出品的,贱奴们才敢采办回来伺候殿下使用。”阿贾说到这里,仿佛又想起一件事来,话语微顿后就赶紧又补充道:“不过,胡氏工坊代办这份差事,也不是没有半点收益。每逢宫中采办这些细物完毕,胡坊主就会把剩下的那部分以不低的价格售给京都几家茶馆,因为质量以及尊誉方面倚了皇子殿下一些余辉,胡坊主自然会收个好价格。”
德妃听阿贾把话说到这一步,不禁失笑说道:“不过是用麦秆制作的东西,还能卖多高的价格?再者,京都居民会习惯借用这种小物什饮茶?”
“娘娘息怒,先容贱奴说句大不敬的话。其实这也是陛下圣谕在前,万民一家,切不可倚了皇家身份就负了百姓的益处,无论如何,总不能让替宫里办事的商家专做亏本生意。胡坊主凭此差事,借些皇子殿下的荣光去,赚回本钱,勉强也算在规矩之内。”太监阿贾斟字酌句地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悄然看了一眼德妃此时的脸色。见她面容还算平静,他才又补充说了一句:“至于这麦管京都居民们用不用得惯,贱奴也曾好奇问过胡坊主,以他的话来解释,这小物什在京都的销量竟还不错,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小作坊量产。想必……想必京都居民是用得惯的吧。”
“哦……”德妃沉吟了一声,悠然说道:“听你刚才说来,华阳宫,还有公主那边都在用这种物什,好像就只有本宫那里还未曾知晓了?”
太监阿贾闻言微怔,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连忙恭声解释道:“娘娘息怒,因为这种物什……在使用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损了雅仪,所以……”
阿贾开口之初就是万分小心,生怕给德妃抓住半点动怒的由头,但在不知不觉中,他还是将话说到一个死角。使用麦管有失雅仪?德妃不能失了姿仪,二皇子殿下就不需要姿仪了?公主也不需要了?
阿贾说话的语气渐渐也迟疑起来,皂色太监服里头,后背开始冒出冷汗。
就在这时,温水润喉后就一直安静偎坐在榻上的二皇子王泓忽然出声说道:“阿贾,你先退下吧。”
太监阿贾闻言如受大赦,连忙应声,又向德妃告了一声罪,就又拎起那还有大半壶开水的鹤嘴铁壶,带着那宫女收拾了桌上的杯盏,从内室退到外殿去了。
目光在那一对太监宫女出去的背影上停了停,德妃就转过脸来望向王泓,微微一笑说道:“华阳宫里的奴仆,倒也有一些可爱之处,就是有的地方也终是胡闹了些。”
王泓淡笑着道:“母妃说的胡闹,是指儿臣用麦管嗦水的事?”
“何止此事……”德妃目光一指一旁桌上刚才放过那些杯盏的位置,面色微讶地道:“就说那九盏斟水的事,母妃也是头一次见到哩。”
王泓恍然一笑,解释道:“这也是那些宫婢想的招,有时候儿臣夜里忽然觉得渴了。但外殿水房炉子上搁着的都是滚烫开水,一时半会儿温不了,他们又不可能像母妃那样做,把水吹凉了,便想了这个办法。”
德妃闻言,心绪微动,不知不觉就想到自己那宵怀宫里的宫婢们。相比较起来,宵怀宫里的侍婢虽然处处小心规矩,但也少了许多趣味,叫她们往左。她们便绝不会往右。今天来这一趟华阳宫。虽然叫她碰上几个不守规矩的劣奴,但同时也让她隐隐觉得,她寝宫里的那些宫奴个个都有些规矩得不似活人,倒似木头。
沉默片刻后。德妃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看来。这些奴仆。也不是丝毫不知小心谨慎,刚才斟水时,他们也知道先将所有杯盏都烫一遍。”
这时的王泓忽然觉得时机已到。正准备趁着德妃此刻心思疏松之时,借势说一说他对于刚才德妃的那个提议所持的不同意见。
可就在这时,德妃又先他一步开口,却是要离开了。
“好了,母妃也不在这儿多打搅你休息了,这便回去了。”德妃说罢,就要转身出去。
王泓也准备起身恭送,这时,德妃忽然又回过头来,抬袖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然后她朝左右两个宫女吩咐道:“皇子前几天受伤失血,身子有些凉,切不可再受风寒,你们两个去屏风后头的衣柜里再取一套丝毯,给皇子加盖上。”
两个宫女连忙应声,就朝内室后头走去了。
王泓听闻此言,已是暗暗大吃一惊。
以前他的贴身侍婢小星还没有离开华阳宫的时候,他曾派她监视过宵怀宫几个月,所以他早就知道,德妃身边的侍婢分两种,一种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宫女,另一种则身怀不俗武艺末世之杀医。
他不知道德妃吩咐的那两个宫女是不是属于会武功的那一类别,如果是,只是凭她们对人的呼吸声敏锐地觉察力,衣柜柜里藏的那两个人绝对难以继续隐身了。
内心情绪起伏太过剧烈,脸上就难免有丝毫的显露。
德妃望着起身至一半,忽然定住了身形的王泓,不禁疑问道:“皇儿,你怎么了?”
