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舒了口气后,叶正名像聊起家常话一样随口又道:“以前我也近似如此的质疑过,后来也就释然了。他的本事有些不合于现在的常识,别人轻易也学不来,至少在现在还是先保留在他那里吧!只说他为你补脸的事,谁能想到人的脸缺失后,可以摘取身上的皮肤,像补袜子一样补回去呢?呵呵……”
这句语调平淡的话,内里所蕴含的意思细细品来,却是有些诡异的,若连品二次,则能嗅出可怖的味道。
所以,当他的这句话刚刚说完时,他背后那间屋子的屋门忽然发出“咚”的一声,像是被什么钝物撞到,门板被这股力道撞到门框上,略微反弹回去,双门因此开了一半。
门后窥探偷听的小女孩微怔坐在地上,只开了一半的门放进去的光亮正好清楚无比的映出他眼中的惊讶之情。
最快回头的是伍书,而他注意到最多的还是小女孩背后那张床上,已经苏醒并坐起身的莫叶以及她眼中同样的微惊情绪。
伍书从地上站起身来,目光却从屋内收回,落在一旁的叶正名脸上,轻声说道:“我们本应换个地方说这些的。”
叶正名也已从椅子上起身,此时的他也已看见醒来的莫叶,并未接伍书的话,只是乐呵呵地道:“没想到这孩子醒来这么早,是我算差了。”
叶家宅子不大,屋舍布置简单,再加上不知道莫叶的伤病会不会起什么不好的变化,所以叶正名午间只在卧室稍歇了一会儿,便搬了把椅子坐到莫叶养病的那间屋子的门外,除了自己歇口气外,主要还是守着屋内的孩子。
这会儿不知道她醒了有多久,自家那孩子又顽皮得很,居然也不告诉一声,两个孩子这么快就串通一气,也不知道偷听了多少消息去。面对这一情况,叶正名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忧心。
伍书倒是想起叶正名刚才也说到过,莫叶的体质很可能已受廖世所配的那方药剂所改变,他目中神色微变,却没有说什么,只沉默着与叶正名一同进屋去。
看见父亲走来,蹲坐在地的叶诺诺连忙爬起身打开了半边门板。她被父亲刚才述说的换脸过程吓得够呛,此时再看见与父亲并肩走进来的那个丑脸青年人,她心中的情绪变得又有些不一样了,有一些谅解,更多的仍是惧怕。
伍书信手推开了另外一边关着的门,然后走到床边沉默站着。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在叶诺诺身上轻轻落了一下,神态中一片平静。他不擅长表现喜悦与和蔼的情态,而现在的他若是有丝毫愠怒之意,落入叶诺诺眼里,恐怕会立即放大数倍。
莫叶醒来确有一小会儿了,只是在她醒来时,帮她擦了几遍额头冷汗的叶诺诺那会儿已经趴在门边偷听外面两个大人间的谈话,并未听到身后的响动,莫叶除了同样听到一些外面的谈话,还通过自己的记忆,大约想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看见门外与伍书一同走进来的那个中年人,莫叶刚刚还有些觉得诧异,不过将他与一旁有些战战兢兢的那个小女孩做一个对比,她大约也能猜到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了,心绪浮动渐渐平稳。
叶正名走到床边后很自然的坐到了床沿上,莫叶正准备揖手致谢,刚刚抬起的手却被对方捉了一只过去。
叶正名在莫叶苏醒后,一语不发,只是伸指搭在了她的腕间,凝神片刻后,他舒了口气道:“大抵是无碍了。”这话刚说完,他就看向伍书,又问道:“她现在住哪儿呢?”
