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程书佐!”
“程书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县衙外抗议之声此起彼伏,渔阳平民自发地穿着守丧的粗布麻衣,聚集成群,吵着要公孙瓒放人。
“一群刁民,竟然敢要挟朝廷!将军大军在此,杀一两个领头的,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天下到底听谁的!”张举指着衙外的平民怒骂着。
公孙瓒并没有理会张举,反而瞪了他一眼,就让这位嚣张的大户闭上了嘴退到一边。
见此情景,公孙范靠近大哥身边,低声说道:
“大哥,这幽州豪族互联互通,若是得罪了难免伤我公孙家的根基,可眼下黄匪余孽尚存,若激起民变,让黄毒在幽州复燃,亦是大不利。不如明罚暗保,饶了这程书佐,做个顺水人情。”
听到“黄匪”两个字,公孙瓒的眉毛不禁动了下。沉吟片刻,指着刚刚求情的张角,冲跪在地上的程普问道:
“听到他说的了吗?知道你罪在何处吗?”
程普听到此话,马上明白了公孙瓒用意,连忙磕头道:“小人不该擅作主张,险些误了将军大事。小人知错!”
公孙瓒起身,走到程普身前,缓缓地说道:
“程普,字德谋……你本是右北平一介白身,年少时随母改嫁到渔阳郡。听说你小时候偷富户的书读,自己头温似火还要帮邻里砍柴,为的就是能举孝廉出人头地。此番乌狗犯边,你出此下策,若成,你就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功臣,全县城的百姓将永远念你的恩德,那时举孝廉易如反掌;若不成,你就坐实了卖国通敌之罪,即便乌狗不杀你,这满城的富户和后来的县令也断饶不了你。你这是拿身家性命作赌,想博一番功名,从此不再受人白眼,我说的对吗?”
公孙瓒这一番话,将程普的痛处与短处、算计和决断一一点破,一举戳中了这位青年才俊的心窝。
只见程普两眼闪烁,慢慢留下了眼泪,特别是听道“不再受人白眼”一句,顿时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将军知我!……哪个男儿不想立功?在这渔阳郡,我一介白身,莫说举孝廉,就是做小吏,也是受尽排挤,看人眼色。此番围城,普确是想立一番功名,从此不再受这白身的窝囊气!”
程普涕泗横流,撑在地上的手攥紧了拳。
公孙瓒俯下身,抚着程普的肩膀说道:“救百姓安危,你有功,损大汉威名,你有罪。这样,今日削去你吏员籍属,到我军中做一名骑卒,以后冲锋陷阵,刀头舔血,改文从武,戴罪立功,你可愿意?”
程普听此话,瞪大了眼睛,头“嘭”地一声将地砖磕碎,大声答道:“蒙将军不弃,遂普此生壮志。末将愿做将军帐下一鹰犬,战死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
“好,有马援之志,更要立马援之功!你母亲我已经派人送往公孙家宅,解你后顾之忧。”
“将军!”
程普哭声震天动地,惹得公孙越、公孙范兄弟也感动的热泪盈眶。
唯有张角脸色煞白,心里暗叫“卧槽卧槽!不好不好!”,拿眼睛直瞟戏志才。
更让他气愤的是,身后张宝竟然还拍着手说:“好一个猛将惜壮士,太感人了!”越听越像对自己的嘲讽。
张角本想通过求情在程普心里刷一波好感,没成想被公孙瓒一招恩威并施捷足先登。看来公孙瓒外表凶狠,内心细腻,心里早已有了招降程普之心,就是嘴上不说。之前的所谓“关押”,不过是防止豪门大户报复程普所采取的一种手段。
“天数啊!天数!”张角心里无奈的慨叹着。
“德谋,你带着这位张会长出去安抚一下渔阳百姓,人家替本将散财安民,还要记得感谢他。”
“还散财?将军啊,我们这世家大族也没有余粮了啊!”
张举听到“散财”两字,脸色已经吓得煞白,见程普为公孙瓒办事的积极性,更明白,这份财肯定小不了,腿软的已经站不住,却也被人架往衙外发钱。
见闲杂人等散去,公孙瓒突然又摆出了一副吃人的严肃表情,挥手命人将大门关上。
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生而不识公孙瓒,自称英雄也枉然。张教主?张天公?您这可是折煞我这个凡夫俗子了!”
听到公孙瓒竟然一遇点破身份,张角凛然抬头,张宝、典韦也摆出架势,护在张角身前。
只见堂中公孙越等幽州众将全都拉弓横刀,将张角等人团团围住。躲在角落里的田豫双手捧出一个绢布卷轴,恭敬的交到公孙瓒手中,正是张角随身携带的《太平要术》。
看来田豫的差事办的很顺利。
“大哥,以往这宝贝你连我和老三都不轻易展示,怎么当见面礼送给外人了?”张宝高声喊道。
“只要能抢回来,以后你俩随便看!”
一定是趁自己洗澡时偷走的!张角后悔不迭地拍着脑袋。
“看来坊间传闻袁公路杀良冒功确有其事。我还说苏家的行商怎么会有如此身手,原来是搅动天下的大教主啊。”
“公孙将军如此大费周章,为何不一开始就点破?”张角冷峻地望着这位枭雄,做出了血战到底的决绝。
“本来我还觉得是你们偶然得此经书,可是你们竟然在我幽州激起民变,露出黄匪逆行,那就容不得你们了!”
