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叶笑道:“我们两个都是家人全出来了,所以也就跟着出来。不过你家应该有不少亲戚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是一个人在街上溜达?街上人虽然多,可一个熟识的也没有,热闹也是人家热闹,你待在家不是挺好的么?”
严行之闻言连忙挥手说道:“别提了,我这也是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我爹出门邀朋友喝酒去了,家里七姑八婶就我一个人招呼,我才一年没有回家,她们的问题就多得三个箩筐也装不下。这不,我就待了一会儿,她们就拿出这件红色的衣服,一定要我穿上,说是辟邪。你看我现在多窘,还好总算跑出来了。”
莫叶心中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朗声说道:“好,为了庆贺你成功逃出家门,摆脱了排着队的问题;也为了一圆刑大哥被父亲下了禁令而不能喝酒的遗憾,我们三人一同找个小馆子喝酒吧?”
不料莫叶的这一提议遭到了刑风和严行之的同时拒绝。
就听刑风神情谨慎的说道:“我答应你师父等会就带你回去,如果我喝醉了,你可怎么办?”
严行之随后也说道:“我父亲也不允许我喝酒。偷喝是可以,但今天各大小酒馆几乎都客满,我们三个还都是孩子模样,酒馆老板八成为了避免麻烦,也会不怎么待见我们。如若万一正巧碰上我父亲那群人,等我回去,还不知道要怎样受罚呢!”
刑风严守信约,严行之顾虑重重,莫叶见此情形也只好作罢,无奈的叹了一声:“为何大人们都这么喜欢喝酒呢?”
莫叶和严行之都不想立即回家去,又不能喝酒,于是三人一同去了灯谜汇总的桃柳街。
这条在春天里会变得非常美丽的街道,到了冬季却会随着桃柳树木的叶片落尽而变得略显萧条。但在今晚元宵夜,光秃秃的桃柳枝桠上因为挂满大大小小呈红艳色泽的灯笼,一眼看上去,整条街流光溢彩,倒宛如桃花在这一晚提前开放。
今夜的桃柳街也是异常热闹,行人们前后之间几能擦身,而街道两旁各式灯笼上皆悬挂有短句灯谜,使得赏灯游人不自觉的放慢下步子来。
来自各家各户的游人们脸上皆挂着笑意,或向身旁的朋友指着树上自己认为漂亮的灯笼称赞着,或是念着灯笼下挂着的纸条上写的吉祥句子。此时虽为开年后的第二个节日,是为春初,但夜间的气温还是极低的,不过这整条街上的气温似乎因人们欢乐的情绪而晕染得温暖了几分。
三人走上桃柳街中段的一处石桥时停下了脚步。因为站在高处,目光可以放得更远,更有利于目光跳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观赏街道上密集悬挂的璀璨灯火。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三人着实有些累了——在游人如此密集的桃柳街,要一边看花灯,一边注意脚下不要踩到别人的脚,或是被别人的脚踩到,还真是一件比较伤神的事。
今夜同行的三人都不是逛街的高手,即便刑风和严行之下意识的将身形年龄都比自己小那么几分的莫叶护在中间,莫叶还是没有防备的被前后行走的游人踩了几脚。站在亦停了不少人的石桥上,三人不禁都是唏嘘出声。
刑风停歇了一会儿,就将目光投向桥下一处花灯下悬挂的一首诗上,逐字默念。莫叶则心中想起一事,以一句略带调侃的话作为开头,对严行之微笑着说道:“看来令堂知道你终于肯归家,心里十分欣喜啊。”
严行之见莫叶在他自己的衣服上连看了几眼,猜到了她话中的意思。但他脸上只是促狭之意一闪而过,然后就坦然说道:“母亲自然喜于见我,只是这身衣服却是姑姨们之间商量后裁剪的。按她们的话来说,今夜着这衣裳是表个吉祥意思,盛情难却,我也不好拒绝了。”
严行之不知道自己略带抱怨的话语无意中令莫叶心里生出一丝变化。就见莫叶转过脸去,望着石桥下挂满灯笼的光溜树枝,轻声说了句:“亲朋好友多了,有时也是挺麻烦的。”
严行之不知道莫叶此时的心中所想,却也因为莫叶的话勾起心中的一丝似乎已经走远,但又明显在时刻伴随着自己的牵挂。他也转过身去,双手撑着石桥的扶栏,微微仰头,将目光投入明暗交替的天空,然后语气有些素清的说道:“元宵一过,我兄长亦是已离去三年,父亲允我的三年散日,也便结束了。母亲不愿在我面前提及我的哥哥,姑姨们却是在替她着急。她们缝了这件红色的衣袍,就是希望开年后,我不再沉于旧事,消沉于其中吧。”
