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没有回头去看背后那不安分的人,只是语态冰冷地说道:“你如果想当一个称职的瘸子,可以多用点力试着再踢我一脚。”
他这话里其实有两重意思:乔崔大力一脚踢出,直接把他自己那断腿里刚刚开始长新髓的骨头再折断一次,或者他被惹怒,将乔崔拖出去认真揍一顿。
乔崔是四肢断了仨,而他自己是身上有几处烫伤,不宜有大的行动。但如果他被逼到必须打架才能解决问题的境地,拼着身上皮肤全部撕裂的风险,他仍可以让乔崔的双腿以及一边臂膀留下永久性残疾。
乔崔初一听他这话,只明白了前面那层自残的指意,但当他慢慢意识到话的后头,还有一层有着凶残意味的话,他才认识到,陆生这话有点狠。
这可不太像陆生平时说话的风格啊!
乔崔微微眯了一下眼,他坐在陆生的身后,不太爱搭理他的陆生没有看到他此时脸上表情里的这一丝变化。
忆及以往,乔崔与陆生之间是存在矛盾的,不过这些矛盾只达到了不痛不痒的程度,两人彼此间都不会因为这点矛盾而隔夜记恨。
乔崔喜欢喊陆生“傻子”,陆生非常不喜欢这个称呼,但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记他的仇。
后来二组“双燕”中的另一位病故,乔崔黯然退组,并且还流露出对林杉的质疑。他一直认为那位‘燕’的病死,林杉是脱不了责任的。因为这事,陆生心里对乔崔再生一层不喜。
因为这两件事,陆生一旦碰上乔崔的面,就想跟他打架。然而乔崔在离开二组之后,很快踪迹全无,陆生就是想追着他打,也是寻不到机会了。
再后来,陆生悄悄缀着林杉跑来京都,半路上发现了乔崔的行迹,立马追着他从外城打到内城,再从内城又打到外城,最后竟还追到棺材铺里,借着死人棺材打了一场……
可尽管如此,陆生仍没有真记恨乔崔到骨子里去。并且在那天,他俩相约去了林家老宅,正好碰到小院内外聚满了杀手,他二人的武力朝向,立即统一起来,这也说明俩人之间并没有真的存下芥蒂。
后来宅子着火时,乔崔是为了救陆生,在围墙快要被烧塌了时,以一双肉掌去抵,才会伤成现在这个样子。那种里外都透着古怪的火苗,把石头铸的墙烧得如烙铁一样烫,乔崔的双腿和双臂在高温和重压之下,除了一只左手以外,全部骨折了。
乔崔拼了命地救陆生,事后陆生即便不愿意把感谢的话说到嘴面上,那也不该是脱口即出这样凶悍的话才对。
看着陆生的后背,乔崔内心的疑惑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其实早在陆生刚刚从受伤昏迷中醒来时,他就已经觉察到陆生似乎变了。然而因为他自很早以前,就一直喜欢嘲弄陆生是脑子有问题的“傻子”,于是恍惚以为,是自己多年不见陆生,他又变傻了些。而自己近几年都是与正常人在打交道,隔了这么久再遇到这傻子,觉得奇怪也属正常。
在京都那间秘密医馆里,俩人是在分开的房间里养伤,那时候乔崔虽然感觉到了陆生的异样,但在当时,那种感受的强度,并不及昨儿到今天这两天,与陆生同乘一车时这么明显。
杨陈默然琢磨着,从同乘一车开始,陆生这小子与前几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总是用后背对着自己。除此之外,他变得不爱说话了,任凭听到那些以前他一旦听到,就会暴跳如雷要打将过来的话,受伤后的他竟变得全不理睬。
难道是受伤的影响?
想到这儿,乔崔动了动绑成一根白色‘棍子’的断腿,意图再拂他一下。但他转瞬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再用这种不太文明的方式招惹似乎患了忧郁症一般的陆生。
他用他那唯一只受了点擦伤的左右撑着车板,费力的缓慢挪身到陆生身边。待自己的视线可以与陆生面对面的对视,他的语气忽然放得很轻,像一位关心生病小弟的兄长一样,温言相询:“小陆,你没事吧?”
