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忽而有些坐立不安,他并没有想到晚晴会在,更没有想到她竟然亲自端来点心。
“杏仁酥”,沈牧最近吃了很多次。多的自己常常在想,为何女生总喜欢做这么一道点心。犹记得曾柔水、俞毓,甚至艾薇儿,如今又是晚晴。
或许,杏仁的形状,更是另女生中意的原因之一吧。
沈牧连忙道谢:“有劳公主殿下!”
晚晴笑而不语,自顾坐到酒桌之上。
沈牧正想说些甚么,化解尴尬,忽见又一人随着晚晴身后,步入厅中。
沈牧瞧见来人,整个人一瞬间呆了,继而连忙俯身跪下,口中贺道:“末将拜见圣人,万岁万万岁!”
来人正是永宁帝,他今日身着一身淡灰色的长袍,一头白发梳理的仅仅有条,插了一支飞龙钗,很是朴素,朴素的像个隐退朝堂之后的文员,一身的书生气质,却又不失天子威严!
永宁帝负手而入,“嗯”了一声道:“平身吧!”
沈牧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再皇家夜宴上,沈牧见过永宁帝,此时再见之时,更觉得这位古稀老人高深莫测。身子虽已缓缓站起,心里兀自揣度永宁帝此行的目的。
永宁帝见沈牧静默一侧,捻须一笑:“行了,今日朕微服赴宴,沈参军不必拘泥小节,座吧!”
沈牧接了圣旨,轻轻坐会椅上,却只将屁股一半坐在椅子上,面对天威,他是万不敢做的如何舒坦自然的!
永宁帝落座,招手教张宪坐到自己身侧:“禹王今日于朕说他想设宴拜师,朕想着是何人能够引得皇儿如此重视,没想到竟是你,沈牧,沈参军!”
沈牧听的永宁帝最后点名之时,语气颇为凝重,心中暗叫不妙,这永宁帝怕是要敲山震虎给自己来一个煌煌天威了。
果不其然,永宁轻茗了一口茶,笑容渐逝:“镇江府人士,五龙山军师,福超银庄的掌柜,定州的盐矿,兴翟的白茶,慕容王府的参军,甚至连朕的南镇抚司和司礼监都夸赞的人,今日朕算是有机会真真切切一睹真容了!”
永宁帝上来便将沈牧的递全揭了遍,厅内的气氛登时骤降至冰点。
身为云照的圣人,想要知道沈牧的身份,一点儿也不困难。
晚晴见状,连忙轻唤一声:“父皇……”眼神中透出恳求。
今日的酒宴,名义上是为了禹王拜师所设,实则是永宁帝精心安排的一场会面。
晚晴知道圣人回来,说好的只是替十七弟掌掌眼,这种事始终瞒不得圣人的!却不知道为何圣人会一张口便揭了沈牧的老底。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张宪则听的迷茫,不知父皇这没由来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听的懂最后那一声“沈牧”,便扬声道:“父皇,这便是孩儿想要拜师学艺的沈将军,父皇您可要轻声些说话,莫让孩儿的师父受了惊。”
沈牧则又是另一番心思,永宁帝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反而却亲自前来赴宴,瞧着并非向自己兴师问罪的模样。否则,一国之主,又何须于自己这等屁民絮絮叨叨!
沈牧恭敬一拜:“回圣人,草民生于寒微,起于草莽,若非宁海一役,草民今生恐怕断难进京,更无缘一睹天颜。能与圣人同厅共语,实乃草民三生有幸,更得于圣人不拘一格,云照天下太平之故!承蒙圣人厚爱,草民感激涕零,不知如何表达,唯有鞠躬尽瘁,为云照天威死而后已!”
沈牧顾左右而言他,又将圣人夸赞一番,永宁帝岂能不乐,心中暗道:这年轻的后生,当真了得,便是今日想发难于他,却是不能了!
永宁帝爽朗一笑:“好,好个生于寒微,沈牧,朕犹记得你那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你的那首词朕已经令画师刻了字,就挂在朕的卧榻之侧!好词好句……朕在想,如此人才因何没能早入朕的云照朝堂。沈牧,朕知道你的官爵是镇南王的把戏,不若朕便亲赐你西山道总领参军一职,领从三品衔,如何?”
圣人金口一开,便是圣旨,沈牧心知如若拒绝,那便是犯了滔天大罪。
可若是接了这份差事,自己岂不是又多了一分危险?
不接,慕容桓和沈牧就坐实了欺君之罪,接,沈牧就成了庙堂内的一枚棋子……着实令人头疼。
永宁帝见沈牧沉吟不答,颇为不解。但凡他见过之人,若是能够一步登天,早已是千恩万谢,举家欢庆了。
作为男人嘛,哪一个不希望自己高官厚禄,衣锦还乡的。
这小子倒是个例外。
越是例外越引起永宁帝的兴趣。
“怎么?沈参军是嫌弃这官职太低……”
沈牧起身跪拜:“臣,谢主隆恩!”
事到如今,只能俯首称臣。否则,自己的能不能踏出这座酒楼,犹未可知!
