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这边将门可恶,然而还是要用他们啊……”孙承宗用轻微的声音低语着,连近在咫尺的茅元仪都没有听清楚。
“阁部大人说什么?”
“过几日我去巡行宁远,锦州,大小凌河。”孙承宗瞬间就有了决断,他目光炯炯的道:“近期之内,要看看有没有仗可打,前方将士,沙汰不合格者,当以客兵和客将为主,止生,你懂了吗?”
“晚生懂了。”茅元仪明白,孙承宗应该是要拿客将和客军的存在与辽西这边的将领做交易,令他们找到机会主动出击,最好连打几个胜仗,用来化解朝中阉党对他的攻击。
其实攻孙承宗的有不少是真正的无党派的清流,他们对孙承宗连续几年耗资千万而毫无举措是真心的不满,如果没有对比也罢了,北边一群商人组成的团练横扫大漠,东江镇连续多年持续不停的骚扰和攻击建虏,十三山一群败逃军民能抗住建虏多年围攻,并且能够进行反击,相形之下,这三年来孙阁部拿了一千多万的银子,结果做了什么?所以孙承宗的被弹劾不光是党争,也是有相当的人确实是对孙承宗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简单来说,就是相当多的官员对孙承宗养兵不战,只练兵修堡的大战略产生了怀疑。
如果光是做这些内政功夫,孙阁部何谈知兵?任何一个有操守和相应能力的文官也能做得到,甚至有可能做的更好。
事到如今孙承宗已经没有退路,要么辽西诸将好好打几仗替他涮回声望,叫人无法质疑他镇守辽东的重要性,以阁臣督师的身份留驻辽西等待机会,要么就可能随时被弹劾下野,连回京任职也不可得。
皇帝是信任孙承宗,但帝王的信任是有限度的,孙承宗不可能一直依赖皇帝无条件的信任,就算是皇帝内心支持他,身为帝王也是要一碗水端平,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位置放在一位无能之辈身上。
到此时,孙承宗必须令麾下诸将打一场不可了。
“马总兵也是在等候机会。”茅元仪安慰孙承宗道:“不管怎样,阁部大人将马总兵从宁夏带过来,他内心是真感激的。”
说的马总兵是孙承宗力荐上位的辽镇总兵马世龙,原是宁夏的将门世家出身,孙承宗认为此人真有本事,而且从外边的将门带过来也能平衡一下辽西的势力,加上马世龙确实有些实力,因此得以接任辽镇总兵之职。
不过孙承宗现在面临的压力相当大,这种压力也直接转到了马世龙身上,和尤世禄还有麻承恩等客将不同,马世龙的本职就是辽镇总兵,辽镇或胜或败,都是与他有直接的关连,孙承宗压力大,马世龙的压力也并不小。
“叫他莫急莫燥。”孙承宗在这种关头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冷静,颇为大气的道:“越急越容易出事情,有什么事只要本阁部在就会替他担着。”
“是,晚生晓得。”茅元仪颇为敬重的应声答应着。
“对了。”茅元仪道:“十三山的人潜出之事,该如何料理?”
“不理会吧。”孙承宗心力交瘁的道:“不管他们是要伏击建虏或是要潜往内地,都不必加以理会了。”
茅元仪先是一征,后来也是理解,现在孙承宗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事了,辽镇的压力源于需要一场战事的胜利,别的事情管的再多也没有用,十三山不管做什幺小动作也不可能是针对辽镇,孙承宗也就懒得理会了。
“唉……”
走出签押房后,感觉着暮春的大好天气,阳光晒在身上,感觉暖乎乎的十分舒服,又没有夏天时的燥热,四周绿意俨然,人们在各做各的事情,有的步履从容,有的匆匆忙忙,但没有人知道,可能在不久之后,这一片地方就会发生深刻的变化。
而最叫茅元仪感觉担忧和无奈的就是十三山,这一片地方完全不受督师节制,山上的军民人数有数万人之多,虽然据称是分成好几十股,大小势力犬牙交错,情况十分复杂,但谁知道山上的情形到底是如宣称的那样,还是另有格局?
茅元仪一直担心和记的手伸到辽东来,十三山明显就是一颗钉子,加上皮岛那边听说也在与和记合作,那和记的手伸的可真是够长的,谁知道张瀚要做什么?