陆生似乎是很意外于乔崔忽然出现在他的身边,与他离得这么近,眉头顿时动弹了一下。他有着非常年轻的脸庞,即便是皱眉,眉间依旧没有丝毫线纹出现。体现他皱眉表情的,只是眉头那稍微突起的两团……
看见他这张脸的乔崔冷不丁笑道:“哎呦……你好像一条狗噢……”
等陆生回过神来,明白了乔崔话里的意思,乔崔那唯一没有被绑成‘棍子’的左手就被他反手一掌扣在了车板上。
乔崔没有料到陆生真会对他出手,并且这一掌来得太快。陆生的手掌就像一块生铁板一样,丝毫不吝啬劲力,将他的手狠狠摁在车板上。
乔崔本来下意识要躲,但他随即想到了自己的双腿和右手都已骨折,如果硬要按照大脑反应的那样行动,恐怕能躲过陆生,但那些刚刚复位的骨折处就都要再折一次了。
没有办法,乔崔只好任由陆生钳制住自己的手。并且他除了没躲,还为了减少身躯受到攻击后的震动挪位,干脆软绵绵的趴在车板上,丝毫不反抗。
仿佛……他变成了一块水放多了的面饼,陆生一掌将他‘甩’在车板上,他便粘在上头,没人抠他就不下来。
看着趴在车板上一动不动,实则已疼得嘶哑咧嘴的乔崔,陆生又是皱了一下眉头,但较之之前皱眉时满眼的迟滞,此时他脸上明显有了担心的意味。
陆生攻击乔崔的那只手,先是肩膀处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松开了扣住乔崔手腕的手指。
随着陆生的收手,乔崔也收回那手腕快要被陆生一下子掰断了的左手。受到的钳制解除了,他却不起来,只是在车板上翻了个身,侧着脸看向陆生,一阵阵倒吸冷气。
其实他说陆生像条狗,除了因为刚才陆生的那张脸,确实有那么一点像,还因为他想到了林杉。
在陆生的脸上,他丝毫找不到风霜的痕迹,可见在他离组后的几年,陆生跟在林杉身旁,确实过得很舒坦,正如林杉当初收留陆生时,做出的那个承诺内容所述。
林杉曾对陆生的义姐柳生说过,让陆生跟着他,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想办法治好陆生的脑疾,不论是用他亲自引导这种方式,还是去寻医借力。
如今离那个承诺的话音落定,已经过去了十余年。陆生的脑疾看样子是还没有全好,但这不影响林杉当初的那个承诺。林杉的确做到了照顾陆生,十多年过去,并未因为他仍然没有完全康复就将他弃下。
除此之外,他还听说,陆生以他那不太正常的头脑习武,进速还能这么快,还是因为林杉亲手从自己的武神义兄那里偷了一本功法……
林杉对于陆生的意义,既是教他武艺的授业之师,又像是一直以来都十分照顾他生活的兄长。
在职务上,陆生隶属于林杉掌握的二组,而林杉留在陆生记忆里最深刻的一笔,还是初见那一天。
那时候离国朝乾坤生变,只差最后一步;那时候林杉仍还未领功名,但手上握有实权,为王家左路军军师。
在那一天,陆生看到了林杉坐在位于中军的亭车上,看着他前后左后的浩荡大军,马蹄轰隆、旗密如织。十数万甲士列阵于灰白沙地上,如一道浓墨。只待军师心中勾画的战场变作口令传出,那道浓墨便带着战意楔合其变幻,将一座城池划花、渗透。
从那一天开始,陆生就称林杉为林大人,这个称谓在他那里一直没有变过。
他与林杉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即便他真是个傻子,可如师如友伴随自己的人差一点就没了,他不会没有一丝感受。
更何况,陆生只是脑子里留了丝病根,这并不等于他就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半个月前,在林家老宅,宅子着火时他还疯了一样往里头冲,这已经能很清楚证明,林杉在他心里占的分量了。
如果这会儿林杉真的死了,那陆生岂非就跟一条丢了主人的忠犬一样,游魂四野么?
想到一条狗,乔崔看着陆生怅然若失的脸庞,禁不住勾唇一笑。
然而他那一抹戏谑的笑只在脸上停了片刻,就又沉陷下去。
念及林杉对陆生的特别照顾,使乔崔又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义兄,当年二组双燕的另一位。二组双燕,是这个情报组里身手最敏捷的人,乔崔为‘刺雨燕’,他的义兄为‘朝阳燕’。
刺雨燕主要在夜晚活动,所以每当乔崔在白天出现时,脸上总是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那是因为他少见阳光的缘故,夜晚出任务,白天就躺在房间里睡觉。所以组里的人在见到他时,总是喜欢开玩笑式的吟诵一些与‘憔悴’有关的诗词句子。
虽然乔崔的名头里有个‘刺’字,然而实际上他手上拿过的人命极少。反倒是因为常被同组里的人调侃,让他练出了一套很厉害的嘴皮子功夫——可他明明常在晚上活动,不该是多话的人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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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乔崔形容陆生像一条狗,参见苦大仇深的哈士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