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转瞬即逝,眼见郭浮莫的二十万大军越来越近,水云心神恍惚的坐在城墙上,看着天由彩色被替换成了黑色。
水云下午就没有再练功了,如果猜得没错,明日一早重缘就会收到涅华国的战书,按照计划,重缘会闭城不战,而自己,将会去见到那个人,那个欺骗自己,利用自己的人。
水云之前很想知道,为什么郭浮莫要这样对自己,但是现在她好像明白了,理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郭浮莫已经这样做了。
炎懿国地势靠北,十一月的夜晚已经是寒凉透心,水云却毫不知觉,呆呆的坐着,忽然被一块小石头打到肩膀,水云探头去找,只见一片树叶缓缓落在了自己手上,上面印着两个行云流水的字,“我在。”
第二日一大早,重缘如期收到了战报,郭浮莫带着大军准时到了炎懿国,在城墙向北十里外的草原上安营扎寨了。
炎懿国
“重缘哥哥,这个不行,得要信物!”水云恼火的说,重缘笑着说“这怎么不信物了?这多有意义!”
水云气急败坏的说“不行!要能号令的!哎呀!”
重缘笑意更浓的说“这个怎么就不行了!你都不知道多难得呢!”
水云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你拿无夜的腰带有什么用!还白玉腰带价值连城!我这就告无夜去!”
重缘一听,连忙拉住水云说“云儿别生气,跟你开玩笑嘛!兵符给你行不行?”
云儿吃了一惊“兵符?给我一个能代替身份的就可以了啊!兵符事关重大啊……”
重缘无所谓的说“没事,你要用就拿着吧,炎懿国都是认人,没怎么看中兵符。不过,兵符都给你了,你可别告诉无夜他的腰带在我这!”
云儿白了重缘一眼,一脸无奈的说“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让你俩凑到一起,拿什么不好非要拿人家腰带!”
重缘昂着头说“我们忙里忙外的,无夜倒好,带着姑娘去湖里洗澡,这可不是要给他点教训嘛?”
云儿摇着头出了房间,只觉得这兵符在寒风中格外烫手。
五日前,水云已让莫勇和时好带着兵,押送了冒充军粮的茅草到了后山,万事俱备,早已编好说辞的水云,向着郭浮莫的大营出发了。
“我要见安国大将军!郭浮莫!你出来!郭浮莫!”水云很快就找到了郭浮莫的大营,走到营前开始手舞足蹈的叫郭浮莫。
很快就被两个人拦住了“什么人?还敢直呼将军名讳!”云儿讪讪的笑着说“劳烦两位大哥,帮我通报一声,说故人云儿求见。”
接着,水云看见这两个人面面相觑,似乎完全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只好接着说“二位大哥,我一女子敢只身前来大营找安国将军,还需要我说明身份吗?若是误了将军的事,谁的脑袋付得起?”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放下了手中的刀,另一个向着郭浮莫营帐的方向跑去了。
不一会,郭浮莫出来了。郭浮莫的目光在接触到水云那一刻便定住了,水云能感觉到郭浮莫压抑的呼吸和微微的颤抖,两个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动。
终于,郭浮莫缓缓地抬起脚,一步一步,沉重的,缓慢的,向水云走来。“故人,好久不见。”郭浮莫用带着沙哑的声音酸楚的说。
水云红着鼻尖,面无表情的说“半年而已,何谈好久?”
郭浮莫依旧面色凝重的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水云此刻听到这些话,一时有些语塞,久久想不到该说什么。郭浮莫见水云不再答话,便想要拉起水云,水云身体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郭浮莫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带着水云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还有床头架起的一套盔甲,其余什么都没有,郭浮莫带水云进来时,才知会人送来了一个炭盆。
云儿习惯性的坐在了床上,郭浮莫习惯性的坐在了云儿身边。反应过来时,郭浮莫尴尬的向后移了移,云儿起身将椅子搬到了床边,坐在了椅子上。
水云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我来找你,本来有很多话想说。见到你,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郭浮莫的手一直攥拳起头,又缓缓地松开,略带僵硬的说“你说!”水云想了想,问道“你可知,这世上最伤情的字是何字?”