戏志才朗声笑道:“哈哈,原来堂堂公孙伯圭,也怕‘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古理?不过这衙外的民变确实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若是我教主出手,此时你这县衙里已经立起‘黄天当立’的大旗了!”
公孙瓒本以为是张角鼓动民变,此时听他们与此无关,心里也不由的有所动摇。
“公孙家历来标榜忠义,可是我主公昨日刚救了你一命,今日就要恩将仇报了?莫不是怕我们东山再起,荡平了你这幽州诸郡?”戏志才继续说着,眼睛死死盯着公孙瓒的表情变化。
“笑话,朝廷已经昭告天下了,你张角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会怕你一个死人?”
“公孙将军,我死到不怕,我黄巾主力大部眼下已经进入常山,与黑山营会师。我今日死在你手,明日我那三弟张梁统领部众,外结乌桓鲜卑,内结中山张纯,一朝起兵,先荡平你这幽州诸郡。”
公孙瓒仔细盯瞧众人,思索着张角是不是虚张声势。
“大哥,常山黑山营的确凶狠,侵扰州郡,连朝廷一时都拿他没有办法。”公孙范小声向兄长解释着。
见公孙瓒有所迟疑,张角继续说道:“我昨日救将军,一来欣赏将军豪勇。二来是大义当先,与将军同仇敌忾。三来,是想结交将军,共图大业!”
“放屁!我是大汉忠臣,跟你一个反贼有什么大业共谋!”公孙瓒厉声呵斥着。
“将军啊,贫道修行几十年,不仅有这隔空撼山的功夫,也能预卜后世之吉凶,否则早就困死在那广宗城了。今日不妨和将军透露一点天机……”张角故意拿腔作势,摆出了一副老道的姿态。
公孙瓒眉毛一挑,笑着说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且让我听听你有什么高论?”
张角环视四周,闭上了眼睛,一句不说。
公孙瓒呵呵一笑,抬手示意让公孙越等人退出正堂。
张角也让张宝等人到堂外等候。
“现在就咱们两人,你说吧。”公孙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看来相比于胡虏,未知的未来更让他担忧和恐惧。
张角此时内心也无比挣扎。熟读三国历史的他,自然可以将公孙瓒日后的命运一一道来,可那样就会扇动历史之蝶的翅膀,对现在和未来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未来就像一枚核武器,让任何一方都不敢轻易按下攻击的按钮……
大约一个时辰后,夕阳已经沉入天边。寒冬夜色下,紧闭的正堂大门终于打开。
院子里的公孙越和张宝等人紧张的望着堂内,手掌暗暗按在兵刃之上。
出乎众人意料,公孙瓒竟然和张角携手揽腕,十分亲密的迈出堂来。
“张真人今日一席话,真是令兄弟我如梦方醒,茅塞顿开!快去把张真人的兄弟们请出来,好生招待,明日派二百骑打上咱们公孙家的旗号,送张真人西去!”
见大哥一口一个张真人,公孙越已经摸不着头脑,拔出佩剑指着张角喊道:“妖道!你使了什么道法迷惑我大哥!”
“不得无礼!”公孙瓒一把将兄弟推开,冲着手下众将说道:
“这是常山张真人,不是什么黄匪逆首。你们听着,谁要是到外面造谣胡说八道,别怪我公孙瓒不讲情面!”
张角也冲众人说道:“贫道将时时做法祈福,保幽州风调雨顺,诸位武运恒昌!”
随后他转向公孙瓒,伸出了右掌道:“饭就不吃了,我们这就启程。希望伯圭贤弟能遵守今日之约,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公孙瓒双手递上《太平要术》,然后伸出右掌和张角三击为誓。转头让公孙范调拨二百骑护送张角西去。
“大哥,这就搞定了?早知道这么简单还费什么劲打乌桓啊!”张宝诧异的追在张角身后问着。
“我叫张角,不叫张日天……算了,天机不可泄露。”说完,张角又朝公孙瓒深施一礼,转身带着众人走出县衙。
“大哥,这张角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另外一边,更加冷静的公孙范也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说尽了天数,可是又什么都没说,不愧是搅动九州之人……”
公孙瓒望着张角远去的背影,细细回味着刚刚堂中密谈之事。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双臂一把揽住两个兄弟的脖子,低声说道:
“交给你俩两个差事,务必要办好。一则由范弟牵头,一年内给我组建一只骁骑,马都要上好的白马,人要选最精锐的悍将,要比朝廷的三河骑还能打!”
公孙范一听来了将令,眼中顿时冒出熊熊火光,应声答道:
“末将领命!”
“至于你!”公孙瓒捶了捶公孙越的胸口,严厉又不失关爱的说道:
“给我在易地打造一座天下最为坚固的堡垒,名字就叫‘公孙楼’,此事不急,但是关乎公孙家之兴衰,出一点纰漏我剥了你的皮。”
“大哥您就放心吧!不过在幽州后方建堡垒,你要防谁啊?”
“看着吧,不出几年,以后处处皆是前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