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那巨蟒静静地躺在泥土之中,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连那些密密麻麻的手臂,此刻也是安静了下来,几只秃鹫不远不近地盘旋在空中,他们目光锐利地看向地上的人,眼底尽是贪婪与对血肉的渴望。
那几个修士似是断了线的风筝狠狠地跌落在地,他们有些狼狈地爬起身,却见一双黑色的长靴静静地停留在他的面前,那长靴一尘不染,鞋面有着数道诡异的暗纹。
他们的瞳孔一缩,有些僵硬地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那双眸子似是一点寒潭,晕着彻骨的寒意,只看着,都令人忍不住心悸,他们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类修士的情绪。
在他的眼中,他们仿佛只是路边的杂草蝼蚁,他们后知后觉到,自己这次似乎踢到铁板,碰上硬茬了……
五毒老人一接触到他的目光,身子便是一颤,他只觉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简直凉到了冰窟里,看的人心底发寒,哪怕他只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都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呼吸微滞,而后,却见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探头探脑地自他的领子中探出头来,那小毛球睁着双水汪汪的豆豆眼,有些好奇地看向面前的人,“啾啾啾?”
那柔软可爱的小毛球与他的冷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戚无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个黑衣修士,须臾,在看到那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后,他的眸底闪过一丝嫌弃。
戚无宴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顾南挽的身前,遮住了她的视线,顾南挽见状抬头看了他一眼,亦是没有上前。
肖思澜二人见状快步走上前来,他看着那几个黑衣修士,厉声呵斥道,“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只离得近了些,他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恶臭,他们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几人面面相觑间,随即皆是看向了那躲在最后的男修,那男修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想到先前那两个女人所说的话,他忍不住咬了咬牙,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憋屈,若非那两个女人说这次没什么厉害人物,他也不会轻易接这个任务!
他们合作了许多次,他也没有怀疑,没想到这次居然阴沟里翻了船,撞到了这群人手中。
想到那惨死的巨蟒,他的心疼的几乎滴血,他恨不得将面前之人碎尸万段,然而,他的面上却不敢泄露半分情绪。
“我说,我都告诉你们,别杀我!”为首之人拽下了他面上的黑布,顾南挽只隔着戚无宴的身侧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有些想吐,却见那男修满面都是脓疮,有的脓疮已经破裂,褐色的脓水自那伤口中溢出,极为恐怖。
而其他几人,不用多想,只从他们手背上的脓疮,都可以猜到他们现在面上的惨烈模样,顾南挽立刻移开了目光。
“五毒老人?”肖思澜看了一眼,他忍不住有些嫌弃地移开了视线,这人他也曾有所耳闻,传言他极擅长用毒,身边饲有一莽,以人类的血肉为食,每食一人,他身侧便可多长一臂,曾于一夜之间屠杀了上千村民,只为了培养他身边的巨蟒,因为他作恶太多,早已被许多小宗门联手追杀,消失在修仙界多年,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里出现。
五毒老人只迟疑了片刻,便冷声道,“是我。”
他的目光在戚无宴的身侧停留了片刻,连忙道,“是两个女人,他们带我来到这里,让我们埋伏在此处,一旦接到消息便立刻杀死一个名叫顾南挽的女子,万万不能让他们离开此处……”
“至于他们是谁,这我也不晓得,他们二人与我见面之时,一直都遮的极为严实。”
戚无宴闻言掀起眼皮,琥珀色的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顾南挽亦是微微皱起了眉头,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肖思澜兄弟二人,却见肖思澜一对上她的视线,便目光闪烁地移开了视线。
顾南挽见状有些疑惑。
肖思澜只觉得耳边有些发烫,他忍不住抓紧了手中的长剑,只觉耳间一片嗡鸣,他缓了片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方才恢复了一贯的温润神色,“那二人应该是族内的人。”只是究竟是哪两人,他也说不清楚,族内盼着顾南挽小姐回去的人不少,希望她死在外面的人自然也有。
近年来族内表面一派平和,内里却是暗潮涌动,几方势力为了那族长之位皆是暗暗使力,而小姐的到来,极有可能打破现在这个局面。
肖思澜目光在顾南挽的面上停留了片刻,待接触到顾南挽的视线时,他抿了抿嘴角,露出了个浅浅的笑意,“你别怕,长老很快便到。”
他本以为小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受了不少苦,修为也落下了一截,没想到比他们可厉害多了。
五毒老人有些忐忑地看向众人,他的目光在戚无宴的面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小心翼翼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了各位。”五毒老人目光闪了闪,“这次是老头子脑袋不清醒,被人利用,方才得罪了几位,全是那两个女人用心歹毒,好在各位也没受什么伤,不知……”
顾南挽几乎都要被他的无耻给震惊了,若非这次戚无宴一直跟在身后,而她最近修为也有所突破,他们几人极有可能死在他们的手下,成了那巨蟒的腹中血肉。
她目光冷淡地看向五毒老人,“你觉得呢?”
