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咬着唇,站起身就往外走,张瀚笑着看她离开,看她身姿出尘,一时竟有些迷恋不舍。
外头的人已经笑成一团,常宁脸也愈发红起来,她自己从常家带出来的人赶紧上前护着她,一个婆子埋怨道:“小姐劝你早些儿回常家那边,你不听,看看闹这个笑话。”
表兄表妹见面说话当然很正常,但加了婚姻之事便不正常,而且张瀚当着新娘子的面说那些话,简直就是大笑话,传出去当然要笑死人。
张瀚看着外面人群,淡淡的道:“大伙儿笑笑没事,尽管笑,但有人拿府里的话出去乱说的,一旦查出来,外头护城河里可经常漂着死人……都是家里人,我这人不喜欢说威吓人的话,也不想大家的情份生疏了,何况前一阵同甘共苦下来的,随便说一句,大家才好有始有终。”
这么一说,各人才想起眼前这位小爷的身份,一时都住了口,不过脸上笑意还是难掩。
常氏也是笑了一气,接着才和张瀚说道:“你不要吓了他们,前一阵府里被人围了,没有一个不争气的。”
张瀚微笑道:“现在家大业大了,得防着人家往咱们府里渗沙子,就算没有,也得提醒他们嘴巴要牢靠些,多少大事就坏在嘴巴上。再说我也不会亏待他们……”
说到这张瀚向外扬声道:“府里不管身份高低上下,每人赏银五十两,年上我没回来,这算是补发的年赏!”
外间顿时欢声雷动,仆妇们高兴的脸上放光,丫鬟们拍着手大笑,有一些小厮闻信赶过来,也是伸头探脑的打听,听说张瀚放赏,人人都是欢喜的跳起来。
“你这手面也太大了……”常氏按惯例说了一句,不过也没有多说,她理顺思绪,向张瀚道:“纳吉纳征这些事交代人办就行,上回赖参将来了一次,说他要保这个大媒,很夸了宁儿一阵子,你说这事应不应他?”
“没法应。”张瀚说道:“我这里被围了,赖同心吓了个半死,好在这人没有落井下石,还算能继续打交道。不过保媒这事用不着他,我已经托了郑兵备。”
“那敢情更好。”常氏欢喜道:“有一个文官给咱们商家保媒,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这也算不得什么了。”张瀚笑着说道。
……
隔了几日,新平堡因张瀚返回的喧嚣才渐渐平静下去。
开初几日,人们议论的都是张瀚,几乎所有的酒楼茶馆等闲人聚集的场合,甚至是各家的商号里头,衙门里头,乃至城隍庙,关帝庙,还有士子聚集的学宫里头,议论的主角肯定都是张瀚。
以一介白身和巡抚斗上三回合居然还平安无事,全府被围,抚标又灰溜溜的撤围走人,现在还有巡抚要彻查张瀚的文书,但张瀚就是大摇大摆的回新平堡,也不见哪个官员自告奋勇的帮巡抚拿捕这个“通匪”的巡检商人。
这种手腕本事,足够叫茶馆里的人多费一番口水了。
李明达灰着脸,在茶馆听人吹了半天张瀚,感觉心里满满的恶意释放不了,他原本也是一个精明强干,本事特别大的掌柜,甚至胆气也大……一般的人就算有重金赏赐也不会敢去俞士干那里,李明达就敢。
这样一个人看着东主在商战中落败,然后一无所有,心里自是悲凉,加上自身的境遇也很落魄,他对张瀚的恶感当然十足。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说张瀚的坏话,李明达也没这胆子。
新平堡里张瀚的实力很强,所有人都知道张瀚的镖师也并非善类,杨秋并不为人所知,但他领导的那个神秘的部门已经有不少人心中了然,和裕升不是表面那么光明正大,也会有很多阴暗残酷的手段,隔一阵子,总会有一些不开眼的人变成浮尸,在新平堡外的河里漂浮着。
赖同心和清军厅都不管,都司也不管,兵备和兵巡道不管,巡按也不会管这档子事,在大明,刑杀案的破案率低的喜人,李明达心里可是明镜一样,自己断不会做那找死的事。
“听说张东主往常家去了,要提亲了。”
“说来他年纪才二十?”
“了不起的人物。”
“我象他这般年纪还在铺子里当小伙计哪。”
“你现在也高明不到哪去。”
“听说没有,商会要成立了,百多万的股本!”
