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老不死的!你闲的是吧!”林夕对着亦莫大声尖叫。
亦莫抿着苍白的干瘪的嘴唇,掉得不剩几根的眼睫毛下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地面。亦莫面前的黄麻纸已经在林夕醒的时候被迅速收起来了,木炭条还斜放在那儿,被风吹得轻轻摇动。
“你这老东西!你给我说话啊!在这里和我装糊涂?没用!我和你说,没用!”林夕的胸膛一起一伏,白色的长袍被他扯得凌乱不堪,“现在!马上!立刻!去把他给我找回来!”
若是平时林夕敢这样对着亦莫大喊大叫,两个人肯定已经有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打斗,而且这打斗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便会分出胜负。因为两个人都太气愤了。愤怒像一把火一样燃烧在他们两个人的心里,烧至胸膛,冲破喉咙,最后在眼中溢出来。可现在,亦莫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一样,扣着干瘪的手指甲,默默地等着林夕的下一句训斥。
“难怪黄姑娘最后会离开你!”林夕随口一句,却没注意到亦莫的脸正逐渐变得惨白,眼睛中的怒火正在将他吞噬,他的手指还在相互扣着,却在手指上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红印。
“你再说一句我就要打断你的腿!”这些字突然从亦莫嘴里蹦出来,吓得林夕一哆嗦。
林夕要说,林夕还要说,要说得亦莫无地自容,但是林夕的话到了嘴边,就奇迹般地消失了,他吐不出任何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喉咙堵上了。
山洞里已经越发地黑暗,雾气像一层棉被向修山盖过来,月亮早早地升上了天空,月光在雾气的渲染下模模糊糊。
“不说就不说,装什么高冷!”虽然输了气势,但嘴上功夫绝对要赢,他林夕就是这么霸道。
亦莫的气势顷刻间就爆发了,有那么一瞬间,林夕都以为亦莫会给自己脸上来上一拳。可是,出乎林夕意料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亦莫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他用沉默对林夕做出最高的轻蔑。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记得——”亦莫一字一顿地说,这使林夕心中陡地腾起来不好的预感,他觉得时间落在他心上的灰尘正在被亦莫轻轻地吹落,而那道刚刚愈合不久的伤疤也正在被他一点点地揭开,很轻,但很疼。
“不!”林夕大叫,试图阻止亦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他不该提起黄姑娘的,他知道,黄姑娘始终都是这老头的一块心病,也是这老头最大的软肋。刚才他一冲动,就将黄姑娘的名字提了出来,还略带着些讽刺的意味。现在,亦莫要对自己做出惩罚了,而且这惩罚还是……他不想听下去了,他情愿自己现在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哪怕是以后在战斗中会因为听不到风吹草动而死也在所不惜。
亦莫表情冷淡,并没有被林夕的求救似的大叫所影响:“有一个名叫衣兮的姑娘?”
林夕感觉一道使他双目失明的粗壮的闪电从天而降,将他的心劈碎。他原本在那层回忆与现实之间筑了一道坚固的堤坝,可是现在,滚滚浪潮直接淹没堤坝,向他涌来,冲刷他的身体,震动他的灵魂。在那回忆的一次次的冲击下,林夕好像又看到衣兮的面孔,和梦中一样,那么可爱,那么动人,那么美。林夕感觉一口气提不上来,全身瘫软无力,他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林夕!林夕!”在视线和听力完全模糊之前,他看到一个身影飞快地向他跑过来,嘴里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多希望那人是衣兮,哪怕自己就此长眠,也好啊……
陈横在修山上那叫一个乱转啊!
他完全辨别不出自己面朝哪个方向,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竟然能走到这里来!他就朝着风吹过去的方向去寻找,却忘记了搁置回去时需要用到的路标。这可如何是好。
天空已经泛起了深紫色,这四周也毫无人烟。他的面前是一个很大的湖,湖面明亮如镜,映射着水雾之上的朦胧的月亮。
草药就在湖水的中央,在那里泛泛地飘着。夜莺在树上叫着,闪着灰色的眼睛,俯视着陈横和一潭静静的湖水,似乎正在准备着看一出好戏。
夜莺的叫声使陈横想到了在疏竹城中时在荒野里看到的那些白骨以及白骨上正在被蚂蚁和蚊蝇噬咬的模糊的血肉,那令他悚然一惊。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这种令人心悸的、感到恐怖的回忆。
陈横将裤腿挽起,就欲游到湖中央,将草药捞上来。他不敢再等一会,他怕夜莺可怖的叫声会使他失去胆量。湖水冰凉冰凉地,还有水草杂乱地生长在湖底。湖水不算很深,陈横都往里面走了很远还没有没过他挽起的裤腿。
“原来只是个水潭。”陈横心想。这个想法还没有消失,就一脚踩空,紧接着身体失去了平衡,水面在他的头顶形成一道银白色的隔绝空气的屏障,耳边嗡嗡作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水草缠住他的脚踝,像水下的一只手一般紧紧抓住他,不让他的头浮出水面。他奋力地向上抓着,渴望抓住什么东西能给他一个力气,让他喘息一会。他终于抓住那浮在湖中央的草药,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他越是挣扎,水草就在他的脚踝上缠得越紧,而他也就陷得越深。
陈横感觉大脑极度缺氧,而且湖水在疯狂似的通过他的嘴、鼻孔,向他的胃里猛灌。
片刻之后,陈横抓着草药的手松弛开,渐渐失去知觉。
夜莺站在细巧的树枝上,密叶遮盖住了大部分身子。它探出头来,看着湖面由一阵翻腾再变得波澜不惊,湖中的月亮由碎点再回归完整,紧接着低下头,用口器梳理梳理羽毛,挠挠身上的刺痒。树下又传来一声窸窣,一个带有尖尖的口吻的趴扶着身子的黑影从草丛里跃出。
上百只夜莺在树林间杂乱地飞去,在蒙蒙胧的月光下略显诡异。片刻之后,夜莺的叫声又在深林里响起,诉说着黑夜的悲伤。
深绿色的湖水
封印住了我赖以生存的空气
滴着黏稠鲜血的狼嘴
轻轻撕扯着我
我看着
死白的月光
映照着我
和野兽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