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蔷跑近了才看见岑迟一头大汗,他的面庞略带青白颜色,看起来状况似乎不太乐观,她不由得又担心道:“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岑迟当然不会告诉她,在刚才那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里,他跑了几条街,又背着一个老头儿跑了几条街,然后再跑了几条街的急忙赶回来。
招了招手,待小蔷走近,他也不避讳男女之防,直接展开一臂搭在小蔷肩膀上,喘了口气的笑道:“今天的太阳可真火热啊,我应该听你的,乖乖呆在屋子里。”
小蔷感觉肩上一沉,连忙微微换了一下身形的扶好岑迟。看见他额头上直往地下滚的汗珠,她急忙抽出袖里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忍不住又问道:“先生刚才出宅去了?能有什么急事,连招呼一声也等不及?”
“没什么。”岑迟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微笑着说道:“小蔷姑娘,岑某想拜托你一件事。”
小蔷听出岑迟的语气有异,微愕道:“什么事?”
岑迟温言道:“别说我今天出去过。”
小蔷怔了怔,默然不语了良久才沉声道:“先生,婢子撒谎的本事很差的。”
“你不说就好。”岑迟侧脸看向小蔷,弯了弯嘴角,“拜托你了。”
不知为何,面对岑迟那样看过来的目光,小蔷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脸也微微发烫。
“嗯。”她垂下眸子,没有说话,只应了一声。
“多谢了。”岑迟说罢,将搭在小蔷肩上的手臂挪开,径自走在路的前面。
小蔷跟在岑迟身后,才发现他的后背湿了一片,看情形应该是被汗水浸透。她不禁心下一慌,脚步加快,同时唤道:“岑先生,还是让婢子扶着你回去吧!”
“不必了。”岑迟没有回头的开口,声音有点闷。
听着这样的声音,小蔷的心底隐隐浮上一丝不安,但她只能紧缀着岑迟的脚步跟随,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她看见伴随岑迟一步一步走过,地上滴落的点点殷红。
小蔷心底一惊,喊了一声,“先生?”
她快步绕到岑迟身前,就看见岑迟的一边鼻孔正不停朝外冒出鲜血。血水流过口唇,顺着下颚滴落,然而他自己却仿佛还未察觉。
小蔷已然抑制不住的惊叫了起来:“先生,你流鼻血了!”
“噢……”岑迟这才恍然一声,站住了脚步,下意识的伸手指抹了一下上唇沾染的濡湿,而下一刻,他忽然就被小蔷摁坐在地。
“先把头仰起来!”心神慌张的小蔷命令了一声,紧接着还伸手托了一下岑迟的下巴,然后用手中的帕子替他擦拭鼻下口唇边的血渍。
然而她才擦完,岑迟的鼻子里就又有不少鲜血流了出来。这情形让小蔷彻底吓坏了,捏着帕子的手已经没了刚才的镇定。
她呆愣了片刻后,就忽然慌张的大喊起来:“快来人啊……”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刚一垂眼,就见岑迟扭回仰着的头,平静的说道:“只是天燥火旺,容易流鼻血,没什么的,别喊得那么大声。”
小蔷目色一滞,忽然伸手又托了一下岑迟的下巴,命令道:“把头仰上去!”
岑迟只好依言仰头,但他流鼻血的情况依旧没有得到改善,并且在片刻之后,他忽然低下头咳嗽起来,而伴随着咳嗽声溅到唇边的,居然是丝丝血沫。
小蔷下呆了,旋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字不成声的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岑迟咳了几声后,扯过小蔷手中的帕子捂上口鼻,闷声道:“没事儿,就是被自己的鼻血呛到,这下我算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小蔷听着岑迟言语滑稽,若在平时,她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现在她丝毫笑不起来,不过心中的慌乱倒是冷静了些许,焦急说道:“先生,你在这儿坐一会,我这就去找人来。”
“不用了。”岑迟按着小蔷的肩膀站起身,一边向自己居住的那处香樟小院行去,一边沉着声道:“我不碍事,这便回去了,唉……头有点沉,过来扶我一把。”
岑迟还没走出几步远,身形就开始有些打晃。小蔷起身连忙跟了上去,但她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扶,走到兰园与梅园相接的石子路口,岑迟身形一晃,就被一个正从路口另一端走来的人搭手扶住了臂膀。
“史公子?”岑迟看清扶着自己的人,用帕子捂紧口鼻的他闷声开口。
“听见小蔷的喊声,我就带着仆人赶过来了。”史信看着岑迟不太正常的脸色,紧接着又语气中带着怪责意味的开口:“郎中要你多休息,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岑迟还未开口,史信就看清了他捂在嘴上的帕子表面沁出的一抹殷虹,他的双瞳禁不住微微收缩。
岑迟能感觉到扶着自己的那只手忽然颤抖了一下。
虽然他有些不明白,小蔷是女子,胆小点很正常,但丞相三子也会这般就是不该了。然而脑中眩晕感愈沉,他一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只是微笑说道:“想必是熬夜上火,忽然开始流鼻血,正好能祛些火气。”
“这说得是什么道理。”史信正犹豫着要不要撤手,在他说话间,忽然有一滴鲜血从岑迟捂着嘴的帕子间滴落,跌在他的手腕处,他终于骤然收回手。
将微微发颤的手束于背后,他的目光指向身边一名家丁,嗓音有些冷硬的喝道:“还站着干什么?立即背着岑先生回住所!”
