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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有两个侍卫应声走进来,这两个人都看清了林杉脸色里的异样,但为左那位稍微嘴快些,忍不住好奇说道:“大人,怎么你的脸色有些奇怪?”
“是么?”林杉迟疑了一下,没有问那侍卫怎么个怪法,而是转言说道:“你的眼力不错,未免灶火灼眼,所以你现在可以先出去了。”
那侍卫愣了愣,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又隐约能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悻悻然退出去了。
那个没说话的侍卫旁观这一切,此时反而有些明白了。他一直留守在这附近,刚才陈酒跑出去时,他也看见了,连着现在眼前的所见,他禁不住有些为他默然推敲出的那个画面感到惊讶。
这名比较沉默少言的侍卫坐到灶膛前,按照林杉的吩咐不停往灶里扔书,他将头压得很低,不是怕被灶膛里飘出的烟气熏到眼睛,而是在忍笑。
但只忍了一会儿,这侍卫就忍不住了,因为火势突然猛烈高昂,又催得灶上铁锅里的粥沸腾得溢出了米汤。
等到林杉掀开锅盖,这侍卫朝锅里看了一眼,忍不住发愁说道:“这米捞得迟了,已经不能成饭,今晚只能喝粥了。”
居所里的这些侍卫每天都要进行两轮体力上的强训,体力消耗大,全都顿顿干饭,餐餐见肉,清水寡米的稀粥他们的确喝不惯,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同样的话,林杉才从陈酒那里听过一遍,所以面对把饭煮成粥的结果,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只是在掀开锅盖后,觉得粥面上的那些气泡有些怪,白雾水汽闻起来也有着些焦味。
迟疑了一下,他想起陈酒刚才说的,锅里要不时搅拌。虽然这话在刚才屋内充满**的氛围里被他理解出了歧义,但不得不说这的确是煮粥的重要注意事项。
当林杉拿着那捞饭的大铁勺往锅里一搅,他就发现粥上面虽然还有米汤,但米汤下面的米都快被忽强忽弱的火势慢慢煮成了一块饼。待他再一勺子铲下去,就见到了略有焦色的……锅巴……
等他多搅和了几下,这一锅粥就完全干得动弹不得。
林杉没有犹豫的立即走向水缸,舀起满满一瓢水倒进了微微沸腾的粥锅里。他做事向来有所准备,施行果断。锅内果然“安静”下来,并又有了可以活动熬煮米粒的汤汁,不至于令锅底的那层焦黄继续增加。
坐在灶下添火的侍卫却忍不住眯了眯眼。
往沸粥里直接加凉水,这还是一锅有了焦米的粥,天啊,即使他这个外行也知道,这一锅粥将会有多么的怪味。
将水瓢丢回水缸盖上,林杉一侧身就看见那侍卫脸上的古怪表情,随口说道:“有什么奇怪的么?陈酒本来是准备煮饭的,可是后来被我这个烧火的新手连累得煮成粥米,水自然放得不够,加一点是对的。”
那侍卫生怕眼前这位惊采绝艳的大人再把焦米糊粥又鼓捣出什么新花样,便只敢依附着回答:“是对的,对。”
“嗯……”林杉表示基本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一晃,看见了陈酒刚才不慎遗落的那方手帕,他快速拾起那手帕攥在掌心,然后又对那侍卫说道:“我先出去了,你们的酒姐说,煮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大约……你再将锅里的粥煮沸一次,就可以食用了。”
“是、是。”那侍卫听完林杉的话,差点就没忍住要用赶人的语气说话了,但他最终还是勉强忍住,尽量用平静语气说道:“大人若有事要忙,这边交给属下看管,可以放心。”
“很好。”林杉没有再多说什么,束手于背,终于出去了。
那侍卫起身送了几步,待他收回目光转身看向锅灶,脸上神情明显垮塌下来,苦笑不得。
厨屋里飘散的微焦气味已经在以最诚实的证词告诉他,这锅粥的怪味已经定格了。
——
两颊飞霞,如花儿绽放般娇艳地陈酒低头掩笑跑进自己房间,紧紧关着门,久久不曾出来。
坐在梳妆镜前的她摸着自己表温如常,里头却似在火上烘烤的脸颊,望着镜中的自己仿佛一个手拙初学碾脂的少女,一不小心往脸上涂抹了太多艳丽的颜色,却又怎么都擦不掉。
但她一点也不焦急自责,此时她只有满心的欢喜。
能强掠他的温柔,此生即便只做得成这一回,也不枉这么些年来的辛苦付出与孤独等候了。
其实……好像也不太难嘛……
要不要再伺机试一试?