“这事谁不知道?我家东主正为这事心烦意乱,他害怕他的股本不足,人家不要,这阵子正在筹措银子和货物呢。”
人群中传来叫李明达心烦意乱的嗡嗡议论声,和裕升近来的势头极猛,新平堡商会的成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堡里多少有名望和有实力的大商家都选择了入会,就算有一些对马市不是很依赖的也是一样入会了……张瀚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章法,只要遵守规矩他就不会为难你,相反还带着你一起发财,人们愿意同这样的人合作,最少可以放心。
与马市息息相关的商家几乎全部入会了,按各家的实力分别计算股本,股本也是开的很大,计有一百万两之多,在朝廷来说,这是一年四分之一的白银收入,皇家一年的金花银收入也就是此数,皇家还得用来养京营武官,开销很大,一个方圆几里大的小堡呼拉一下就集中了这么多财富,这消息传扬开来叫不少人吃惊,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新平堡是大型马市,堡里几千家商家有相当多的是依赖着马市生存,他们几乎全要入会,而这些商家,大型的有几十万的资产,小型的也有几万,那种全部资财只有几百几千两的小商人,在新平堡这里是开不起商号的。
小商人多半是在那些小堡里,大同有三大堡六小堡,小商人多半集中在六小堡,三大堡又以新平堡地理位置最好,距离青城和张家口都是最近,商业最为发达,哪怕是在后世几百年后,旅行至这个堡的人们也惊奇于几百年前明朝时这个军堡的商业规模,这样的一个堡成立了一个所有人都愿参加的商会,凑起百来万的股本,实在是太容易也不过了。
李明达并不惊奇于张瀚的魔力,他只是在心里有一种完全的无力感。
最少在新平堡,不要说巡抚,就算赖同心这个经营多年的参将也肯定奈何不了张瀚了,除非他愿承担无尽的暗杀危险加上朝官弹劾再加上全堡人的反抗甚至是大规模的民变,能受得了这个,也就不是赖同心了。
李明达隐隐有一种感觉,张瀚已经用商会这种形式掌握了整个新平堡的商业命脉,随着时间的推移,象范永斗这样主动挑战的商人估计会绝迹了,就算有几家实力和范家差不多的,以后想的应该不是挑战张瀚,而是屈从于张瀚的“规矩”,选择和张瀚合作。
想的越多,李明达对张瀚的整个发展脉落就感觉越来越清楚,他感觉这个人估计不会这么止步,张瀚越来越不象一个普通的商人了,他心中有一种感觉,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人群中出现了刘德胖胖的身影,他的脸色倒还算平静,看到李明达后,刘德过来打了个招呼。
“刘先生怎么还在这里?”李明达没好气的道:“大德亨的铺子不是说已经有人顶下来了么?”
大德亨在新平堡已经是标准的笑话,开业两个月接的生意不足十单,还尽是刘德托人找的关系户,真正的买卖怕是一单也没接下来。
人们倒不一定是为了和裕升而故意不找大德亨,而是根本不相信这个官办的店铺的商业信誉,从一出现,这个店的出身就不正,加上没有骡马业务,有一些想图方便省事的商人压根也没有办法用它,到了四月初,不仅是新平堡,整个铺开的五六家分店全部倒闭了,开着几个月压根接不着生意,每日还要开销掌柜伙计加镖师的银子,还有少量的骡马草料银子,每天的损失都十分巨大,到四月时,各地的分号陆续关闭,最终新平堡这里的也没保住,掌柜和伙计遣散,店铺也转手卖了出去。
为了叫大德亨滚蛋,新平堡这里也是迅速有商人出资顶了铺子,李明达看到刘德时,他已经是一身的轻松了。
“是顶下来了。”刘德坐下来叫杯茶,笑呵呵的道:“连银子都到手了,我托了和裕升的帐局带到大同,到了那里再取银子。”
“噗……”
李明达差点喷了刘德一脸,他看着对方,哭笑不得的说道:“刘先生,我真不知道说什么话是好了。”
“何须多说?”刘德神完气定的道:“咱们东翁还有我和张瀚这小子先过了几手,现在是打平,等我们东翁缓过劲来,难道就这么算了?”
“你们封铺子也做过,辑拿张瀚围他的家都做过,我也想不到,就算你们再来过,又有什么好的法子呢?”
“不怕告诉你,”刘德放低声音,脸上露出阴狠之色道:“这一次匪患当然是张瀚弄的鬼,弄的抚军大人十分狼狈,现在还没有平息,东翁已经严令麻总兵等将领速去前方剿匪,麻总兵等人为了张瀚故意拖延,东翁也不急,现在正搜集证据,等过一阵子,狠狠参上一本,然后换一个靠的住的总兵,再封了张瀚的走私路线,看他到时候怎么和那些大小的官员交代?老李,现在我们都明白,各地的官员护着张瀚,还是因为能从他的走私生意里大大的分一杯羹,若是没有这门生意,张瀚还能拢住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