他虽然是在冲着家丁吼,另外一边站着的小蔷却是吓了一跳,旋即她就见史信的目光逼来,依旧是以一种冰冷的语调命令着:“看这情形,你觉得岑先生流了这么多的血,会是小事吗?还不快去叫郎中来!”
小蔷瑟缩了一下肩膀,旋即飞步穿过兰园,向后院大门跑去。
岑迟趴在那家丁背上,不需出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他也能打起一些精神,发沉的头脑算是清醒了一点。
他偏了偏头看向此时还站在原地,并没有跟过来的史信一眼,以他现在所处的角度,并不能看见史信的脸,倒是能清楚的注意到史信背负着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难道是天生臆症?
岑迟的心里闪现一个念头,随后他又闭上双眼,默然舒了口气,忖道:兴许是我看错了吧!
……
傍晚时分,闲鹤饭庄的入客数几乎达到饱和状态。城北那处宅子里发生的血案丝毫没有影响到仅仅距离了两条街的这家饭庄的生意。
一楼大厅之中,倒是有不少食客在忍不住的交头接耳,交流着自己仅仅知道的关于那场血案的一丝一毫,猜测着案件背后可能存在的隐秘。
这些食客中关于此事在讨论的人不少,但把他们几个人所知道的加起来,恐怕也没有三楼雅间里一个人知道得多。只是知道得越多的人,像是越不想就此事多说些什么——因为心里清楚,所以没必要再为此事讨论什么,因为自己够清楚明了,所以更加能体会到此事的可怕之处。
饭庄的三楼非常安静,除了身处这里的食客心知谨言慎行的重要,以及个人饮食修养的自觉性,还有赖于阻音能力精妙的雅间墙板。
朝向北面的一排房间中,地字一号房间里,铺了软垫的长椅上,斜倚了半个时辰,如同睡着了一样的一个年轻妇人终于醒来。
她刚睁开眼睛,旁边一个安静候立许久的丫环连忙凑近身,低头关切道:“娘娘,身体舒服了些么?”
“萃春,你又忘了?在宫外一律叫我夫人。”那年轻妇人说着自行坐起身来,丫环萃春见状本来要去扶她,被她信手推开了手。
坐起身歇了一刻后,那年轻妇人才再开口,吩咐道:“这屋子闷得人心慌,把窗户打开,敞敞气儿。”
萃春刚才主动想服侍那女子,结果被拒绝,所以这一次她听到吩咐,虽然心底有疑虑,但没有再表露出来,只是默然照办了。
下午开始下的雨,到了傍晚天色变暗时,雨势逐渐变得大了起来,而且还刮起不小的风。
雅间只开了一面窗户,再大的风也刮不进多少。但若是挨得窗户太近,潮湿的空气被风撞进来寸许,沾湿佳人鬓角的力度还是有的。
刚刚推开窗户,就看见自己服侍的主子站起身走到窗边,萃春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夫人,春雨寒凉,您还是避开一些吧。”
“这点雨算什么,早年在北边时,我还跟夫君睡过雪洞……唉,不跟你说这些了。”像是触碰到记忆中美好、但搁在现在只会显得无奈的记忆,年轻妇人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收敛情绪,那年轻妇人语气淡了一些的转言又道:“万物生发皆在年首的春天里,春雨也因此被人们赋予了希望的美好意旨,我曾亲眼见过有些村寨中的居民,在春天里会故意淋上一场雨,寓意祛邪纳新。”
萃春默然候在一旁,听着那少妇缓和的说话声,并没有再插话。
年轻妇人倚着小窗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雨景,忽然指了窗外一处地方,朝萃春问道:“那里应该就是那所宅子的方位吧?”
萃春迟疑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其实在她的心里,根本不确定萧婉婷指的是哪一处,只能是顺势答复。
接着,她就听那年轻妇人如自言自语一样说道:“炊烟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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