眼见顾南挽没有松口的意思,五毒老人面色瞬间大变,他死死地看向顾南挽,却是猛地将他面前的几人推向了顾南挽,只听几道惨叫声瞬间响起,那几人瞬间化作几道血雾,猛的炸了开来,一时间,血肉混合着黄白的秽物四溅。
顾南挽忙屏住呼吸向后退去。
戚无宴长袖一挥,那些血雾瞬间散去。
他目光阴婺地看向原地,只见五毒老人却是化作一道赤色的流光,飞快地向海面窜去。
肖思澜见状皱了皱眉头,“要追吗。”
顾南挽抬头看向戚无宴,只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看向五毒老人离去的方向,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戚无宴沉声道,“无碍。”
戚无宴眸色黯了黯,他落在袖中的指尖微动,一道暗色的雾气缓缓地落在了虚空之中,那黑雾在空中停留了片刻,随即缓缓地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五毒老人飞快地向着海岸逃去,直到逃到那大海中央,差距到身后一片寂静,那群人并没有追上来,他方才松了口气,想到先前的发生的一切,想到那惨死的巨蟒,五毒老人几乎将一嘴牙都通通咬碎。
他发誓,今日之仇若是不报,他誓不为人!
他撕下身上的衣物,将脸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转身便要离去,然而,他尚未来得及离去,便觉胸口火辣辣地疼,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只看到一点血色自他的胸前的衣物上晕开,黑色的雾气缭绕在他的血肉间,透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暗褐色的鲜血一滴滴地坠入海水之中,溅起道道涟漪。
五毒老人面上的神情迅速凝滞,他可以察觉到,自己周身的生命力正缓缓地流逝,他有些不甘心地伸出手,最终,他只无力地自高空跌落,坠入了深海之中。
一团暗影却是迅速地自海中跃起,那海怪张开血盆大口径直将他的尸体吞入腹中,而后再度潜入了大海之中,须臾,那海面再度恢复平静,只余几只海鸟迅速地略过水面。
………………
苍云山间,只见数道精致的楼阁静静地坐落在漫山地云雾之中,山间一片静谧,几只仙鹤悠悠地飞过山涧。
那些杂役恨不得长着翅膀飞着走,生怕惊扰了房内之人。
朝姚老人面色铁青地看向窗外,只见两只飞鸟亲昵地依偎在树上,露水沾湿了他们柔软的毛发,她眯了眯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只见她的面色骤变,一道青色的灵力瞬间袭向了那两只飞鸟,枝叶落了满地,那两只飞鸟惨叫一声,瞬间化作了两团血雾。
鲜血染红了翠色的枝叶。
那些杂役的呼吸几乎停滞。
朝姚老人冷笑了一声,古昭看着她面上的冷意,她亦是有些茫然,她不懂奶奶这几日为何如此暴躁,以往奶奶脾气虽大,却不是如此残暴之人,这几日简直像是要走火入魔了一般,随时随地都会大发雷霆。
古昭放下手中的龟甲,她轻声问道,“奶奶,您是有什么烦心事儿吗?”
