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两名年轻人正在结伴而行。此时已至仲夏,路边草长莺飞,一片生机勃发气象。
按说远行归家,心情应该不错。但此刻这两名年轻人却是脸现悲切,心中没有一丝兴奋感觉。
也是啊,离家之时还有四人相伴,但到了归乡时却仅剩下两人,试问他俩如何高兴得起来?
没错,这俩年轻人正是昨夜遭遇诈尸的赵全和顾尧。
今日上午,虽说长清道士最后不知何故不辞而别,但他到底还是洗刷了顾尧的嫌疑。
同时经过衙役们审问,陆老汉也承认了儿媳因和儿子发生口角而气郁致死的事实。
真相大白,顾尧和赵全在取得了陆老赔偿的一些银子后,就匆匆踏上了归途——王氏兄弟的尸体还在陆老头家暂时安置着,他俩得尽快回去,通知其家人来运回遗体。
一路上,顾尧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只顾赶路。而跟在他身后的赵全却是不停地在心中暗暗叫苦——这顾秀才,走得委实太快了点!
其实关于这点,赵全在刚出陆家不久后就发现了,同时心里也产生了极大疑惑:他可是记得先前跑货行商时,顾尧羸弱地像个小鸡子似的,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夜,这秀才就突然体力大涨,远远超过了他赵全!
虽说心中疑惑,但赵全可不敢随意发问,昨晚之事处处透着诡异,谁知道眼前这个顾秀才,还是不是真正的顾秀才了?!
对于赵全心里的小九九,顾尧当然全然不知。说实话,从昨晚醒来那刻开始直到现在,他才有闲暇整理自己的思绪,以及不断从脑中蹦出的一段又一段的陌生记忆。
按照小说的设定,他这次应该算是妥妥的魂穿了!
而这名被他附身的秀才也很有意思,竟和他同名同姓,也叫顾尧,字重华。
顾秀才从小父亲早逝,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将其养大,家境之贫苦可见一斑。
因为其父早先也是一名秀才,可惜一生屡试不第,最后更是郁郁而终。
为了告慰九泉之下的丈夫,顾母从小就对自己的儿子严格要求,哪怕自己再苦再累,都要保证儿子能吃饱饭,这样才能读好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得顾尧十九岁那年——也就是去年的腊月,他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一路过关斩将,最后终于取得了秀才功名,并成功考取了潞阳府新月书院!
苦读生涯暂时告一段落,顾秀才也在心中微松一口气。其实长久以来,他早已将母亲的辛苦操劳全都看在了眼里,一想起母亲还不到四十岁,但已是白发丛生,他就觉得心如刀绞。
所以在今年春节后,他瞒着母亲找到了赵全和王氏兄弟,苦苦哀求他们三人带自己外出运货行商,以期能挣得几钱银两补贴家用,也顺便减轻下母亲的负担。
但顾秀才万万没想到,就是在这次行商中,他们一行人竟遇到了传说中的尸变,从而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融合着秀才的记忆,顾尧心中也是唏嘘不止。从那一段段的记忆中,他能清晰感受到顾秀才对母亲的拳拳孝心。
结合自己父母的英年早逝,顾尧更是对这种感觉感同身受。
而或许也正因出于对父母感情的眷恋共鸣,顾尧脑中、原属于顾秀才的记忆竟蓦地一下激荡起来!汹涌的记忆狂潮瞬间变得势不可当、席卷而下!令顾尧的大脑只在刹那,就陷入了一种类似于宕机的状态!
在这一刻,他的身体虽还在与赵全相偕走着,但在他的大脑里,却全然是一副天人交战的场景!
奈何,记忆狂潮犹如惊涛骇浪,根本难以阻挡。在这种顷天之势下,顾尧只感到自己和顾秀才之间的某种界限渐渐模糊,“两人”记忆也开始了无缝衔接……
到得最后,万籁俱寂、尘埃落定之刻,顾尧的思绪也终于渐渐恢复。而到了此时,他的脑中既有“穿越”前之经历,也有“顾秀才”之平生。二者并存不悖,相交相融……
这不像是单纯的穿越附身,更像是破解了某种胎中之谜、觉醒了前世今生一般——他,就是顾秀才的前世,而顾秀才,则是他的今生。
等到慢慢熟悉了当前状况,顾尧心中,也就不再将“顾秀才”当作他人。
“顾秀才,你就放心去吧,今后,我会照顾好老娘的!”
