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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 阅读记录
仙云嶂-苦竹林。
这日朝阳初升之时，穿着一身青素常服的祝无心便已经卷起袖子、手拿药锄，忙碌在竹舍后院开辟的药圃里。
由篱笆圈成的药田一共有两块，祝无心要做的事情便将一块药田里栽培的幼苗，移栽到另一块药田里。
正当祝无心提起一篮子幼苗，准备转移阵地时，不远处却迎面走来一位娟丽的身影。
这些天来，唯一能在苦竹林来去自如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极天宫少宫主，断玉儿。
断玉儿一边走来，一边似有埋怨地说道：“你还真有闲情雅致呀！看来你是根本没打算要送我一程喽？”
祝无心仿若未闻，继续向另一边的药田走去。
见状，断玉儿当真没好气道：“哎，我跟你说话呢！好狠的心，到底是你修的《忘情道》，还是我修的忘情道？”
到达地步后，祝无心轻轻放下手中的篮子，稍稍歪着脑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本无心，又何苦忘情？”
过后，他发出一声冷笑，补充道：“倒是你，本该忘情之人，却一再得寸进尺，这对你的修行，绝无益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面对祝无心的嘲讽，断玉儿反倒面带喜悦地说：“我就当你是在关心我了！”
“我真想知道，我回极天宫后，你还会来看我吗？”
祝无心面无表情地与断玉儿沉默对视了片刻，继而蹲下身，又再挽起袖子，用药锄刨土。
“极天宫禁制重重，我去一趟不容易。”
断玉儿挑眉反问道：“天下之大，有你去不得的地方吗？”
祝无心不置可否道：“得看代价是什么了！”
这话是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两人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合作关系，假如其中一方失去了价值，自然就没有再维系的必要了。
一再被迫认清现实的断玉儿，唇齿轻启，似欲言又止，最终只得转身眺望远方的云朵，舒缓下情绪。
终究是道行不够高深。
“对了，我还没恭喜你呢！二桃杀三士，十足高明！”
断玉儿很快便换回一副笑脸，顺带转移开话题。
祝无心头也不抬地说道：“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玉儿姑娘有打哑谜的喜好呢！”
断玉儿噗嗤一笑道：“你尽管否认便是，但我可知道，贵派掌教原本是打算让你继任卫道堂堂主之位的。”
“可怎么最终走马上任的人，却成了那【九霄霹雳剑】刑言呢？”
听到这话，祝无心总算舍得抬头看那断玉儿一眼，也仅仅是撇那一眼。
“玉儿姑娘的消息还真是通达啊！看来本门的卫道堂在工作上确有许多疏漏呢！”
祝无心的话看似在左顾而言他，实则是在点破极天宫在蜀山内安插眼线一事。
且不说，那日在清虚殿上，宁玉楼肯开金口，试图力排众议提拔祝无心一事，属于高层机密；便是让刑言继任堂主这件事，都是尚未在宗门内完全公开的。
而断玉儿这么一位平日里受到秘密监视的贵宾，却能知晓得一清二楚，若无人通风报信，该作何解释？
并且这根眼线在蜀山里的地位一定还不低，哪怕不是位列清虚殿的长老，也起码得是长老身边的亲近人物。
不过祝无心并不介意，更不会过分关心。蜀山青莲剑宗这么一个旁然大物，自上而下没有一个内鬼，那才是不正常的事。
这种事，同样适用于天下任何一座有名望的宗门。
“所以你是不否认喽？”断玉儿有些得意道。
祝无心开始往挖好的土坑内捧放幼小的株植，动作轻而缓，细腻温柔，仿佛手捧的是婴孩那般。
在回填泥土的同时，还不忘回应道：“可我也不知道该承认什么？”
“你该不会天真的认为，我有能力让谁被革职，谁受提拔吧？我是谁呀？在这偌大的蜀山，有我祝无心说话的份？”
断玉儿正要说以祝无心的能力，无需妄自菲薄，可转念一想，她便又笑了出声。
二桃杀三士的高明之处，正正就是借刀杀人。
在蜀山，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的确只有一人。
若那人从未动过杀心，即便是发生了这种事，也不会是今日这种结果。
祝无心所做之事，不过是推波助澜，顺势而为罢了。
又或者说，就连看似撇清了一切的祝无心，都有可能只是这场波劫下的一枚棋子罢了。
哪怕当时的祝无心硬着头皮，答应去做那什么堂主。
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的不同摆法，结果终究是殊途同归。
王道者，霸业者，果然才是天下最无情者。
断玉儿故而感叹道：“受教了，只是没想到即便是你，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祝无心继续摆弄着手头上的活，不以为然地说道：“活在世上，身不由己才是常态。你看它们，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得接受我的摆布。”
“自由，总归是奢侈的吧？”
断玉儿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那得看你对自由的定义是什么了。”
祝无心摇头说道：“我活太久了，已经不清楚自由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哦！”断玉儿竟是轻易地便点头接受了这个回答。
“话说，你移种这些小东西，干嘛不是先铲除地里原有的植物呢？有原本已经长成的植物在，难道不怕新移种的幼苗养不活吗？”