郭浮莫深深的看着云儿,咬着牙说“悔。”
“哦?”云儿没有反应过来。歪了歪头看着郭浮莫。
郭浮莫又开口说道“曾经有一个故人,我怀疑过她,利用过她。后来我固执的执着自己所谓的使命,放弃了她。我偏执的坚持着自己所谓的命运,直到我发现,这一次她没有在原地等我,我真的把她弄丢了。我才明白,她用一腔热忱换回的,是血淋淋的刀子,直直的插进了她心里最脆弱的一块。云儿,我后悔了,我想用所有的一切,换她开心。若她愿意。”
云儿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说“不是悔。”郭浮莫抬眼看着水云。
水云接着说“这世上最伤情的字,不是悔。是若。”
郭浮莫瞬间觉得心里一哽,气都喘不上来,只是这样心就会痛,他想象不出当日的云儿,是怎样的难受,每每想到,心里就像刀绞一般。
“云儿,我会用这一生了补偿你,只要你愿意,我陪你去做所有你喜欢的事情,陪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我不会再被任何除你以外的东西束缚,以后郭浮莫,只属于云儿。”
云儿怀疑的看着郭浮莫,郭浮莫继续颤抖着说“我每天都带你去吃糖葫芦,带你去集市玩。陪你去你喜欢的地方,还有上次没喝上的酒,我也带你喝。我陪你看日出,陪你等日落。我想和你做遍所有无聊的事情,再也不会让你不知时间的等,不会让你一个人,不会让你不安,不会让你害怕。只愿待你霜华满鬓,依旧能对月赏云,为你温酒一壶。”
水云突然抑制不住的开始抽泣,从无声,到嚎啕大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郭浮莫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好像生怕松一点就不在了一样。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水云终于收住了眼泪,咽下了满腔的委屈。这些话水云等了太久,久到,已经不需要了。
“好。”水云的头埋在郭浮莫的怀里,发出了一个极轻的声音。
郭浮莫就这样抱着怀里楚楚可怜的水云,郭浮莫看不见水云的神情,那是一张没有什么血色了的脸,扬起了嘴角,提起了脸颊,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盯着地面,似笑非笑,眼睛空洞却透出无垠的黑暗,阴森的让人不寒而栗。
黄昏时,郭浮莫发现水云恍惚,摸了摸水云的头,才发现水云发烧了,立马着急的忙里忙外。
水云躺在床上,看着郭浮莫端药时洒了一地的药,还有额头上没拧干水流的到处都是的帕子,开始暗暗后悔昨天夜里还专门吹一宿冷风,这可真是双倍苦的苦肉计啊。
水云看着终于坐在床边的郭浮莫,拉起了郭浮莫的手,思忖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如果这一仗赢了,你带我走,好吗?”
郭浮莫看着水云,认真的点了点头说“我们找一个没有人的世外桃源,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不离开了。”水云欣慰的笑了,缓缓地开口“粮草,在后山。”
“什么?”郭浮莫没有想到水云会说这个,水云接着说“烧粮草,攻城门,夺其根本。”
郭浮莫沉思了许久,才开口“我无心赶尽杀绝,若是炎懿国愿意归属,不必徒增杀戮。”水云想了想,没有再开口。
郭浮莫对于水云的突然到来,并非没有怀疑,只是这些疑虑在水云眼泪决堤那一刻分崩瓦解。
郭浮莫想象不到这个柔弱天真的女子是怎样独自带着绝望进了宫,又是怎样无依无靠的被送去了自己一无所知的炎懿国,郭浮莫不敢想。
而此时自己无心杀戮,炎懿国闭城不战,烧粮草是最好的方法,没有了粮草,炎懿国也就没有了任何谈判的权利,涅华国自然可以与炎懿国谈条件了。终于,郭浮莫在水云睡熟后起身,下了烧粮的命令。
计划非常顺利,第二日一大早后山已经被烧得一片灰烬。郭浮莫没有了别的动作,连日将军情送回了涅华国。接着安心的陪着水云,他在等,等一个谈判的时机。水云亦在等,她在等皇上的耐心。
“郭浮莫!我要那个!”水云指着天空上飞过的雄鹰说“我要养!”