听闻这话,莫叶禁不住怔了一下,失声说道:“令兄......”只说了这两个字,莫叶回过神来,连忙闭上了嘴。
严行之扯了嘴角一笑,但莫叶从他的侧脸并不能看见他眼中是否也有笑意。就听他的语气显得有些伤感的说道:“三年前的腊月,他本来就要离开的。是我求着他陪我再过一个年,他便一直撑着,一直撑到了元宵......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自私到了极点。因为我的盼望,让我的一家人都在元宵节的这一天记得他的不在,让大哥最后的日子过得那般辛苦。”
莫叶闻言微微动容。她本来很想问严行之,他家的那种怪病到底是个什么症状,但在听完严行之的这段话后,她连一点想打听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只是叹了口气说道:“那年你应该才八岁,我不知道在听你讲过这些之前,我若面对相同的事,会不会有与你一样的行为。但我想,你的大哥必然也是希望能再多陪你几天。因为你的恳求,他才有了撑下去的力量,能与你多过一个年节。”
严行之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只是为了抚平心绪。良久之后,他才转过脸来,眼含淡淡笑意的说道:“你真的很会劝人。”
莫叶拍了一下石桥的扶栏,也是回转过脸来,看着严行之温言说道:“那么,不再消沉的新一年,你准备做些什么呢?”
严行之想了想后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大抵还是继续学医吧。”说到这里,他忽然盯着莫叶的双眼又问道:“你所说的那位老郎中,他真的......没有徒弟?”
莫叶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这个严行之,怎么总之抓着这个不放?倒不是她容易不耐烦,而是‘那个老郎中’是她虚构出来的,并且为此她还给廖世冠以‘已死亡’的名头,她实在不想再围绕着这个谎话编出其它的一堆谎话出来。
莫叶自名山水书院头号闲聊才子,她深知谎话串谎话是多么费神的事。
干咳一声清了下嗓子,同时也压抑了自己那慌乱了一下的情绪,莫叶慢慢开口说道:“若你能再找到一位医术与那位老郎中不相伯仲的人,他能帮到你什么呢?你想拜他为师么?”
严行之沉吟着说道:“我爷爷曾劝过我,当我有机会体会到医术之精妙时,或许就能重拾信心。他老人家还说,若爱好与努力能合为一体,则能事半功倍。而学医这一行或许对兴趣的要求比其它行业要更高一些,因为医者时时刻刻都会面临一些极为麻烦的事,如果没有强大的爱其之心,则可能维持,但不可能创新。”
莫叶面露困惑的随口说道:“有爱即会有厌,行医是一生的事,仅靠喜欢,能行得通么?”
莫叶的随口之言令严行之神情一滞。莫叶见状了悟过来,知道以自己的辈分,这么直接的驳了其祖爷的良言,实在有不妥之处。于是她连忙道歉:“恕我失言,恕罪恕罪。”
严行之外表上看来书生气十足,并且话语间对其上辈都是恭敬有嘉,但他并非莫叶所想的那种呆板的恪守礼节的人。他会神情一滞,只是因为莫叶所说,也曾是他心中所想,所以他并未因为莫叶那句有些逾越辈分的话而对她心存责怪。
他见莫叶紧张的样子,只是笑着一挥手说道:“无妨,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并以此询问过我的父亲。父亲的解释要详尽一些,他说这种喜爱是一种占据心神的震撼,但我还是无法明了其意。”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略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父亲见我还不能明白,就又解释了一句。他说,这种喜爱,一个人很难在同一件事上产生两次,因为这种喜爱会占满人的心,并且盘踞其一生。”
“难以想象。”莫叶在严行之话毕后很直接的摇了摇头。
这时,一直没有插嘴于她与严行之的对话的刑风忽然开口说道:“你所说的这种感觉,我似乎感受过。”
严行之面露惊讶神情的问道:“是怎样的经过?”
刑风看了莫叶一眼,然后说道:“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