朝姚老人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须臾,她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胀痛地额头,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顾南挽,她的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那种超出她掌握之中的事,令她忍不住有些烦躁。
她精心筹划了这么久的事情,她绝对不允许有一丝差错……
朝姚老人摘下了她额心的红宝石,只见那红宝石之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宝石在空中剧烈地翻滚着,浓郁的血色渐渐侵染了整个房间。
古昭看着这满室的奇景,却是忍不住心生向往。
这便是他们隐族独一无二,能够令所有族人为之疯狂的算星之术。
古昭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枚红宝石,须臾,她忍不住问道,“奶奶,结果怎么样了?”
朝姚老人目光沉沉地看向那浮在空中的红宝石,却是半晌都没有言语,她算不出那个死丫头的半点消息。
这也是她最厌恶的地方,一如当年,她从未能算出那死丫头的消息,她看不穿她的生死,看不透她的吉凶,甚至连与她相关的事情,她也全部算不出。
她对那个顾南挽一无所知。
然而,就算不用算她也知晓,那顾南挽定然无事,若她出事,那边早就该炸开了锅。
朝姚老人抿了抿唇,“今日修炼的怎么样了?”
“放心吧奶奶,一切都好!”
朝姚老人的目光落在门外,只见一个俊美男修匆匆走进了房间,他神色恭敬道,“长老,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五毒老人几人全部身死。”
那俊美男修说完,却是忍不住垂下了头,只听面前一片死寂,像是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他的心间有些忐忑。
朝姚老人深吸了口气,她忍不住厉声道,“那群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朝姚老人猛地将手中的杯子砸向那个男修,只听一声脆响,鲜血自他雪白的额角滴落,那男修却是动也不敢动,只恭恭敬敬地跪在朝姚老人的面前。
朝姚老人看着那静静浮在空中的红宝石,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下可全都得看你了!”
“奶奶,您别担心,一切交给我吧!”
古昭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她不理解,奶奶为何那般将那个顾南挽放在心上,她不相信,她自小由这么多人培养长大,享有最顶级的资源,还会比不过一个流落在外,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
朝姚老人看着孙女眸底的自信,她嘴上虽没说些什么,神色却到底是缓和了一些。
朝姚老人沉默了片刻,终是将一枚指甲大小的油纸包塞到了她的手中,“这东西你拿着,到时若实在不行,你就吃了吧!”
古昭闻言垂下眼睛,她的目光落在那油纸包之上,有些好奇地问道,“奶奶,这是什么?”
“好东西,也是坏东西。”
朝姚老人目光幽幽地看向一脸好奇的孙女,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于这寂静的房间内,无端地有些诡异,“若非情况危机,这可千万别碰!”
古昭没注意到她眸底的异样,她看着那油纸包,却是狠狠地点了点头,“奶奶您放心吧,我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
因那飞行灵器被巨蟒卷碎,周围也没地方能再修补灵器,一行人只能御剑前往隐族。
顾南挽本不想与戚无宴共乘一剑,戚无宴却是径直跟在了她的身后,只沉默道,“我怕高。”
肖思澜闻言连忙看向戚无宴,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了片刻,连忙道,“那你与我共乘一剑吧,我肯定不会让你掉下去!”