郭浮莫为难的看着水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乖乖的来到了草原上。最后就是将士们面面相觑的看着威风凛凛的安国将军,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上蹿下跳的,捉鹰。
不亦乐乎的忙了一天,最后空手而回。悻悻的回到了营帐内。
“我的鹰呢?”水云怀里抱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草窝,看着疲惫的郭浮莫期待的问。
“呃…跑了…”郭浮莫颤巍巍的说。紧张的看着水云,有些手足无措的说,可能它更喜欢自由。
“啊!那你就和它一起自由去吧!”水云生气的将草窝扔向了郭浮莫。自己气呼呼的上床抱着被子。
郭浮莫蹑手蹑脚的坐在床边,看着水云气鼓鼓的笑脸无计可施。最后还是被生气的水云赶出了门,可怜巴巴的在门口坐了一夜。
晚上巡逻的士兵看着郭浮莫坐在营帐前,好奇的问“外面冷,将军怎么不回营帐?”郭浮莫义正言辞的说“夜里有寒风,看兵书更受用些。”士兵听罢,带着敬佩继续巡逻了。
第二天一大早郭浮莫就端着早餐守着水云,水云醒来看见郭浮莫怯生生的端着早餐看着自己,心里发笑,气也消了大半。边吃早餐边说“好啦我不生气了。”郭浮莫这才放下心,试探着问“那今天?”
“今天要骑马!”水云期待的说。郭浮莫皱了皱眉,本想说等水云风寒好了,却又噎了回去,吩咐人找了一匹温顺的小马,带着水云骑马去了。
两人最开始坐在一匹马上,郭浮莫教的很耐心,水云学的也很认真。很快,水云便自己骑上了郭浮莫准备好的小马,跟着郭浮莫的马在草原上驰骋。
累了的水云不拘小节的躺在草地上,舒服的眯着眼睛。郭浮莫看着满足的水云,那一刻真想让时间停住,就停在这里。不过很快,郭浮莫就改变了想法。
“郭浮莫!凭什么你就骑得这么厉害!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水云气呼呼的说。
郭浮莫这才明白,刚刚水云安安静静的躺着,合着是在寻思没有自己厉害。
结局可想而知,可怜的郭浮莫又被踹出了营帐。
第二日故技重施,端着早餐的郭浮莫又遇到了新的问题,水云要看刀舞。
研究了一天的郭浮莫最后还是没办法让水云满意,理由是不够潇洒,一点也不帅!晚上蹲在门口的郭浮莫怎么也想不明白,刀光剑影里,耍帅不就死了吗?
第一天抓鹰,第二天骑马,第三天舞刀,第四天烤肉,第五天打猎,第六天去偷牧民的羊,第七天拿兔子赛跑,第八天……郭浮莫怎么也想不出,下一天水云又会想到什么新点子来折磨自己。
可是这些天却是郭浮莫活了这么久,最幸福的时光,虽然每天都会被踹出去。
终于,十日后皇上下来圣旨,水云的心也终于定了下来“攻城。”
郭浮莫终于按照圣旨违背了自己的内心,带着十五万大军,留下五万大军镇守大营。在郭浮莫出发当日的夜晚,被安顿好的水云偷偷连夜赶回了炎懿国。
“云儿,辛苦你了。”看着水云,重缘会心一笑。
他早知道水云会完成任务,却不知道水云会完成的这么顺利,居然没有一步算错。
“明日时好和莫勇要看守粮草,我和无夜在郭浮莫攻城后会带十万大军乘胜追击,剩下的一万大军交给你,城楼上的伏击由你准备。”
水云乖巧的点了点头,去了城墙集合伏击队。水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兵符,将原本准备的滚石,全部换成了沸油和热汤。
“炎懿国如今已断粮七日,苟延残喘,现在使我们最好的时机!将士们,今日一战结束,我们就可以回家了!”郭浮莫带着盔甲,站在阵前举起刀呼喊道。眼前闪过了水云的脸,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高呼“冲啊!”
