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虽然并未细看,但却想到大概这条线上,另有玄机。李治却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问褚遂良道:“这线有何妙处?李治却是未看出来。”
褚遂良对李世民道:“陛下慧目如炬。太子殿下请细看这条线,便当知其中并无断笔,乃是一气呵成,从头到尾,一笔画下来的!”
李世民与李治闻言皆是一惊。李世民虽然猜到这条线画得可能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但并未想到乃是一笔所为;而李治更是倒吸了一口气,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一笔?是不是用了界尺画的?”
唐时人绘画,每当绘制直线时,往往以尺为界,辅助画线。这种尺子被称为界尺。尤其在画一些亭台楼阁的建筑时,更是常见。后世发展,将此类画法专成一格,称作“界画”。
因此李治见了卢鸿这条线画得如此直细匀停,便心起疑惑。
褚遂良摇摇头道:“绝非如此。陛下,太子殿下,如画线时以界尺为辅,两笔之间必有交接之处。虽然再细心连接,但亦有迹可寻。且界尺所绘之线,不免呆板僵硬。请看这条线,是何等地柔韧生动,精气十足!因此臣敢断言,卢大人绘此线时,并未用任何界尺之类工具,乃是纯以工下功夫,一笔绘就的。”
李世民与李治面露惊色,连忙将画卷上这条线,由头至尾,细细地又看了数遍,果然如褚遂良所言,确是天衣无缝,一笔而就。
李治不由喃喃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众人心中明白,画条线看来简单,但若说以毛笔,画出一条风筝线这样的细线来。若说均匀细直,已然不易,更何况这条线要一笔画得一丈有余!不说别的,便是世上画案,大多也不过一米有余,李世民等三人绞尽脑汁,都无法想象卢鸿是怎么一笔画出来的。
李世民微笑道:“如此看来,朕这次这卷画求得,倒又是一番佳话呀。只用两卷书,倒有些小气了。雉奴。你便替朕跑一趟,说一下吧。问问卢爱卿还有何求。可不要觉得委屈了这大国手。”
李治称是,见李世民心情甚好,便又取出上次由郑柔处得来的盆景,献与李世民赏玩。李世民称叹良久。又笑道不夺人之美。赐还李治。
待褚遂良与李治告退,李世民望着案上半卷的风筝图,嘴角却露出几分笑意。林雷
“风筝么?这个卢鸿,果然有些意思啊。”李世民叹息似的喃喃道。
“少爷,上次你给万岁爷画的那卷一条线的风筝,居然还大受皇帝夸奖呢。你看看,报纸上都登了。”红袖大惊小怪地道,手里是一堆这几天新出的报纸杂谈之类。
“哦?”郑柔闻听也不由轻笑了起来,“却是怎么说地?当时夫君定要把那一条线送去。妾身还担心不太好呢。没想到还受夸奖了?”
“嗯”,卢鸿点点头,不置可否地道:“前几天太子殿下也来过说,道是圣上言只以两本书换了这画,有些委屈我了。问我还有什么要求没。”
小翠笑眯眯地道:“少爷就是这样的。画条线都和别人不一样的。从小到大。什么事不是这样。”
红袖有些不服气,但看着报纸上写的这些称赞之语。什么“神乎其技”、“如若天成”、“大道至简”之类,又不敢不信,只是喃喃道:“有这么厉害么?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郑柔却道:“据说那条线,夫君是一笔画下来的,可是真的?”
卢鸿有些得意地道:“当然是真的——说实话,让我分几笔画,我还嫌费事呢。”
红袖听了,吃吃直笑地道:“难得见少爷也这般吹次牛。”
郑柔却认真地道:“这几年来,妾身也试着学些画作。但见到夫君那卷之后,也偷偷试过,当真是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别说丈二,就是三尺都办不到。夫君这一笔,当真是惊世骇俗,无怪乎外边众人称赞了。”
郑柔说得确实不错,如褚遂良、闫立本等人,都私下试过。其他知道这消息的人,也都试过。如闫立本手下的功夫,放眼大唐,也难找出几个能与其匹敌的人物来。但他也承认,一笔丈二,且如卢鸿那盘细而不弱,直而不僵,停匀劲健,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莫说丈二,去其大头,只说二尺,亦是难为。”褚遂良功力还不如闫立本,因此如此在报上说道。
为此褚遂良还专门跑来向卢鸿请教,当然卢鸿非常大度地表示愿意传授,只是又说道“恍惚记得有件展子虔的山水”,结果把褚大人给吓跑了。
现在卢鸿听了郑柔之言,笑容不由有些古怪地道:“若说此笔,他人是绝计学不得地。只是夫人嘛——你若要学,却是容易。”
“哦?”郑柔一听大感兴趣,连忙抓了卢鸿道:“莫非夫君果有秘技,可以速成么?”
