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的明军正在向前行着,他们这次的主将乃是弘农卫的指挥使姚苍月,也是当日被唐枫当中打了一百军棍的其中一人,他也因此而老实了许多。虽然连日来小胜了几场,将一些反军杀得节节败退,但他还是谨记唐枫的意思,没有忘形地命大军提高行进的速度,而是和周围的几路人马保持了一致。
但是就在几个时辰前,姚苍月就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所做的决定了,因为他已听说臧海楼的山西军早已提高了速度,现在更是连战连捷,很是立了一番功劳。这让也想着能立下大功,从而在唐枫面前挽回自己颜面的姚苍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行了一天的路程,安下了营休息的时候,姚苍月还是在自己的帐中掂量着该不该也与那臧海楼一般杀过去。一面是唐枫的严命,一面却是杀敌立功的诱惑,这让他很是为难。正在这个时候,一名亲兵来到了帐前报道:“都知大人,有山西军的兄弟赶来求救!”
一个身上有数处伤痕,衣甲上更是沾满了血迹的军士被人搀扶着来到了姚苍月的跟前,一见到他就倒地拜道:“将军,求您救一救我们的兄弟吧!”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且详细地说来!”姚苍月忙命人把他搀起,然后肃然问道。
“将军,我们五千人马被反贼以小股的兵力所引诱,不想却落入了反贼们早已经设好的圈套之中,对方足有两三万人。因为一开始就失了先机,再加上敌人有着地利之便,虽然我们的将军带着我们几次突围却都难以杀出去。无奈之下,我们臧将军只得让我们几人突围出来求救。还望姚将军看在我们同是大明官军的情分上出兵救我们的兄弟一救,迟了只怕就要来不及了。”那人急切地将话说完后就晕了过去,显然是失血过多所造成的。
其他的一些将领此时也都闻讯赶了过来,听到此人的话后,那些原本就对如此小心翼翼行军的将领们就都有了一些意动。几个性急的人便道:“都司大人,我们的确该立刻发兵救援哪,不然那里的人马可就有危险了。”
姚苍月此时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看了众人一眼后道:“我也想去救那些同袍,但是山西的兄弟们早在几个时辰前就遇到了反军的埋伏,等我们现在启程去救,你们以为还赶得及吗?莫要到时候救不了他们,反倒将我们自己给陷了进去。而且大帅早有了吩咐不得擅自出兵,若是让他知晓了,我们也会有麻烦的。”
“可是都司大人,若是眼看着山西的兄弟战死不救,不光是大帅那里交代不过去,就连下面的兄弟都会对此有看法啊。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岂能因为他的一道命令而置如此战机于不顾呢?”
“战机?此话怎讲?”姚苍月一愣,看向了那个说话的下属,发现他是自己麾下很是看重的一员猛将高宝民。
高宝民道:“大人你请想,那个叫什么洪承畴的能以五百人就袭杀了数万的反军,足可见反军的战力不过如此。虽然现在他们因为用了一些阴谋,再加上地利之便而围困住了山西军,但以他们的本事根本是无法将他们吃掉的,这时候我们赶去,必然能一战而胜。到时候,被我们救下的山西军怎么好意思与我们争那功劳呢?而大人能一战击溃数万的反军自然是大功一件,即便总督大人再挑剔,也不能因此而怪责大人你了吧。”
姚苍月一是担心自己率军赶去也救不到山西军,二是怕唐枫的怪罪,现在两个顾忌都被人解了开来,就真起了率军救援的打算。他当即一拍手道:“好,那就出兵吧。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命大军分成三路,并且让斥候远出十里,务必要确认无误之后方可。”
几乎在河南向前挺进要去救山西军的同时,另一边的四川军也全速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他们的目的也是一样的,救自己的袍泽,杀反军。
经过半夜的赶路,在四更时分,河南军终于在一处山道前听到了阵阵的战斗之声,这让姚苍月暗自有些庆幸,好在自己这一次选择了救援。山西的军队果然还在坚持,而现在自己这边的生力军一加入,战局立刻就能发生改变了。
在一路之上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可疑的人,这让姚苍月之前的谨慎变得毫无意义,看来那些反军终究是一群草包,虽然生出了这么一个阴谋却也不过如此。正因为怀着这样的心思,姚苍月就不再作进一步的查探,手中的钢枪一挥就命三军随自己杀进山道去。
“杀啊!”河南军士气高昂地冲进了并不宽阔的山道之中,借着朦胧的月光很快就看清楚了这里的战局。明军果然如那名赶来求救的军士所说的那样,正被两侧的反军夹击着,而在自己的面前则是另一路反军。一见这情形,早已经憋了一段时日的河南军就再也忍不住了,挥舞着兵器向着反军的身后杀了过去。
