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忧心忡忡回到真君神殿,梅山老二听到脚步声立马出来接应,询问了一番情况之后,得知杨不念仍旧没醒。
姮娥和三圣母叹了一声,随后苦口婆心地教诲起清儿:“清儿,你今天太没规矩了,你可知伶神乃司美之神,是天庭未来的储妃。你怎么能把她比作人间的花魁?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也是在中伤金乌殿下的生母。”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金乌表哥一向大度,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将来若那位姑娘做了储妃,暂代统领女仙之职,我们可就不好做了。今日出现的那个人,就是在警告我们。”
杨琼性子本就温和,对这个小孙女,也素来有些偏爱,只因她当初本想亲养狐妹的女儿,后来被二哥抱走了,再后来她自己生了个儿子,却又被二哥压在华山下数十年。总之,她想做母亲之时却没正儿八经的为母一场,便将一腔慈爱都给了这两个小辈。
清儿想张嘴反驳,却发现嘴巴还是张不开,那人使的法术还未消退,只好气急败坏地指着封住的嘴巴上蹿下跳。杨琼这才想起她被人封了嘴,便欲捻诀解开她的定术,但出乎意料的是,竟未解开。
可见那人确实高深莫测,以杨婵的法力,竟解不开这样小小的定术。
清儿急得直跺脚,众人也是诧异。
姮娥微微垂下了眸子。这并不是个什么大问题,定术嘛,时间一过也就好了,只是有长有短罢。她思来想去,还是麻烦众人先去照看不念,自己将杨琼拉进了屋里,两人关起门来,认真道:“三圣母,你有没有觉得,今天那位姑娘,像一个人?不光是长相,连脾性也有三分相似。”
杨琼惊声附和:“你是说,她………她是?”
姮娥却摇了摇头,谨慎道:“我也不确定,你我都没有火眼金睛,更没有天眼,看不出她的真身,百花仙子说的,她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侄女。”
杨琼和姮娥默然了一会,尤其是姮娥,渐渐想起一些往事,不由得长长地叹出好几口气。杨琼见她如此惆怅,便顿了顿,柔声宽慰道:“当年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这样的安生日子来之不易,我二哥也好不容易能将往事淡忘,得了一阵儿的太平,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姮娥别开了目光,半晌道:“你不晓得,我倒希望她是他的女儿。”
杨琼看她情绪低落,同为女人难免恻隐,便叹了口气上前,拉起她的手抿嘴一笑,是在给她打气。
她们不晓得,刚刚那番话刚好让经过门外的杨戬听个了正着。
他心中早已存疑。此刻纵然他元气损伤,耳朵却没聋。他的女儿?到底谁的女儿?
对于杨不念为何长睡不起,杨暕也细细看过。杨不念虽然未醒,但神色泰然气色红润,不像是中毒,然而自己又实实在在地伤了元气,刚刚又不知怎地牵动了一次。于是揣着这样的疑问,他打算亲自独去兜率宫一趟。
更阑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又被灵官捡回一条命,兜率宫暗淡而孤独的灯光下,略显简陋的屋子中央,桌椅旁无所事事坐着的,正是他。
“你底子本来就弱,昨日我费了好大的力将你救回来,这才好些了,你又来折腾我。”灵官发现她醒了,还自己坐起来靠在了床头,便喋喋不休地埋怨起来。
他说得没错,她从小身子骨就弱,不然也不至于完全抵挡不住无根海的侵蚀。近些年有了些好转,大约也因了老君的三十三重天是个宝境,将养得她神清气朗,对修为也颇有些好处。
她在睡梦中多有反思,自己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向来是看得很开的,本不该与他们扯这么多,却说了这么多句嘴,如今又躺在了床上,耽搁了练琴的时日,委实划不来得很。
“你说得对,我应该惜命些,再不理那些人。难为你如此好心,救人还不忘善后,可见亚帝驭下有方。”更阑向他坐着的方向投去了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她房间内光线不大好的缘故,她总觉得此时的灵官似乎比先前要苍白些。
说实话,她并不知道他使了怎样的法子救她。
灵官欣然一笑:“我只觉得你张牙舞爪地还不够,等你身上好全了,再拿出对我一半的凶恶架势来,好好教训教训那群人。”
更阑不满:“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你看,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凶巴巴的。”灵官眯起眼,悠晃着手,颇有意味地指向她道。
更阑轻轻咳了一声,忽又淡淡问道:“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灵官替她倒了杯水,缓缓起身递给了她,更阑接过后,他又踱回了桌子旁坐下,肃然道:“我想起来有句话忘了交待。伶神选期快到了,可你的毒怕是要将养些日子,不知道到时候你这身子能不能撑得下去。为让你安心调养,我使了个法子替你收拾了杨家那小子。”
“杨不念的毒是你下的?”更阑恍然过来。
灵官神情一愣,轻描淡写地否认道:“你可别冤枉人,我可没下什么毒。倒是编了个幌子诓他。说起来那小子对你委实不错,我说我有办法救你,只是需要他出点力,他二话没说就一口答应,我便将他的元神诓进了英华洞。洞内曲折迷离,他最少也得在里面走上半个月。等伶神选期一过,元神从里面走出来,他也就醒了。”
他顿了顿,自说自话地补充道:“那英华洞是个纯化精元的福地,不仅不会损他分毫,还对他大有裨益,倒不知那杨暕又怎会伤了元气?”