晚晴并不知沈牧心愿,但见到他被父皇封了官职,由衷开心之极:“多谢父皇!”
永宁帝眉眼带笑:“朕封旁人为官,晚晴我儿因何谢朕!”
晚晴羞红着脸:“父皇……您又来惹女儿尴尬……”
永宁帝袍袖一番,双手搭在座椅之上:“好了,瞧你的脸,便如傍晚的云霄一般。来人,奉菜!”
厅外的太监们听了,连忙低声吩咐下去。俄而,各类山珍海味,一一奉上桌椅。
永宁帝待酒菜上齐,方道:“今日准备的有些仓促,北荒进贡的冰掌皆是来不及了。沈牧,朕的禹王性子有些急躁,想到什么便要什么,于朕年轻之时一般模样,是不是惹你见笑了?”
沈牧恭敬道:“禹王天会聪明,品貌非凡,臣万万不敢!”
永宁帝举杯畅饮,又道:“朕知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何朕会前来赴宴……宁海一战,是你定计火烧外城吧?行宫一事,也是你替慕容桓出谋划策的吧?至于借道雪国,围魏救赵之计,恐怕也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沈牧不敢欺瞒,俯身半跪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永宁帝淡然一笑:“沈牧何罪?朕随便聊聊,倒将你的罪聊出来了?”
晚晴掩护道:“父皇,沈先生他……鲜通规矩,面对父皇天威,一时不知如何说话,请父皇莫要再意!”
张宪不知何故,却更是想着维护沈牧,努着嘴气鼓鼓道:“父皇,师父是我请来的,您……”
永宁帝一阵不解:“朕何时说过他有罪,你们两人,到底谁才是你们的至亲!”
晚晴自知有些失言,连忙转脸于张宪逗趣一旁,让过这段尴尬。
此时此刻,万不是他二人可以插嘴的时刻。他二人插嘴,只可能越调越乱。
这大概就是标准的好心办坏事。
沈牧连声道:“臣之前斗胆谎称参军一职,此事因臣当时太过冲动,想着一睹天颜,慕容王爷执拗不过,故而才……臣自知假冒朝廷命官,实乃欺君罔上之罪!故而请圣人发落!”
永宁帝轻靠椅背:“你知道朕为何赐你总领参军一职么?你既已自称参军,朕便赐你参军,如此一来,名至实归,何罪之有?”
沈牧闻言,心中稍安,连连叩首:“臣,诚惶诚恐,感激不尽。”
永宁帝左手轻挥:“起来吧。朕已说过,此番当属闲聊,朕只管说,你只管听和答。莫要再行君臣之礼,若再如此,朕的两个宝贝,恐怕要恨死朕了……”
晚晴娇羞一声,接着夹菜置与永宁帝面前的餐碗内之际,用了一声“父皇,请您品尝”化解尴尬!
永宁帝顿了片刻,瞧了一眼沈牧,复又说道:“沈牧,你想知道朕为何方才要提那几个问题么?”
沈牧心知这是永宁帝再考究自己,镇定道:“圣人是想问沈牧,关于西北二王的局势!”
永宁帝颔首,对沈牧能够猜到自己的心思一点也不奇怪。毕竟这个人若是猜不出自己想问什么,又如何值得慕容桓冒着欺君之罪带到围场行宫之内,又如何经得起南镇抚司石指挥使的夸赞,又如何承受的了自己亲临此地与之共餐!
“你说的没错,朕很想听听你的见解!”
沈牧恭敬不如从命,眼下唯有展现自己,方能安然无恙,使圣人心生爱才之心。
“臣以为,二王不足为惧。古往今来,凡欲起事者,定会谨慎盘算,早做谋略。二王仓促间起兵,定然准备不足。二王此为当有三败,其一为粮草辎重,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打的并非人多势众,而是经济基础,后勤保障。古人云“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强调的便是这一点。粮草辎重不济,便是再有强兵悍将,也只是空有其表,外强中干!二王选在此时动兵,正是青黄不接之际,所用粮草届时往年囤积,臣以为二王所囤积的粮草辎重勉强供应四十万大军二月余时间。两月过后若得不到粮草补给,军心定然大乱。”
沈牧顿了顿,续道:“此外,二王所选择的攻击路线有问题,而且是大大的问题。常言道,坚城不功,借道伐之。二王却偏偏选择死磕茅州城,焉有不败之礼。臣虽未至茅州,但却知道此城定然坚固无比。恕臣直言,朝廷对各王早有防备之心,恰如镇江府卡在西山道的出入之处,便有大江天险,隘口重重,茅州定然也是如此。二王兵多将广,原可围而不攻,派奇兵快速穿插至周边州府,只要拿下左右州郡。茅州便是孤城一座,届时定然是不攻自破。更何况拿下附近州郡,又可获得粮草补给,这才是最佳的选择。二王选择步步为营,是唯恐腹背受敌,难以支撑,其却不知“兵者,诡道也!”这番宗旨。以致被茅州拖垮……此其二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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