显然那路反军全没有想到明军这么快就会出现援军,后路没有一点的准备,在一听到身后传来的喊杀声时就有些乱了阵脚了。这时候当先的一排排乱箭就适时的射到了,当即就将最外面的上百名反军射成了刺猬。
这一下反军就更乱了,他们完全顾不上继续攻击被围的明军,也没有调头与杀上来的河南军一战的意思,反倒是往后退去,一下反倒是冲得两侧正围着明军攻击的自己人也乱了阵脚。一见那些反军如此不济,姚苍月心下大喜,他甚至都有些鄙视那路被围的山西军了,就这点战力的反军,居然还能把他们给围住了这么久,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哪。
“杀啊!”随着姚苍月的又一声令下,所有的河南军都冲了上去,这可是立大功劳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甘于人后的。七千人的河南军用最快的速度冲杀了上去,只因为现在敌我双方已经混战在了一起,所以弓箭倒是失去了它的作用。虽然如此,可官军在战力上还是稳占着上风,不一会工夫就把反军杀退了一段距离,从而将只剩下两千来人的山西军给救了出来。
“怎么只剩下了这么点人马了?”姚苍月奇怪地在心里道,但在这战场之上他也无暇去问人,只是不断地命将士们杀上去,将那些反军杀得不断后退,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这时,山道的入口处再次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和脚步声,数千人马出现在了河南军的身后。这让姚苍月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只当自己也中了反军的奸计了,但在对方奔到了不远处,并且喊出“龟儿子”之类的叫声时,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知道是四川的人马也闻讯杀来了。
两路明军很快就结在了一起,再加上余生的两千多名山西军,这里的明军当时就有一万多人了。虽然面对的反军尚在两三万间,但是这对明军来说已经是稳操胜券了。尤其是那两千多被反军围了一夜的山西军,更是没有一点犹豫地杀了上去,显然是要为自己死难的兄弟们报这一箭之仇了。
反军那边虽然有些畏缩了,但在这时候他们也知道已经无法退却,便也在一声声的大叫中迎了上来。数万人马便在这条山道上战了起来。呼喝声、吼叫声,惨叫声全都混合在了一起,让数十里地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明军终究是经过训练的战士,而反军中却多是些直接从田头拉上战场的人,虽然几个月来也打过几次仗,但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很快他们就开始崩溃了,纷纷向后退却。
战场之上的情况就是如此,一旦处于劣势,有人开始后退的时候,就会影响到身边的一大批人,而后这种情绪就会扩散到全军,从而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引发溃败。正因为如此,往往沙场之上的将领们会斩杀那些胆怯不前的士兵。可是那些反军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在有了一些人的退后,甚至是逃跑之后,数万人马就没有了战意。
退,成了反军唯一的自保手段,他们在退了一段距离,发现明军依旧紧追不舍的时候,因为恐惧索性不再理会其他,扭头就往后逃去,反军彻底的败了。
见这情形,明军士气得到了最大的激发,他们不用将领们的下令,就自发地冲了上去,痛打落水狗,是每个人都不会放过的。一时间,只见一路衣衫褴褛的反军向前奔逃着,而一路衣甲鲜明的明军却紧追不放,誓要将反军全部歼灭。
因为反军对这里地形很是熟悉,所以虽然已经丧了心胆,可他们却还是能和明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明军却也没有被这里高低起伏的地势所阻,依旧紧咬不放,很快两路人马一追一逃就跑完了山道,前方就是出山的道路了。
只要出了山,就是一片的开阔之地,就象征着自己不会再屡次让反军仗着地利逃脱,这更是激起了明军对胜利的渴望,一无反顾地往前杀去。
山道的尽头,是个喇叭状的所在,口收得极小,反军慌乱地从那里冲出,许多人更是被自己的同伴挤倒在地,然后被千万只脚踩踏成了肉泥。明军见状心下大喜,虽然有人对这里古怪的地形有所警惕,但在这种将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欢喜之下,一些谨慎的心思反倒成了畏缩不前了。所以明军也紧随着仓皇而出的反军钻出了山道,直往外杀去。