和裕升的崛起有茅元仪的一份“功劳”,现在行销大江南北的和记铁器,当初进入工部时可是茅元仪大力推荐的,虽说是银货两讫,茅元仪却是一直在担心和记哪一天就会悍然举起反旗。
到时候,自己真是黄泥巴落在屁股上,不是屎也是屎了啊。
这时有个小吏小跑过来,躬身道:“茅先生,有人带了封书子过来,人就在门口。”
茅元仪是孙承宗最信任的幕僚之一,人们对他还是很敬重的。
“好,我去看看。”
茅元仪一路走到衙门门口的侧门前,那边有一队披着绵甲的士兵在把守,不远处都是衙门和军营,来往人等不是官吏就是将领,有整个营的铁骑兵在此驻守,一队骑兵正好在衙门前不远的道路上经过,赤帜张扬,旗帜遮天蔽日,骑兵手中的刀枪发出耀眼的光芒,大半骑兵都是披着对襟泡钉绵甲,也有少数骑兵披着正经的铁鳞甲,甲光相当眩目。
骑兵们都是十分雄壮的辽东汉子,他们虽然没有被辽西各将门收入麾下,但在辽西少数的铁骑营之中,待遇和装备也是相当不错的,孙承宗本人就在这里,将领们从别处搞钱都行,但铁骑营和车炮营的装备还有训练都还是相当不错的。
后世所谓的关宁铁骑,前身就是这支孙承宗督师辽东时建立的这支铁骑营骑兵,现在的称呼就是叫铁骑营,关宁铁骑是后人方便称呼的叫法。
数百骑兵持刀枪束重甲而过,想不引人瞩目都难,关门附近经常看到整营的铁骑兵经过,对附近屯垦的百姓的心理也是有极大的安慰作用,自孙阁部督师辽东,从几万残兵到如今十几万兵马,而且有车炮营和铁骑兵这样强悍的营伍,将领的内丁数字也大为增加……因为孙阁部对部将约束不严,大量的辽西将门从庞大的军饷中分得了好处,将门有钱了,蓄养的内丁数字就大为增加,这看起来是一种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但却又是相当有效,最少在现行的体制下,将领有钱就等于内丁数字增加,内丁数字增加就等于战斗力的增长,辽西这里给了人们相当稳定的感觉,几十万辽民从关门到宁远一带开辟出了大量的荒地,在这里安居立业,如果不是有眼前的铁骑洪流,也很难叫人安下心来在此定居。
茅元仪很快把眼光从眼前的铁骑队伍中收了回来,在侧门处有一个戴着圆笠帽,穿着青色比甲的佣仆模样的人,茅元仪向这人招招手,对方立刻跑了过来。
“小人见过茅大人。”来人在门前跪了一跪,然后两手奉上一封包好的大红封套来。
“免礼。”茅元仪说了一句,接过信看了封皮,面色一动,当场直接撕开,站在门口便直接看起来。
“李先生说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茅元仪看着这个佣仆,这一下看出对方气质不凡来。两眼目光甚是灵动,身形并不魁梧,但明显是练过武的好手,茅元仪在军中多时,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是的。”佣仆模样的青年笑道:“在下是徐小七,一直在李先生门下奔走。”
茅元仪笑笑,说道:“怕是在和记店铺里王先生门下吧。”
茅元仪和京师和记的三个大佬都算熟悉,毕竟当年这三人都和自己建立过交谊,对和记在京师的布局茅元仪还是大略知道一些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写信给李国宾,询问十三山的异常调动之事。
孙承宗近来心思没放在这些事上,茅元仪以他的身份地位来说完全能自己做一些事了。
李国宾的复信很客气,当然不是因为和茅元仪的旧交,而是针对茅元仪现在的身份地位做出的回复。
不管怎样,茅元仪是孙承宗最为信任的幕僚,多半时候都能代表督师的意思,虽然茅元仪此前的那份信孙承宗并不知道,但从和记的应对来看,应该还是相当重视了。
徐小七笑而不答,这种问题原本也用不着回答。
“那你详细说说,十三山近来的动作频繁,到底是何用意?”茅元仪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问道:“最少有五百人左右的精锐自锦州到宁远一线潜出,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茅元仪又用警告的口吻道:“锦州守将是原大同镇总兵官麻总兵,世代将门,朝廷总会替他存体面,但如果你们威胁到辽西防线,阁部大人绝不会允许,恐怕对麻总兵也会大有干碍的。”
从十三山后金防线突出来,接着就是明军锦州防线,现在是麻承恩在锦州镇守,尤世禄原本是守锦州的,现在跑到大凌河那边去了。
茅元仪的警告简单有效,如果和记的兵马跑出来搞风搞雨,首先板子就会落在麻承恩身上。麻家已经与和记绑在一起了,是正经的盟友,和记要是弄出漏子就等于出卖盟友,这黑锅不好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