卢鸿嘿嘿笑道:“当然,这是咱们卢家不传之秘。若不是老婆你要学,别人我可舍不得教呢。保证你一学就会,当场见效。”
案子摆在房子中间,卢鸿命将画毡撤去,将一卷长纸半卷起来,命红袖双手紧紧地拉住展开的一头,另一头让小翠双手拿住。
卢鸿取过一只小笔,蘸了墨,将笔头驻于纸面上,然后对红袖说道:“红袖,你拉了纸,匀步后退——对了,就是这样,不要晃就行了。”
只见红袖缓缓后退,手中拉着纸从案面上拖了出来,这头小翠随着将纸一点点放开。最后红袖将整张纸由案上抽了过去,卢鸿手一动不动,纸面上便出现了长长一条直线。
三女同时一呆,瞬时明白了卢鸿画线的道理。原来是将笔点在纸面上不动,将纸由下抽出,自然在纸上留下直线的画迹。
红袖漂亮地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眼前纸面上笔直的线条,忽然哈哈大笑,全然顾不得形象,直接扔了纸,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郑柔与小翠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先是见过卢鸿那条线,之前并未多想。待知道乃是一笔所由,细细寻思,才明白其中惊人之处。又见各家报纸杂谈说得玄奇无比,吹得天花乱坠,因此心中又是骄傲,又是佩服。但亲眼见了这条线的真正秘密,一时觉得与心中想象差距着实有些过大,因此便都忍不住要笑了起来。
卢鸿待三女笑得够了,这才淡淡地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这法子,却有些唬人?”
郑柔觉得有些失礼,连忙整起笑容。红袖却是心直口快道:“是啊,看报上说得那般邪乎,原来,哈哈,原来是这么个神乎其技。让我练两回,我也能画了!”
卢鸿点点头道:“却是如此。只是以我看来,能想出这法子来,比练出一笔画丈二的功夫,还要厉害呢。”
红袖有些不服气地道:“这怎么会?那要真一笔画出丈二来,可得怎么练呢?这法子,只要是个人,好歹练练就能画。肯定还是真画的厉害。”
“哦?”卢鸿笑道:“既然这般容易,为什么报上登了,杂谈说了,可就没见有人想出这个办法来这么画线呢?”
三女一时语噎。卢鸿将这谜底揭开,确实觉得简单得不行。可这层纸捅破之前,却是想破了头,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个办法。
郑柔忽然整顿衣裳,向前对卢鸿施了一礼道:“谢夫君教诲。柔儿无知了。果然如此。能想出此法来的人,虽说小道,却是奇才。比那一味苦练以求一笔成功的人,却是高得多了。”
卢鸿连忙道:“柔妹这么多礼做什么,这也不是为夫想出来的。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啊?我是瞎说,柔妹不必在意。”
看红袖还有些不明白,郑柔便向她解释道:“红袖你还不知道么?一生苦练这一笔,就算成了,也不过他一人能画了。创出这个法子的人,却能让任何一个人,都能画出这一笔来。你说是哪个厉害?”
红袖“啊”了一声,这才想到果然如此。只是想了想,又疑惑地说道:“那少爷怎么不把这法子告诉大家?难道是为了保密,好让别人不知道,咱们好能,好能……糊弄别人么?”说到后边,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声音越放越低,眼睛却偷偷看着卢鸿,见他不象生气地样子,这才小声说出来。
卢鸿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倒无意自守。只是既然圣上这般大加称赞,又有诸多名家附和,若这时说出来,岂是扫了人家的面子。总得过些年,这事淡了,再渐渐传出去方好。红袖、小翠,你二人可须记得,先不要告诉别人。前两天是洗面帮我搭手画的,我也告诉他不要说出去了。”
郑柔听了,这才明白卢鸿之意。她是个仔细之人,还怕红袖听不进去,又拉了红袖嘱咐了几番。红袖笑着点头,却自己拿了纸笔,让小翠帮忙练起画线,画了一道又一道,笑个不住。卢鸿与郑柔在一旁看了,也不由微笑不语,由她疯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