“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惊惧神情可能已经被德妃的眼光捕捉到了,精神又过于系挂衣柜里藏着的那两个人,王泓忽觉胸臆一滞,话不及说出口,一阵猛烈的咳意就窜上喉头,他咳得躬起了背。
德妃见状不禁心头微疼,连忙走过来,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背,替他顺气,一边因为担心而责备道:“说是小心别受风寒,这就咳上了,你这孩子……为娘今晚上又要担心得入不得眠了。”
王泓本想说些什么,无奈这一通咳来得太激烈,他一时竟按捺不下去,连眼角都咳得湿了。
“毯子呢?!都在后头磨蹭什么呀,快点拿过来!”德妃朝去了屏风后拿丝毯的两个宫女吼了一声。
两个宫女很快取了毯子回来,皆是手脚轻颤,有些惧于接近德妃,只将头垂得极低的双手将毯子递过来。德妃似也暂时不管什么姿仪了,一伸手就抓过质地轻柔的丝毯,然后扶王泓躺回榻上,替他盖上两重被毯。
因为多了一条毯子,占了一些空间,德妃并没有看见锦被掀开时露出的那册子的一角。
替王泓掖被角时,德妃捏了捏那条毯子,脸色忽然又恼了起来,朝那两个刚才去后头拿毯子的宫女叱道:“叫你们拿毯子,你们也不知道拿厚一点的来?!”
两个宫女被呵斥得身子一抖,一个字不敢漏出口,惊惶得将本就低着的头垂得更深了。
德妃瞪了那两个宫女一眼——也不管她们此时是否看得见——然后她就视线一偏,又唤了两个宫女去后头。
这后头被唤去取被子的两个宫女果然速度够快,并且取来的被子也足够厚实,德妃照例要将那被子抓在手里,却不料这被子比那丝毯可是沉重多了,她险些没抱稳的滑落到地上。
她一时又怒了,叱道:“这被子多久没晒过了?湿沉得跟砖块似的,这是能给人盖的吗?再去换!”
说罢,她一甩手将那叠得方正的锦被扔了出去。
两个惊惶垂着头的宫女仿佛额头上长了双眼睛。立时抢前一步,将主子甩脱的锦被稳稳接住,然后快步又朝屏风后的衣柜去了。
此时的二皇子王泓终于艰难地忍下了咳意,正好看见那两个宫女接被子的动作,他暗暗心一沉,看出这两个宫女正是德妃手下会使武功的那一类,连忙开口阻拦道:“不用了,只盖这两层,就已经很暖和了。”
德妃侧目看了他一眼,就见他摊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又说道:“手心都热出汗了。”
德妃下意识在榻沿坐下。然后握起了王泓朝她摊开的那只手,紧接着她就觉得王泓的手一片滚烫。她心下一惊,顺着王泓的小臂往上一探,里头也是一片滚烫!
“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你身上难受都感觉不到的吗?”德妃先是焦虑地朝王泓责备了一声。然后她偏过脸。急声道:“还站着做什么。去传御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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