戚无宴,“……”
顾南挽还是第一次在戚无宴面上看到那般精彩的神色,似是分嫌弃分恶心以及各种极为复杂的神色,眼见戚无宴即将直接拧断肖思澜的脖子。
顾南挽沉默了片刻,干脆随他去了。
好在现在距离隐族的地界已没有多少路程,顾南挽站在长剑之上,寒风掀起了她红色的裙角,戚无宴则是站在她的身后,他长臂舒展,旁若无人地,死死地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肖思澜看着二人的模样,他的面色有些古怪,一边在心底唾弃戚无宴一个大男人,都这么大了还怕高,一边有些羡慕,他可以直白地向顾南挽表达他想要的。
他更羡慕,顾南挽对他的纵容。
戚无宴微微垂首,静静地埋在顾南挽的颈间,一股暗香萦绕于他的鼻翼,他的喉结滚动,琥珀色的眸底一片晦暗,寒风卷起了他银色的长发。
戚无宴微微闭上了眼睛,他并没有欺骗顾南挽。他除了怕水之外,的确还有些怕高。
当初他有能力自保之后,学的第一个功法不是什么绝妙的杀人法子,而是赶路用的缩地成寸之术。
小肥啾则是趴在他的怀中,抱着白蛋有些好奇地看向脚下的一切。
他本不喜飞在空中的感觉,然而这一刻,他只想这段路程变得更遥远一些,他甚至有些贪恋这种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面前的云雾逐渐浓郁,整个山脉都似是被笼罩在那云雾之间,如入仙境,顾南挽收起长剑,只见几个人影正眼巴巴地站在山巅之上,山风卷起了他们的长袍,几人似是山中仙人,气质极为出众,为首的却是一个身形瘦削的老妇人,那老妇人面容苍老,却有着一双极为清澈的眼睛,哪怕是层层的云雾,都遮不住她眸底的光亮。
那老妇人的目光落在了顾南挽的面上,她的面上依旧是一派严肃,拄着拐杖的手却是微微捏紧,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顾南挽有些失神地看向那老妇人,身旁的肖思澜二人却是率先走上前去,面色恭敬道,“大祭司!”
大祭司神色淡淡地看向肖思澜二人,须臾,她的目光忍不住再度落到了顾南挽与戚无宴的周身,她的目光在顾南挽的眉眼之间停留了片刻。
这越看,她心底的酸楚便越浓,早在他们来之前,她便算出顾南挽年幼时命途多舛。
然而真见了面,她才发现远不止于此,她的身形有些单薄,那肩膀不过薄薄的一片,身上几乎没什么肉,额心更是有着若隐若现的黑气,一看便是受了不少的苦。
眼见这两人眼对眼看了半天,都没个动静,她身旁的那个男修终是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嘛,“你们两在这看什么呢,来吧孩子,这是大祭司。”
“……也是你的外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顾南挽瞬间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那双看起来干枯的手此刻却是宛如铁钳一般,牢牢地将她禁锢在怀中。
肖思澜看着面前的一幕,亦是忍不住新生感慨,他摇了摇头,却见历来不苟言笑的大祭司这会儿却是有些失态地红了眼眶,她的眸底爬上了一丝泪意。
然而,待顾南挽看向她之时,大祭司却是再度强迫自己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大祭司强硬了一辈子,她从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露出半分软弱的神色,哪怕是自己失去了丈夫,在她最亲的女儿面前,她也未曾掉过半滴眼泪。
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她中年丧夫,晚年丧女,哪怕面上再淡然,背地里却也没少难过,这么多年来压抑的情绪宛若喷薄的火山于此刻爆发,她抱着这个小外孙女,似是抱着她的全世界,她的心底从未有过的踏实。
她甚至觉得,哪怕抢不到族长之位又如何,她的外孙女儿来了,她这辈子哪怕是现在嘎嘣一下死了,也不是那么没法接受了。
大祭司退后了半步,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她只觉得心底说不出的滋味,她撩起了她耳边的碎发,“挽挽是吧?”
顾南挽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便见大祭司眯了眯眼睛,面色严肃地看向静静站在她身后的戚无宴,“这位是?”
其他人的目光亦是瞬间落在了戚无宴的身上。
戚无宴下意识地身形有些僵硬,他看着面前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的那群人,落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外婆您好,我是挽挽孩子的父亲。”
他径直地将趴在他肩膀之上打盹的小肥啾给抱了下来,“这是我们的孩子,戚啾啾。”
小肥啾有些茫然地歪了外头,一双豆豆眼茫然地看向大祭司,极为配合地啾啾了几声,“啾啾啾?”
顾南挽,“???”
戚无宴什么时候起的名儿,她怎么不知道???而且为什么是戚啾啾这么古怪的名字啊?
顾南挽有些愤怒地看向戚无宴。
大祭司亦是瞬间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