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快八岁了。”莫叶在垂着的衣袖里攒起拳头,神情坚定的说道:“此地方圆四郡的读书人心中敬仰的书院,我在其中念书已有两年。我自认有这个能力,至少知道我吃的药是个什么东西。”
莫叶语气显得有些强硬无礼的话,令林杉神色微凛。接着他只一步走到书桌旁,伸手拉开一个抽屉,将手探了进去。但他旋即深深的一个呼吸,又将手收了回来,关上了那个抽屉。
“严行之的祖父严广曾在宫中太医院任职,与那个给你配药的爷爷廖世有过数面之缘。他们俩人虽然不在一处任职,却是半个同行,其相互之间的关系跟你与刑风一样,虽然在不同的书院,学习的偏向也不一样,但依旧有很多可以共聊的话题。严广从医是为了给他母亲治病,但他认识廖世的时候,其母已经逝世,尽管如此,两人依旧常常交流,廖世为此问过他一个问题,之后才知道严广的令堂所患的是家族病。”林杉话语微停,接着又说道:“严家的秘事,因为廖世其人,所以我也知道一些,只是没有想到,你会找到严广的孙儿严行之。”
莫叶惊讶的说道:“原来,师父你早已知道了?”
“人际关系就如树的枝蔓,有露在表面上的,也有潜入地底深处的,但二者又是相辅相成。你看了那么多的书,应该知道,但凡树木,树冠张得有多开,其根须也能在底下张得有多开。但比起露在外面的枝叶,藏在地底的根须却是最重要的,枝可削,根不能断。”林杉慢步走到桌后的椅上坐下,然后继续说道:“严广做过御医,与他有关联的人多不胜数,而他家如今开散枝叶到了第三代,虽然因为家族病的阻碍,无法子孙满堂,但严家传人都是名誉在外的。”
他说到这里,伸手拉开了右手边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册子,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莫叶看了一眼那本册子,又看了林杉的脸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你应该已经窃过那册副本了吧?其实它们所记述的内容是一模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是笔迹。”林杉看着莫叶的双眼,语气一顿后继续说道:“但你若真想知道你喝的是什么东西,仅凭这一点也许就能找到答案。也许不仅在此,你还能循着这一答案,知道许多你还不知道的事。”
莫叶闻言怔怔的走近书桌旁,犹豫了一下,她准备抬手去拿那册子。
就在这时,却又听林杉开口说道:“即便你拿了原本,再找严行之,也是查不到结果的。但你若拿了廖世的笔迹,找到严广,那结果也许就不一样了。廖世配药的事,同样也找严广交流过很多次。”
“严行之的爷爷......”莫叶喃喃的说了一句,刚刚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
“严广的嘴,你能撬开吗?”林杉盯着莫叶的双眼,徐徐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道:“但你去找严广,那天拜托严行之时的借口,似乎就有些顶不住了。”
莫叶怔住了,心中叹道:师父说的没错,她此时只有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掌握这么一份药方,竟要直接找上严行之的爷爷。这样的行为里所含的目的已经明显超越了对药材成分的困惑这一理由,变得更加趋向于解答一个秘密。而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这都不是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该做的事。
林杉看着沉默起来的莫叶,伸手将桌上的册子向前推了寸许,然后说道:“严行之应该也告诉了你,他弃医从武的原因——就算他没说,以你的好奇和刑风的朴实,你也能通过刑风探问得知的——那么现在,即便你无力解决,也想知道这个徒增烦恼的秘密吗?”
莫叶垂在衣袖里的手再次握成了一个拳头。此时她心中有两个念头互相拉扯着,挣扎了一下,她开口说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才会亲口告诉我这些事情。”
林杉的手指在桌上敲打了数下,他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现今是第三年了,还差两年半,你的治疗才能完成,到那时,我会将你想知道的事全部告诉你。”
林杉说到这里,眉间有一抹愁色闪过,。略停了停他才继续说道:“这已经是最快的可能了。也许两年后的你依然没有解决这些麻烦的能力,但至少身体上完全康复,已经有了扎实的基础,开始着手那些麻烦的事了。”莫叶忽然伸出手按在桌面那本册子上。但她只是按着它,既没有将它取回,也没有顺势翻开。
按住了那册子有一会儿后,她的手才有了动作,却是向林杉那边推出了数寸,然后就听她说道:“师父,之前是叶儿任性从事,这册子就拜托你再替我保管两年。”
莫叶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一如刚才那般坚定,但林杉脸上的神情则渐渐缓和起来。他将那册子丢进抽屉,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来。
林杉的目光柔和的落在莫叶额头缠着的纱布上,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抚了一下莫叶的额角,柔声说道:“师父出手太重了,这两天有没有觉得头疼?”