更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头默声抿了好几口他递过来的茶水。
“你该走了。”暮色渐沉,几颗璀星开始闪烁在天帷上。天马上就快黑了,她要做伶神,还是要重一重名节。
“嗯。”他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动,只轻轻扣过了杯子,走的时候,连脚步声都没有留下。
屋里极静,她偏着身子闭目养神,直到广寒宫播洒的月辉透过窗户铺到了她身上,她方感叹时不我待,应该抓紧时间将朔幽吟熟练了。
兜率宫独门独户空空荡荡,想来她深夜抚琴也无人打搅,这是天时也是地利。她身上不太爽利,却也能将这首曲子的精髓弹奏得极到位,只是天庭的氛围和这曲子的情调实在不匹配。
更阑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是在想她与阿娘在西海的日子。
囚禁西海,条件虽过于清苦,却庆幸西海不是个九幽之地,阿娘也颇能苦中作乐,她以前小,跟着阿娘从来不知道什么苦不苦的,只是有些寂寥罢了。她记忆里,西海浅岸处芦苇丛生,她与阿娘便选择在那里搭了屋子。更阑最喜欢感受那里的海风,还有那一大片洁白的芦花,只是一味的清明浩荡。每当寒露霜降之初,原本碧绿的芦苇就渐渐泛黄,那一丛芦苇伴着被风激起的海浪层层叠叠地摇曳。她躺在芦苇丛里,看着漫天的花絮映着朦胧的晚霞纷飞,如练如霜,此起彼伏。
母亲说这是天地的馈赠,只要让芦苇的种子飘到地上,他们就能扎土生根,然后长成一片,迤逦而开。做人便要和芦苇一样,看起来微不足道实则坚韧倔强。“娘,等阑儿长大了!我带你去看湖泊,看溪流,给你买最好吃的糖人,阑儿会永远保护娘亲的。”
清气卓然,兜率宫的琴音仍旧未停,渺茫在三十三重天,那在背后久久注视更阑的沉痛身影,最终开口打断了她的琴声:“你的真身不是凌霄花,你到底是什么人?”
更阑手上的动作一顿,远目望去,刹那间心头微颤。
她再次在脑海中确认了眼前出现的这人不是自己的幻觉,于是强忍住喉间的不适,有些好笑道:“我是什么人,真君看不出来?我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
杨暕审视了她一阵,又静了一阵,终于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我知道,不念他行事莽撞,对姑娘多有纠缠。子不教父之过,本君代犬子向姑娘赔礼。说来他也只是初尝情爱,难免关心则乱,姑娘海涵……”
杨暕这姿态已是放得很低,果然是能成大事的人,温文谦逊,练达人情。更阑笑叹道:“真君一家和睦,六亲同运,一人出事,让你们全家人都出动也没什么奇怪的,此乃天之常伦,仙家楷模。”
她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裙,随即客气道:“真君请回吧,他只不过是睡着了罢了。等伶神册封典仪一过,他自然就会醒的。”
杨暕一愣,思忖片刻道:“姑娘好成算。伶神册封一过,即便他对姑娘再念念不忘,那时也木已成舟了。”
听这话的意思,杨暕应该也认为是她害得杨不念沉睡不醒的。更阑将脸沉了下来,杨暕自知无趣,走开了两步,一番纠结之后又折回来,张了张嘴道:“姑娘,你可知西海三公主敖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