此时天边已经微微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最前面的明军们在钻出山道的时候,便放眼往那支即将被自己亲手杀光的反军看去,却发现了一幕让他们吃惊的场面,那些原来应该已经只会向前逃命的反军正集结在一处,然后反攻了上来。
更让人吃惊的事情紧接着出现了,随着一阵鼓声,两边山坡之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的人影,他们一露面,就有无数巨石沿着山坡轰隆地滚了下来,同时伴随着石头一起下来的则是更多的反军。一张张原来看上去是那么卑微而朴素的脸庞,现在却成了狰狞的恶魔,突然出现的反军大叫着冲向了已经被这一幕惊得呆住了的明军后队。
“我们中计了!原来这是反贼的一个计中之计,先以少量的兵马引诱了山西军,把他们包围在此,然后又以他们为诱饵将我们两路大军也给引了过来,并佯败将我们引到了这处最利于打伏击的所在。没想到反军中居然还有如此心机深沉之辈!”姚苍月猛地惊醒过来,但是从眼下的局面看来似乎已经有些晚了。
山石沿着陡峭的山体滚落下来,不但力量极大,而且还速度奇快,虽然有那盾牌手大着胆子想要以盾去阻挡它们的来势,但是人力又怎能抵敌得住这自然之力呢?几十名盾牌手当即被隆隆而下的石头连盾牌一道砸进了地里。
而后面的石头则已经直往明军中间而来,使得原来就有些胆战心惊的军士们顿时就乱了起来。这时候,出口处又传来了一阵喊杀之声,适才被他们追得亡命奔逃的反军在外面接应之人的帮助之下反过来杀了回来,使得刚刚出去的明军很快就败退了回来,和正想往外走避开上面不断落下的巨石伤害的明军撞在了一处,这更给了从外杀进来的反军以机会。
而在同一时间的,紧随在山石之后的那些反军伏兵也喊杀着直冲了下来,三面的围杀,更是让明军没有了战意。姚苍月看着麾下的军士们乱成一团,被那些手拿锄头和耙子等农具的反军打散打死,简直是急怒攻心,他只有声嘶力竭地喊道:“弓弩手上前,给我射杀那些冲来的反贼!”
虽然在这乱哄哄的情况下一个人的喊声不是那么的突出,但是这却还是给了一些明军以提醒,许多人拿出了弓弩,用远程的武器来阻挡着反军的步步进逼。趁着这一阻的工夫里,明军才得以从混乱和崩溃的边缘爬了回来,他们开始慢慢地聚拢在一起,一些小规模的配合也慢慢成了形,只要坚持住这一阵,明军就能站稳脚跟了。
这时在山坡之上,王嘉胤看向了身边的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道:“李公子,我们该用那一招伏子了吧?明军还能抵挡啊。”
“再等等,现在明军还没有完全聚拢,他们的作用和威吓还不够大,再过半刻才下令吧。”说话的人若是由吕岸等锦衣卫的老人看到,一定会惊讶地叫出他的名字--李衍。不错,他正是白莲教教主李普世的幼子,那个在金人于北京城外大败之后不知去向的李衍。
在那次失败之后,李衍彻底成了一个无处可以容身的重犯,他在这情况下只有回到自己最是熟悉的山西和陕西一带进行躲藏。而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他也有了反思,知道只靠着外族,或是白莲教那微小的力量是不足以推翻大明的,所以他便沉寂了下来,等待着更好的机会的到来。作为旁观者的他早从地方官府的腐败里看出了天下即将大乱的苗头,所以他才暂时隐忍了下来。
而在两年之后,一切果然如他所希望的那样发生了,陕西成了此次天下大乱的根源。几经周折之后,李衍终于凭着自己的武艺和智谋得到了王嘉胤的赏识,成了他的一名军师,而现在的他为了不让人起疑也改了名字,不叫李衍,而变作了李岩。
看着明军终于重新集结在了一起,李岩这才道:“主公,下令出手吧。”
“呜--”山坡上陡然传来了一声号角的长鸣,使得明军顿时就有些紧张了起来,不知道这些反军还有什么手段没有施出来。这个时候,异变突然再生。
在一场混战之后,三路人马早就混在了一处,除了象姚苍月这样的主帅还有亲兵跟随外,大家都认不出身边人究竟是谁了。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些个以弓弩抵挡着反军一波又一波进攻的弓弩手们的附近突然闪过了一片刀光。一个个原来还和他们并肩作战的同袍们突然反戈相向,用手中的兵器攻向了全无防备的他们。
刚刚才稳定下来的明军再一次乱作了一团,而且这一次比刚才骤然遇到袭击更乱,因为他们谁都不敢相信了。而在这个时候,没了那些弓弩手的阻挠,反军们就开始全力攻了上来。明军的防线终于完全崩溃了。
原来的追击者现在成了逃亡者,明军只剩下掉头逃窜一种选择,而他们的身后,则是数量庞大的反军,不断地赶上来将掉队的明军士卒打杀在地。当太阳高高升起来的时候,明军一万多人马已经折损了进七成,只有不到两千人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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