……
从陆老头家出来,足足走了大半天,堪堪在下午太阳落山之前,二人才终于回到家乡,落霞镇的莲花村。
赵全是在村口和顾尧辞别的,他还得趁着落日余晖去王家报丧,所以就没和顾尧多加纠缠,急匆匆去了。
顾尧看着赵全背影,总感觉他就像在逃命似的……
沿着村中小道曲折前行,顾尧饶有兴趣地观赏着古村风景。
其实这村里的景色并不出众,虽说绿树如荫,空气也是自然清新,但盖不住一个“穷”字啊。
顾尧一路行来,就没看到一座像样的房屋。基本上这里的每座房屋都是由土坯甚至茅草修建而成,并且这些房屋坐落杂乱、大小不等,夕阳之下,一片萧瑟。
循着心头记忆,顾尧直接向村西头行去。很快,一座已经倒塌一半、只有半边尚存的破旧土坯房进入了顾尧眼帘。
浓浓的亲切感在顾尧心头一下汹涌,并变得逐渐炽烈。
到了此时,或许是出于这具身体的本能驱动,顾尧只感到鼻头发酸,双眼也是一阵酸涩。
他强忍着流泪的冲动,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向那间土屋奔去。
儿行千里母担忧,但是谁又明白,其实远行的儿子也在无时无刻思念着家中老母啊。
此刻太阳已近完全落山,天地之间变得越发昏暗。
顾尧奔至自家屋前,发现院门并未关闭,而是大敞敞开着,这和此刻的习俗大为不符——刚才一路行来,顾尧早就留意到,村中其他住户的院门早就已经关严了。
忍着心中悸动,顾尧一步跨入小院。
小院之中有一只陈旧木凳,凳上枯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看不出年龄的瘦弱妇人。
闻听门口脚步声响,妇人脸色一下由木然化为狂喜,她匆匆从凳上踉跄起身,双手茫然向前急伸:
“尧儿……可是我儿尧儿回来啦?!”
汹涌的情感如同岩浆迸发,再也控制不住!顾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跪在妇人面前,涕泗横流,声音沙哑:
“孩儿不孝,连累母亲心忧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当妇人“我儿尧儿”四字入耳之际,顾尧就已经明白,眼前之人,今后就是自己的母亲了。
这一世,自己将不再是一名孤儿。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母抓紧顾尧的衣袖,生怕自己一放手眼前的儿子就会再次消失。
“母亲,您的眼睛怎么了?!”直到此刻,顾尧才发现母亲双眼一片呆滞,竟似失去了视力。
“哦,我的眼睛啊,不妨事,不妨事!你也知道为娘眼神一向不好,尤其是最近几日,每到天黑就昏花的厉害。哎,倒是纺不成布啦……”
顾母嘴里说得轻描淡写,顾尧听着却是心如刀绞。他还不知道,因为前段时间他不辞而别,仅留下书信一封……等他母亲反应过来时都快急疯了!
那几日,顾母每天以泪洗面,以至于本就不好的眼神坏上加坏,直到最后,几乎到了夜里无法视物的地步。
“母亲,咱们回屋,回屋!”
轻轻搀起母亲,顾尧平复心情,引着母亲小心跨过门槛。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儿一定还没吃饭吧,稍等片刻,娘现在就去给你做!”
“娘!”顾尧眼睛再次湿润了,他一下拉住母亲,将她按在座椅上,“饭我来做,您先给我好生歇着!”
“那怎么能行?!你现在可有功名在身,千万使不得!传出去凭白叫人笑话!”
“我可是你儿!夫子都说‘百善孝为先’,连基本的孝道都做不好,要那功名何用?!”
顾尧不由分说向厨房走去,说是厨房,也不过就是在院子东侧搭起的一间茅草屋。
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顾尧将此次跑商中遇到的趣事全都添油加醋向母亲诉说了一遍。
只是说着说着,顾尧就发现身后渐渐没了声音。他放下手中活计走回屋内,发现母亲虽然依旧坐在板凳上,但身体已经斜靠在堂屋墙上,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