陈酒的脸上又烧了起来。
起身离开梳妆台,走到一旁的桌旁坐下,一杯又一杯的倒着茶壶里的凉茶饮下,她心里脸上的热度才略微得到降温。
方才她的心绪激动得无以复加,几欲登上山岳向广野宣示自己的一次胜利,但她毕竟不是十五六岁的冲动年纪,对于欢喜与幸福的感觉,比起张扬地想让所有人知晓见证,她更会选择小心贮藏,以待能细水长流,慢慢回味。
在桌旁静静坐了不知多久,陈酒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已经恢复平常,走回梳妆镜前看了看,就见那两片异样的胭脂色也总算淡了许多。她轻轻松了一口气,还未真做他人妇,所以今晚还是要出去见人的。
不知道厨屋里头状况如何?居所里的这些青年人几乎全都不待见喝粥,最好还是回去给他们弄几样开胃菜。
陈酒不知道,她在屋中这一坐,就是坐了半个时辰,厨屋那边的某种糟糕状况已经无力回天了。
她同时也还不知道,虽然在她看来,自己脸上的红潮已经退了许多,但在旁人眼里看来,今天此时的她,依然有些异常的娇艳动人,仿佛难得一次给自己妆点了精致容颜。
在三年前跟着林杉来到这荒僻地以后,陈酒便一直是素面朝天的模样。除了因为初时伤重虚弱的林杉嗅不得那些脂粉气味,后来则是陈酒自己也习惯了这种简单但真实的生活方式。
小镇上的女子大多素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若太注重脸皮上的涂抹,反而有些异类。另外,时常要下厨,要进那温度环境较高的酒坊发酵房,脸上带着重妆其实是一种负担。
……
……
寨所后山。
像往常一样,莫叶在后山打完一套拳,然后就回寨所准备吃晚饭。
不过,今天因为思及几个问题,使她不知不觉深陷其中,待收回神来时,夕阳已彻底沉落山巅,她比往常晚归了将近一个时辰。
本以为得吃剩菜的莫叶,才刚走到寨所饭厅所在的院落,就听见饭厅里异常的喧闹,似乎寨子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喜事。莫叶在好奇之余,心里的那丝阴霾也稍微淡化了一些。
正如曾经叶正名说过的那样,情绪是可以传染的,此时饭厅里传出的的确是欢闹声。因为练了干照经的缘故,莫叶的听力异于常人的敏锐,很容易便听出,饭厅里至少有二十几人在闹。
这样一来,她反而更觉奇怪,明明昨天才劫掠失败,大家这会儿兴高采烈个什么劲儿?最近几天也没听说寨子里谁将要娶妻、或者谁家娘子待产啊?
等到她走到饭厅门口,还没看清厅中场景,就感觉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她出自本能地后退一步,才看清是寨子里一个土匪捧着酒杯闯了过来,看样子已经醉得神智不清了,走起路来水蛇一样扭来扭去,在差点撞上将要走进来的莫叶后,转眼又方向一变,撞到厅中长桌的一角。
可奇特的是,他虽然醉得如此厉害,捧着酒杯的手却仍旧握得很稳。哪怕此刻他已经跌坐在地,杯子里的酒却一滴未洒。
莫叶扫了一眼坐在地上那位,再才重新踏入饭厅。展现在她眼前的,是山寨饭厅惯有的场景,一片狼藉。众山匪聚在一起吃顿饭,近乎要搞出拆房子的动静。
但与往常有些不同的是……今天的饭菜似乎异于往常的丰盛。
看着长桌中央铺开的油纸上,此时只剩大半个骨架的烤全羊,莫叶禁不住眯了眯眼,不假思索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饭厅里除了几个醉得厉害的,东倒西歪只顾继续饮酒,其余大多数人也已发现刚刚回来的莫叶。听见她的说话声,有一人率先开口回道:“今天寨所加餐。莫姑娘,你今天比往常回来得晚了许多,刚才夜当家还去找过你,可是没找着,你要是再晚些回来,就只能吃锅底了啊,哈哈!”