断玉儿这时才对祝无心正在忙活的事，起了兴致。
祝无心耐心地解释道：“世间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我移种的这些幼苗，名为【九幽无义草】，或许它们还有别的名称，只是当初发现这种小东西的时候，一位故人给起了这个名。我觉得亦贴切，就继续沿用了。”
“这种九幽无义草幼年喜阴，但也不能完全不受光照，需要一旁有其它植物给予庇护。”
“而当它们逐渐长成后，哪些庇护它们植物，便会逐渐枯萎、腐败。”
断玉儿脱口而出道：“这玩意听起来有点邪门啊！”
祝无心道：“是吗？连这种没有灵智的小草，都要被定义正邪吗？”
“如果你只是想评价它们的生存方式，那这世上的万千修士，有哪一个，不是直接或间接在掠夺些什么？”
“事实是，我们向这天地索取太多了，却很少有反思过自身。”
“你说得很对。”断玉儿再次被说沉默了。
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断玉儿就只是静静地杵在一旁，看在祝无心专心做事。
挖土、刨坑，打水、挑水，事事亲力亲为，完全没有动用法术，全程都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当这一切都完成后，祝无心将工具放回原位，才微笑着对断玉儿说：“该是时候了！”
闻言，断玉儿有些喜出望外道：“你终于想起来要送我下山啦？”
祝无心答道：“你是蜀山请来的贵客，何止是要护送下山，若非一路平安送达极天宫，那都算是怠慢。”
“只不过……送你的人，不是我。”
“啊？这算什么嘛？”断玉儿顿时泄了气。
“先别急着生气，反正他人也来了，我先介绍给你认识。”祝无心使了个眼色，示意断玉儿随他往前院走去。
二人先后走上台阶，穿堂而过，来到竹舍的前院。
放眼过去，正好有一位腰悬佩剑的白衣青年，从前方的竹林迈步而来。
白衣青年走入院内，向站在廊道上的祝无心作揖道：“曹泽，见过三师兄！”
祝无心亦回礼道：“曹师弟，有劳了。”
继而，祝无心又对二人分别介绍道：“玉儿仙子，这位是【清霖散人】座下首徒，曹泽。”
“曹师弟，这位便是极天宫少宫主，玉儿仙子。”
曹泽率先迈前一步，再次作揖道：“曹泽见过玉儿仙子。”
起初心情还不大好的断玉儿，在来人竟是风度出彩的曹泽时，顿时一扫心中郁结。
欠身回礼道：“原是洛水公子，当真闻名不如一见呢！”
来人竟是新一届昆仑宫赤楼斗剑的最终胜者，【洛水公子】曹泽，当然是值得断玉儿重视了。
见断玉儿那么快便换上一副新面孔，祝无心自然是要调笑道：“这等安排，总算是对得住咱俩之间的交情了吧？”
断玉儿已是笑不拢嘴地点头道：“对得住，对得住，再好也没有了！”
祝无心道：“那你可倒欠我一个人情了，要知道我这位曹师弟，可是轻易请不出山的。我要促成这事，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断玉儿当即旁若无人地抛出媚眼道：“还是你有本事，改天到极天宫，妾身定当好好报答这番恩情！”
见此，祝无心连忙别过脸，干咳了两声道：“咳咳……那还是再说吧！”
另一边，曹泽请示道：“不知玉儿仙子，可否已经准备好启程？”
断玉儿看了看装模作样的祝无心，最终还是赌气道：“那就走呗！反正些人已经不想见到我了。”
然儿，断玉儿才要迈下台阶，却被祝无心喊道：“等一下。”
“抱歉了，曹师弟。我与玉儿仙子还得再讲几句，有劳你先行一步吧！”
曹泽也不多过问，只是点头道：“那我就先到东门等候吧！”
说罢，便御风而起，掠过竹海远去。
见曹泽识趣地避走，断玉儿亦带着玩味笑意，转身向祝无心问道：“怎么，当真舍不得我？还是等不及了，想要妾身现在就报答你？”
祝无心无奈地摇了摇头，叹声道：“我是因为太了解你了，所以必须郑重警告你。”
“曹泽，你想都别想！”
断玉儿的笑意更浓了，“怎么，你也会醋？这难道不是你安排的礼物？”
祝无心正色道：“我是认真的，曹泽不是你能惦记的。他是我白师叔唯一的亲传弟子，切勿引火自焚。”
断玉儿当即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别说他还没继承玉泉洞天，就算是，我堂堂的极天宫少宫主，哪里配不上他了？”
祝无心只得再劝说道：“听说过轮回者吗？”
“你是说，这曹泽是转世灵童？”断玉儿确认道。
祝无心点点头，“忘了你们那边是这个说法，反正意思差不多，你知道就好。”
然而，断玉儿仍旧不死心道：“就算他跟蜀山道缘深厚，早结宿缘，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他对我也感兴趣呢？”
祝无心顺势嘱咐道：“如果他有，你就得让他死心！”
断玉儿瞬间就听懂了，“哦，搞半天，原来我成助他修行的了？”
祝无心不置可否道：“话先不要说到这份上，这不是你玉儿仙子魅力超凡嘛！再说了，你这一路上，的确需要一个能保护你的人。”
心境大跌的断玉儿，近乎要被气笑了，当即放话：“那我还真就得让这小子心动了，哪怕用尽我毕生之所学，到时候看你们蜀山能耐我何！”
祝无心摊手道：“罢了！你要真是甘愿火中取栗的话，我也拦不住你。反正如果你有朝一日后悔了，别忘了今天我曾提醒过你！”
“我们走着瞧！”断玉儿衣袖一挥，负气离去。
待断玉儿真正走远后，祝无心方才又低声自语道：“我好像真的忘记提醒你，这曹泽的前世，乃是【妙源剑尊】宇文哲。”
“可惜啊！我们真的还有机会再相见吗？”
【妙源剑尊】宇文哲，既是上任玉泉洞天之主，也是【清霖散人】白玉簌的结发道侣。
世间知晓那曹泽便是宇文哲转世的人，不会超过三个，偏偏就有祝无心在内。
可怜佳人置身火海，却不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