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后,豫州淮阳叶家村,顾尧眼瞅着葬礼最后一个环节落幕,而所有观礼的儒生也纷纷风流云散、各奔东西……至此时刻,他才施施然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眼前所见,是一座恢弘宽广的陵墓,陵墓之前,叶蒙与老妪的雕像依偎一处栩栩如生——天晓得这帮人是从何处知晓了老妪的长相。
这段时日,他一面旁观着葬礼进行,一面琢磨着自身剑道,虽说还没能领悟天劫大佬那手剑化万千的术法,但也终将御剑飞举练出了一番模样。
最起码,应该不会再从天上掉下来了吧……
而此刻,叶蒙葬礼已毕,顾尧自问也算是完成了老妪生前遗愿。看着参加葬礼的各色人等皆已归去来处,大少心中,也禁不住生起了浓浓的思乡之情。
“细算下来,如今离家已近两月,不知母亲身体可还康健?小狐狸的修行之路,走得是否顺遂?”
牵挂之念一起,便是再难压下。所幸,他此刻飞举之术也算有所小成,虽说朝游北海暮苍梧还做不到,但归家赶路,却已不是什么问题了。
再次对着陵墓前的两尊塑像躬身一拜后,大少也不再过多赘言。
他极为潇洒地转身,从万民伞中召出飞剑,剑指一挥,玄术默运。待飞剑剑身涨大,才施施然踏步而上。尔后,随着一声清越剑鸣嘶响,再看陵墓之前,已是袅袅然无人踪矣。
……
傍晚时分,小狐狸婴宁在村东河头洗完脏衣,信步返回顾家。
她推开木门,觑见东侧茅屋里烛光微晃,想来又是大娘不听她劝,在厨房里操持晚饭哩。
慌忙放下手中木盆,婴宁边匆匆奔向厨房,同时樱口中还高声呼道:“大娘,眼下已是入冬,天黑得早,您眼神儿也不太好,这等杂事儿还是交给……”
一言未毕,大门之外突有尖锐的剑鸣嘶响,惊得小狐狸陡然住口,瞬间回首,一双俏丽眼眸也刹那间蕴满警惕,眨也不眨地盯紧了身后的两扇木门。
妖族内部故老相传,人类修士中多有自诩除魔卫道之辈,他们平日里最爱行走乡里,一旦发现混迹在人类中的妖鬼,就不问青红皂白强力灭杀……
而此刻,门外那声剑啸明显是从天而降,莫不是自己的行藏被某位人族剑修察觉,故而才……
心头惊惶忐忑间,木门刷地一下被由外推开,等小狐狸看清立于门后之人,脸上惊容未及敛去,就已被乍然涌起的喜悦冲散。
“顾……顾尧哥哥!真的是你么,你,你竟真的回来了么?”
娇呼声中,倩影连闪,等到推门而入的顾尧醒过神来,两臂之间已是温软满怀。
“小丫头,那个……你还是……”
没有料到小狐狸竟热情如斯,顾尧也一时被她的举动惊得僵在了原处,前也不是,退也不是,饶是老厚的面皮,也感到火辣辣一片。
直到,“啊咳!啊咳!”两声刻意憋出的咳嗽从院落深处传出,缩于他怀里的少女才慌乱后退离开,其臻首低垂,借着额前刘海遮掩住娇艳欲滴的羞颜,扭身就向着身后的屋子奔去。
途中,自有压抑不住的开心笑音一路播撒……
婴宁离去,院中自然只有大少和母亲留下。
看着从厨房走出的母亲,她的容貌虽苍老依旧,但精神矍铄处,却明显更胜从前——不用想了,母亲身子能如此硬朗,婴宁自然当占头功!
“母亲!”
两个月未见,顾尧心头对老母自是万般思念,他心潮澎湃,急急跨步斜出。而在厨房那边,顾母明显比他更为惊喜,其身躯微颤,双眸隐现泪花,瘦弱的双臂缓缓抬起,似已做好了将自家孩儿搂入怀中的准备。
只是,就在大少飞奔向前、即将与母亲携手相握的时刻,顾氏脸上的兴奋慈爱却是突兀隐去,替换而来的,竟变成了一副愠怒责备的神色。
“重华,眼下并无田假,也非授衣!你老实告诉为娘,这次是不是又从书院偷跑出来的?”(田假、授衣假,古代书院两种常见假期)
顾家老佛爷一句话,当即就像一盆冷水将大少的热情瞬间浇灭。
他一下顿住脚步,张口结舌间难以成语,从豫州淮阳御剑数百里赶回家乡,他有想过母亲会惊讶、会惊喜,却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种展开!
眼瞅着老母脸上表情渐渐阴沉,双眸中更是透出浓浓的失望,顾尧赶紧轻咳一声,迅速想出了一条应对理由。
“娘,您先别急,孩儿这次并非是故意从书院偷跑而回。”
觑见顾母脸上露出了审视之色,大少赶紧快马加鞭。
“娘你有所不知,就在前段时日,江州金华突遭瘟疫侵袭。白鹿书院置身其中自也难以幸免,院内授课当然也不得不停。本来按照书院山长的意思,是禁止我等学子私自下山的,可是眼瞅着城内瘟疫愈演愈烈,采臣兄却是当机立断,私下找到我,商议一起先回潞阳府避上一段时间……”
一番掺真拌假的由头尚未说完,身躯就已被顾母一把拉过。
这一刻,顾氏也顾不得追究自家孩儿的逃学嫌疑了,而是双手在顾尧身上四处游移抚摸,同时嘴里还急急说道:
“好!好!能平安回来就好!书咱们什么时候读都行,这自个儿的身体可先得照顾好咯。孩子,从金华返回,这一路上,你没感到有什么不适吧?”
老母问得情真意切,大少赶紧顺口而回。
“娘,看您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孩儿我正当年少,身体强健的很。若是真的染上一瘟半疫,哪里还能从金华顺利返回?”
“好!好!好!没病就好,回来就好!”
顾母老怀大慰,却是再也不提顾尧逃学返乡的僭越了。
……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莲花村顾家厅堂内,终于透出了些许比之以往更多的生气。
“最后一道菜,东坡肘子,来咯——”
随着一声尾音极长的吆喝响起,堂屋木门再次被从外推开,顾尧双手端持着香气四溢的盘盏,跨过门槛缓缓而入。
屋内斑驳的木桌上,此刻已是摆满了三大四小七道各具特色的菜肴。
小狐狸婴宁端坐餐桌一侧,盯着满桌珍馐双目放光,可在桌子上首处,顾母却是微蹙眉头,脸上有无奈,有欣慰,两种神情纠结一处,颇有一种难言无语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