随着林杉的目光变柔,莫叶只觉得整个书房里的气氛忽然就变了。她心里那股泛着倔意的坚强顿时垮塌下来,眼中不自觉的开始泛潮。
不想在此时让师父觉察到她心里的委屈,莫叶故意压抑着喉咙,声音略低的回答道:“只是擦破点皮,不怎么疼,就快好了。”
林杉收回了手,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莫叶本来想问林杉,那晚烧毁的纸卷究竟是什么,但她此时忽然觉得喉咙一哽,接着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淌了下来。
林杉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其实还是觉得委屈的,只是憋着不肯说。他的心里也泛着一丝难受,微蹙着眉说道:“刚才师父严词厉色也不见你如此,现在怎么就哭了呢?”
说罢,他就揪起自己的一角衣袖,轻轻替莫叶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莫叶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刚才莫叶心里有气,现在,只有愧。”
“你愧疚什么?”林杉温言说道:“空闲了两天,我也想通了,那事错不全在你。”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叹息:也许是天意让这事不能成。谁知道这图纸传回京都,又会有多少男儿因为这场战事而流血丢命?或许是上天在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能将这图纸再造一遍,以便发现自己还没发现的失误吧。
但莫叶并不知道林杉此时心里的想法,她以为林杉会这么说,多是在违心的说些宽慰她的话,所以她越发觉得自己必须做一些补偿的事。
莫叶自己擦干了眼泪,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认真的对林杉说道:“那东西毁了,我始终是有错的。师父,你尽管吩咐叶儿,只有做一些事,叶儿才会觉得心里舒坦一些。”
林杉失笑说道:“让我想想,你能做些什么呢?”
莫叶扫了一眼林杉的书桌,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顿时袭上心头——似乎,这儿真没自己什么事儿。但她还是倔强的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我帮你磨墨。”
“那晚你把眼睛凑得那么近,难道没有发现那纸卷不是用墨水画成的么?”林杉坐回椅子上,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后,伸出手指摁揉着额头,缓缓说道:“你给我安静的待回房间去就够了。昨天喝了太多酒,现在有些头疼,让我先安静一会儿吧。”
莫叶闻言后忽然想起一事,眼中透出担忧神情的说道:“师父,那晚我看见你流了好多血,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看大夫啊?”
“熬夜上火,这几天天气又有些燥热,夜里忽然流鼻血,只是小事罢了。”林杉说完朝莫叶微微一笑,安慰她道:“说来也巧,那夜我正好出去洗鼻血,回来时就看见了你,急火上头,刚刚止住的鼻血就又开始往外冒。其实跟你没关系的,想起这个,我还有些担心,不要因为那一幕吓到你才好。”
“哦。”莫叶神情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心中则想,师父这话跟婶娘说过的话倒也接近。
林杉看着莫叶那副表情,忽然觉得真该给她找些事来做,不然这逐年长大的小脑瓜子又该胡思乱想到什么呢?
考虑了一下,林杉笑着说道:“倘若你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才会觉得心安的话,不若我就跟你的婶娘商量一下。接下来这一个月里,家里的地你负责扫,桌子你负责擦,如此就当惩罚你了,你觉得如何?”
“一个月太短了,以后家里的地全都归我扫了,还有浇花的事,也算我的。”莫叶已经回过神来,眼中透出一丝振奋的说道:“婶娘太累了,今天她教我熬药,我才知道每一天里,她需要操心的事,竟然有那么多。”
林杉惊讶的问道:“今天她教你熬药了?谁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