那人话刚说完,旁边一人就随手给了他一巴掌,但只是玩笑式的拍在肩膀上。接着,这个施惩的人就笑着对莫叶说道:“这家伙不懂斯文,莫姑娘,失敬了。要知道,你虽然入寨迟,但既然项老大尊重你,那么不管你回来得有多迟,寨所也不可能让你吃剩下的。只是你今天确实错过了重头戏,夜当家今天亲自下厨,可惜全都被这帮兄弟吃得干净,见谅了。”
见那个人最后还抱拳以礼,莫叶连忙也拱拱手,笑着道:“岂敢,是莫某有事耽误了,不敢以一人麻烦大家。”
就在这时,喧闹的饭厅忽然安静下来,因为众人看见他们的夜当家从侧门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托盘,盘中搁着一个加盖的汤碗,不知盛了何种菜品。
“让让让,别挡道。谁如果弄洒了我做的汤,就罚举石磨盘一百次。”端着托盘的夜尽墨一边走一边高声说道,嗓门之大,连坐在地上喝得人事不省的几个醉鬼也经动了,抬起眼皮朝他看去,浑浊的双眼渐渐又开始发光。
“夜当家,原来……你还有菜没端出来啊?”一个嗓门快的忍不住说道,这也是大多数寨中兄弟的意思,于是众人齐刷刷盯向他,那眼神里未说明的意思很明显。
夜尽墨将托盘放到长桌上,然后拍了拍手,以视线扫过众人,神情悠然地道:“你们这些人啊,才做了几年的大山侠客,就忘了老百姓吃酒席的客套?主人家当然会把最好的菜放在后头端上桌,这叫压轴菜。”
他这话立即招来同寨兄弟的不满:“只是吃顿饭,每天都要吃,还讲唱戏的套路?”
“任何事情都有套路,今天就用这顿饭给你们上一堂课。”夜尽墨的神情瞬间认真起来,仿佛接下来真的要开课了。
之前发声的那位眼神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说话。别看夜当家平时斯斯文文的,如果真要发起威来,可是要让寨子里大多数人吃不消的。
不过,还是有人在盯着托盘上那一大碗不知何汤,并嗅到馋人的香味后,大咽一口唾沫,然后借着酒至半薰的劲头,壮胆继续发表不满意见:“夜当家,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不该搞这种客套吧?你就该一起端上来,让兄弟们都尝尝,藏掖着可不是寨里兄弟的做派。”
夜尽墨刚才还一脸认真表情,此时却是忽然变色,扬眉说道:“你还想不想接着吃了?今天我掌勺,那就都得听我的。”
这下可好,众人一起缩肩,果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夜尽墨这才脸色稍缓,淡淡说道:“你们也不摸摸肚子再说话,还能吃得下吗?还有肚量争吗?”说罢,他随手拍了一下身边离得最近的那兄弟,果然,回应他的是一声饱嗝。
众人里头,大部分人又露出了悻然神情。
夜尽墨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向莫叶看过来,脸上浮现微笑:“你回来得迟,错过了蜜汁烤全羊,不过,我特意给你留了份汤,来,尝尝我的手艺。”
说罢,他向桌上那碗汤平平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听到“特意”二字,厅中又开始有不安分的人了。
发出几声“啧啧”后,有几人开始窃窃私语。
“果然得到了特殊待遇呢……”
“唉,如果我也是女的就好了,是不是可以每天喝上夜当家亲手煮的汤?”
“今晚你就从后山崖口上跳下去,没准明天你的愿望就达成了。”
“万一投胎还是男的可怎么办?”
众人渐渐议论得越来越起劲,忽然就听一声爆喝,简直能吓破众人胆:“都说什么呢?交头接耳,跟娘们似的!”
众人再次整齐的一哆嗦。
项东流捧着一只大汤碗,一边吸溜地喝汤,一边阔步走进来。
自夜尽墨先一步端着汤走进来后,喧闹的饭厅安静下来,这导致厅中但凡有谁开口,声音都会变得十分清晰。项东流刚走进来,将众人的议论听得清楚,议论的内容显然是关于夜尽墨与新来却屡建功劳的莫褚言,他顿时有些恼了,停止喝汤,发出一惯提神的暴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