伍书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东风楼。”
叶正名皱了皱眉,很快说道:“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还不适合回去,需要先在我这儿住几天。”
林家老宅的事,消息早已散开了半边京都,叶正名虽然住在僻静街巷,但他算是半个京官,早已于百姓之前闻得此事,百官自审之事牵延到了太医局,更是让他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此事的详细过程,只是他没想到莫叶现在居然被安置在东风楼,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叶正名不先说莫叶的情况如何,便是不给伍书机会寻理由带走莫叶。伍书不是医道上的行家,也担心莫叶的身体还存在隐患,所以并未对叶正名的要求争辩什么。他自然相信以叶正名与莫叶祖辈间的关系,不会对莫叶有什么不好的举措,
只是他亦有他自己的难处,面现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向叶正名投去一个眼色,然后径自向屋外走去。
叶正名会了意,也站起身来,跟着他向屋外走,在要出门时,他想到一事,又对一旁的叶诺诺道:“诺儿,我要跟那位叔叔说一些大人间的事,你就继续在屋里照顾着。”
目送父亲出门走远,叶诺诺突然朝那背影吐了吐舌头,撇嘴道:“总说大人间的事,分什么大人小孩,我又不是听不懂。”
看着那小女孩自言自语的样子,此刻的莫叶虽然感觉胸中随着呼吸起伏,一阵阵的钝疼,不太舒服,但她的脸上却是禁不住流露出笑意,因为她不但从这小女孩的样貌上看出了熟悉的影像,从她自然流露出得性情上,居然也能看出一些与自己相近的地方,例如对未知的消息拥有非常热情的探听欲望,例如不服气自己被别人当无知小孩看待,哪怕自己真还是个孩子。
叶诺诺本来准备关上门,但她的手刚碰到门沿,忽然又放弃了这么做,随后一转身,就看见微笑着的莫叶。
她不知道莫叶为何而笑,正微愣之际,忽然就听莫叶缓缓开口说道:“我记起你是谁了。”
……
溪心的禅房里,岑迟与溪心分别安坐在一个发硬的蒲团上,两人面对着面,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自盏茶功夫前,两人从那间出自林杉手法建设、隔音效果极佳的经卷收藏室离开,重回这间午前讲经时待过的禅房开始,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坐姿,一人扶珠垂目沉默,一人屈肘撑颚不语。
两人如此相对沉默了良久,禅房里安静的氛围才被岑迟的一声轻叹打破。
溪心垂得极低,几乎快要闭上的双眼也在这声叹息之后慢慢睁开,与此同时他还缓缓地道:“你可是考虑好了?”
岑迟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微微一笑说道:“之前在佛堂里,我还以为大师兄要给我卜算天命,其实不然,是你心里早就有了计划,现在看来,是师弟心急目浅了。”
溪心一直处于平静之中的脸庞上也流露出一丝笑意,温和说道:“之前有外人在场,所以我只得走了点弯道,只是这弯道考虑得仓促,不算上乘,如果是相府那位在场,一定会看出异样。”他话里所说的外人,自然是指岑迟从相府带来得丫鬟小蔷了。
岑迟的目色凝聚了一瞬,随后语态轻松地道:“这事简单,等会儿由我与她解释,便不会从她那里游走出去多少对相府里那位来说,存在价值的信息。”
溪心闻言忍不住随意调侃了一句:“你倒是把那丫头哄得对你一丝不疑,不过你别小看了感情这东西,最能牵制人,你与别人交谈一句,心里便也会存下一句,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你得小心自己别陷进去。”
岑迟抬手在身前一摊,神情十分淡然地接口道:“所以啊,我每隔一段日子,就会离开相府远游一段时间,名为游览山川陶冶心境,其实就是想清清心洗涤一下我的脑子,不想存积太多与相府有关的牵挂。”
“人与人之间因相处而留在心中的东西,可不是点滴溅在衣服表面的泥泞,可以那么容易洗去。”对于岑迟刚才说的话,溪心敛容品评了一句,他的话虽然只是从表面出发,但话里的意思依旧不乏谨慎提醒的味道,让岑迟一时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溪心这一次没有再陪着他沉默,在说完刚才那句话后,他只是略微一顿,就从衣袖里取出那支刚才在佛堂里,他运气于掌,自落满灰尘的竹筒里震飞得那枚竹简,然后伸出另外一只手捏住竹签另一端,将其一掰为二,然后将半截竹签递给了坐在对面的岑迟。
岑迟接过那截竹签,垂目扫了两眼,就将其放入怀中。前几天他突然生病,养了几天虽然康复,但今天在出门时,还是被近身服侍的丫鬟服侍着加穿了件有些厚的衣袍。他虽实际上觉得穿这身会有点热,但为了将那一叠的手稿藏在怀里带到小庙来,倒也没有拒绝,这会儿又怀藏溪心赠予的事物回府,正好也无碍。
只是看了一眼,岑迟就看清了那支半截竹签的中间是提前就留有断痕的,这种制作方法与寻常求运签不太一样,所以溪心掰断这根竹签并未用多少力气,竹签折断后也没发出多大声响,断口处十分光滑,却并非是平直的切口,而像是按照某种规则,留出的是锯形的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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