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牛打小生活在钱头村里,很少外出,见识有限。洛阳铲这个名字,他的确没有听说过。
反倒是钱老六,再年轻一点的时候是去外面闯过的,四十多岁了才回钱头村,见识比四牛广博得多。一听“洛阳铲”的名字,他的目光就聚集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它,惊奇地问道:“这就是盗墓贼用的洛阳铲?久闻大名,还是第一次见。”
四牛立刻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盗墓?”
苏进微微一笑,坦然道:“没错,最早的时候,洛阳铲是专门用来盗墓的工具。但工具始终只是工具,只要好用,有什么好坏之分?早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就有考古学家利用它来进行考古钻探了。”
钱老六点头说:“对,枪可以用来杀好人,也可以用来杀坏人,但枪就是枪,有什么好的坏的?”
苏进点头道:“就是这个理。”
洛阳铲的铲头跟普通的挖铲不太一样,它呈半圆筒形,主要是用来挖掘探洞、采集探土用的。
苏进组装好洛阳铲,站了起来。他两腿叉开,双手把钢杆举到胸前,铲头着地,位于两足之间。然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表情变得极为严肃。接着,他沉臂用力,铲子陷进地面,垂直向下铲去。
他的力量非常大,动作极为干脆,铲头瞬间就深深陷了进去,钱老六在旁边喝了一声彩,叫道:“好力气!”
苏进的动作非常利落,每铲一下,就把洛阳铲提起来,换一个角度,再次下落。如此四次,在地上打出了一个圆形的黑洞,看上去非常深。
苏进再次提起铲子,看也不看那个洞,伸手从铲手里摸出一把土,捏了一捏,摇头道:“不在这里,换个地方吧。”
苏进虽然年轻,但是是从山外来的,一看就是个文化人,还是大学生,一开始,四牛对他有点畏惧心理,不太敢随便说话。
但这么一会儿,他发现苏进有问必答,态度和蔼,很好相处,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时他看见苏进的动作,好奇地凑上前去问道:“这是怎么看的?”
钱老六比他更懂规矩一点,沉声喝道:“四牛,不该问的,不要乱问!”
苏进先对着钱老六安抚地一笑,道:“六叔,没事的。”接着他才回答四牛的问题,“墓地附近的土质跟普通的泥土不太一样,如果发现了变化,就应该注意了。不过……”他想了想,又道,“泥土变化的可能性很多,不一定是古墓造成的。譬如附近有动物的粪便、尸体、地下水等等……都有可能造成影响。具体是由于什么原因造成的,就要实际情况实际分析了。”
究竟怎么判断怎么分析,苏进没有继续往下说。一方面,这种事情太靠经验了,一时间很难讲清楚。另一方面,这种事情通常也不应该讲给非专业人士听。万一起了什么心思……还是不能不防着点。
接下来,苏进一边更换地方勘探,一边不时回答四牛的问题。他的确还是有问必答,但细节部分通常都模糊过去了。四牛没留意,还在兴致勃勃地追问,钱老六留意到了,他有意多看了苏进一眼,再没阻止四牛去问。
苏进带着两个人,一路走,一路留意周围的地形,不时用洛阳铲进行探测。
其实到了现在,洛阳铲并不是最好用的手段,但的确仍然是最方便的手段。
现在大雪封路,出入不便,苏进又不想再随便进长沙城,终究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
后来,四牛壮起胆子,问苏进自己可不可以上手试试。苏进倒是无所谓,干脆地把铲子借给了他,还教他怎么用。
初学者使用洛阳铲,很少能一开始就把握好角度与力度。
一般来说,铲头要正,杆子要直,不然打出来的孔也不直,还可能出现小口大肚的现象,不方便取土。
但四牛上手得却很快,打了两个歪孔过后,动作很快就跟苏进差不太多了。他还学着苏进的样子取下泥土,瞪大眼睛仔细看——好像这样看,他就能看出下面有没有辛娘娘的墓一样。
不愧是天天干活的人啊……
然后,苏进不断指导四牛,每隔一段距离,就打孔取土,查看究竟。每一次,四牛都瞪大眼睛,凑过来看他手里的土。
不过苏进并没有多做解释,半小时后,四牛又打下一个孔——很明显,他的动作越来越规范,打下的孔极直极深,孔壁光滑,显然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技巧了。苏进取出土看了一眼,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旁边一个位置道:“再在这里往下打!”