只见十五万大军第一组分为二十队有条不紊的在城门口架起了木梯,第二组的死侍咬着刀开始爬梯攻城。
炎懿国城墙上开始射出箭弩,不断有死侍从城墙跌落,又有新的死侍继续往上爬,奋不顾身的向上爬,一批过后,在两军对战之际,箭弩停了,郭浮莫挥手下了命令“加梯!”
只见原先二十队的木梯眨眼变成三十队,大军集中在了城下,同仇敌忾,全力攻上城墙。
这时水云见时间成熟,举起了手中的剑,炎懿国士兵收到指令,开始向下倾倒沸油和热汤,沸油所沾之处一片哀嚎,一时间涅华国士兵死伤无数,城下满目疮痍。
在郭浮莫反应过来时涅华国六万死侍已尽数倒地,郭浮莫急忙下令撤兵,炎懿国城墙又开始向郭浮莫的军队发射弩箭。
郭浮莫命一万大军抵挡弩箭,在一万抵挡的大军招架不住之时,炎懿国终于开了城门,重缘和无夜带着十万大军乘胜追击。
大败的涅华国将士气势早已荡然无存,炎懿国面目狰狞的士兵杀红了眼,城下战鼓雷鸣,刀剑喧嚣,横尸遍地,血光与刀光交相辉映,四处飞溅的鲜血将大地染得一片血红。
水云见胜负已定,立刻撤下了城头的伏击队,急忙偷偷赶回了郭浮莫的大营。
最终郭浮莫带着仅剩的一万兵马撤回了大营,十四万大军就这样魂断炎懿国城下,而在此之前,他们每个人还在期盼着此战告捷,便可以回家了。
水云抱着无助的郭浮莫说“都结束了,我们回家。”郭浮莫失神的抬起头,不敢看水云的眼睛,半晌,终于捏紧了拳头说“好。”
两日后
“云儿,我们为什么要绕路而行?”郭浮莫疑惑的问。城下一败让郭浮莫恍惚至今,按着水云的指引撤退,如今才晃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然绕了路。
水云牵着郭浮莫的手安抚的说“炎懿国狡猾,若是此时突袭,我们必没有招架之力,这条路山林居多,易受难攻,炎懿国兵马不多,也不敢有别的动作。”
郭浮莫听完,点了点头。而后来的郭浮莫,是多么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多斟酌一下。
郭浮莫听了云儿的话,走出山林后夜幕降临,带着筋疲力尽的六万大军在一片利于隐匿的芦梗地扎了营稍作整顿。
刚刚安置好,炎懿国的一千精兵便截断了退路,郭浮莫立即下令大军藏于芦梗地,这一刻郭浮莫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自己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只见精兵头领将手中的信号弹放了出去,在夜空中化为了一片绚烂的烟火。
一千精兵见了立即分散开来,围住了芦梗地,郭浮莫在亲眼看见士兵手中扔出的火折子时,终于心灰意冷,带着六万大军在火光中奋起抵抗,野火燎原,将士们最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永远湮灭在了这片火海中。
郭浮莫看着炎懿国一千精兵毫发无损撤退的残影,印着火光走到了水云面前。
水云的脸上没有了天真的笑,取而代之的是让郭浮莫恐惧的无动于衷。
郭浮莫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最终还是开了口说“我可以,可以用自己的一切来赎罪,来忏悔对你的欺骗和利用。但这二十万大军不行,涅华国的百姓不行,涅华国不行。”
最后郭浮莫深深的看了一眼水云,最终还是转头,走进了那片火海,只留给了水云一个无力又坚定的背影。
那是水云最后一次见郭浮莫。水云后来想过,如果郭浮莫没有自己走进那片火光,自己会怎么样?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