四牛依言办事,苏进再次查看过后,从背包里又拿出一根套在一起的钢管,拧在了洛阳铲后面。
有了这根加长杆,这把洛阳铲变得足有三米长,越发不好用力了。
四牛闷不吭声地把铲子交还给苏进,蹲在旁边看他工作。
这一次,苏进不仅使用了加长杆,还在加长杆后面的钩子上栓了一根绳子,小心翼翼地把整根铲子吊了进去。
最后,他看了一眼取出的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牛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这时眼睛一亮,问道:“找到了?”
苏进应道:“还不能确定,但是……”他捏起一小撮土,放在手里捻了捻,对着四牛笑道,“多半就是了。”
四牛无比兴奋,跳起来挥了下拳头,那样子,简直像是完成了什么大工作一样。
接下来,苏进却再没有把工具交给他。他一边走,一边下铲,一边收集土样,在笔记本上进行记录。
四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眼睛瞪得贼大,好像想看出什么一样。
苏进把这一片地走了个遍,太阳快下山时,他笔记本上的标记也做得满满当当了。
这一片坡地明显有钱头村人活动的痕迹,苏进不时还停下来问几句话,主要就是问平时他们的活动范围和活动内容。钱老六一一回答,没过多久,他似乎看出了苏进想问的是什么,有时候不等他发问,就开始回答了。
苏进一开始沉浸在工作之中,没有留意,等到留意到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这两人一眼。
钱二丫也好,钱老六也好,四牛也好……钱头村的人,似乎都在某方面拥有不错的素质啊。
不过苏进并没有就此多发表什么意见。
天气太冷,又下过雪,泥土被冻得很硬,很不容易进行探测。而且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跟之前快下雪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进心里觉得有些不妙,加快了动作。
在这种土地上下铲是很费劲的事,即使是他,时间一长,也觉得两臂有些酸痛。这时候,四牛默不吭声地把洛阳铲接过去,苏进说在哪里下铲,他就在哪里动工。
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规范、更加利落了,显然,这一段时间在旁边看,他也不停地在心里揣摩,默默地进行着练习。
有了这两人的帮助,太阳下山之前,苏进大致把这附近的山头踩了一遍。
最后,当天色灰蒙蒙地沉下来时,他直起身子,抬头看了一眼,道:“天黑了,先回村吧。”
三人回到了村里,那时候,村长正蹲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一个人抽着烟。
天气寒冷,槐树的叶子全掉光了,村口也是风头,村长穿着一件大棉袄蹲在那里,似乎完全不觉得寒冷。
他紧紧地皱着眉头,一点的忧心忡忡。显然,苏进出去这半天,他一直在担心着田老板的事情,担心村子的未来发展。
苏进有些感同身受的感觉,他走上前去,对村长笑着说:“村长爷爷,我们回来了!”
村长抬头一看他,立刻扯出一个笑容,好像不愿意把颓丧的情绪传染给他似的。他振作起精神道:“回来就好,饭已经做好了,走走,回去吃。怎么样,今天有收获吗?”
说着,他透过苏进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两人。
这一看,村长就是一愣。
钱老六还好,跟平时没什么差别。他脸上微微有些兴奋,好像这一趟收获的确不小。
但四牛就不一样了。他板着一张脸,呆呆地看着远方,好像正在想着什么一样。
村长走到四牛身边,重重一拍他的脑袋,问道:“你这蠢牛,想什么呢?你妈找你好几次,被我挡回去了。还不赶紧回去!”
四牛如梦初醒,应了一声“哦”,快步往回家的方向走。
路过苏进身边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想要说什么的样子。但他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抿了抿嘴,快步离开了。
村长皱眉看着他的背影,转身问苏进道:“这小子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苏进一愣,连忙道:“没有的,四哥和六叔都帮了我很大的忙。”
钱老六也道:“四牛挺好,没犯什么倔劲儿,还帮了不少忙。”
村长如释重负,点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带着苏进回到那幢石屋——中途钱老六就跟他们分道扬镳,回自己家去了——一进门,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接着是柴火烧起的融融暖意,瞬间把苏进从外面进来的寒气扫干净了。
苏进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了村长家的饭桌。显然,他们一家都还没有吃晚饭,都在等着他回来呢。
饭桌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一见苏进就对着他咧开一个笑容,满含乡音的清脆声音跟着响了起来:“阿哥!”
苏进看着她,也跟着笑了,叫道:“二丫,你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