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天意帝国结束,天下三分,东灵国再度独立之后,几乎历代的皇帝都是兢兢业业,励精图治,生活上更是崇尚节俭,绝不肯铺张靡费。
所以,虽然是皇帝寝宫,然而里面摆设却大都是旧的,甚至有些还能看出修补过的痕迹,比起轩辕昰的滟波殿甚至还要陈旧古老。
因为要给皇帝施针,所以里面的烛火明亮,摆在不同的方向,让人的影子都变的淡了许多。
雪儿正要取下头上的银针,却被皇帝抬手拦住。
“沈衣雪。”皇帝做在那里,虽然不是居高临下,却自有一股逼人的气势。他眯着眼睛,让人看不出此刻的思绪,只是定定地望着雪儿。
雪儿楞了一下,不过随即就镇定下来,略略躬身施礼:“民女在。”
自从在海上被皇帝的大船所救,虽然一直都是雪儿在施针替皇帝舒缓头疼,医治头疾,然而多数时候皇帝却都是默默地,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很少有开口的时候,就算是开口,也不会称呼雪儿的全名,此刻竟然是第一次。
皇帝的声音提高了一度:“还知道你自己只是‘民女’?为何竟没有民女应该有的态度?”
这是要对自己发难?
雪儿垂着头,一瞬间心中转过无数想法,虽然知道轩辕昰就在外面。然而此刻名义上她是在给皇帝施针,而皇帝又不太想看到轩辕昰,何况她也不想事事都倚靠他,或者说是连累他。
“回皇上,民女若是下跪,便无非为皇上施针!”
皇帝一窒,脸色瞬时阴晴不定起来,看向雪儿的目光再次眯了起来,似乎要将眼前的女子从内到外看个清晰透彻。
长公主一直在旁边默默陪坐,此刻突然开口道:“皇兄,沈姑娘还是大理石少卿玖子林的义女。”
“义女?”皇帝的心思似乎一下从雪儿的身上转到了玖子林的身上,冷笑道,”难道他自己就没有个女儿么?”
“有,今年年方八岁。”长公主再次恭谨回答。“同时还有一个远方侄女,叫做玖华樱的,与沈姑娘年貌相当。”
皇帝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也没有让雪儿替他施针的意思。
雪儿站在那里,对于这两个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男女,心中并无一丝畏惧之意。她也不知道这种无畏来自何处,毕竟她只是一个连父母都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孤女,没有任何的权力势力实力,反而有一个中毒不解的身体。
然而在她的潜意识当中,眼前所有人竟是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不要说让她生出畏惧胆怯之心,就是平等相看,对于对方都已经是莫大的仁慈。
雪儿在猜度皇帝此刻态度背后的原因,还有在软禁单天鹰的小院子中发生的一切。
对于灵馨,轩辕昰和自己出现在那里,皇帝竟然没有一丝意外,甚至连问都没问,直接就下了决断。对于小院子四周出现的弓箭手,满地的箭矢以及轩辕昰用箭矢攻击杨进的事情,皇帝竟然也是一个字都没有问。对于单天鹰的逃跑,他也连一丝震怒的情绪都没有,而且也没有追究任何一个人的责任,最后反而是找了个借口将自己带到了这里朝想要朝着自己发作却又没有完全发作出来。
这不得不让雪儿感到奇怪,然而一时却又猜不出来原因,更想不到,事情到了最后竟然转到了自己的身份上来。
“你在皇宫也有十来日了吧?”皇帝不开口,长公主就开口了,“想必应该也了解了不少。没有任何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长此以往怕是不好。”
“你与灵馨可以说是患难的姐妹,一手银针之术更是出神入化,医治皇兄的头疾更是功不可没。”雪儿安静地听着,长公主对于此刻眼前少女的态度也还算是满意,于是微微颔首,继续道:“我和皇兄商量着,不如由我,或者皇兄出面,收你为义女如何。至于玖子林哪里……”
玖子林那里自然是要识趣一些,自动地解除义父义女的关系。
然而长公主却没有等到她想象中的感激涕零感恩戴德,站在他们眼前的女子依旧站在那里,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好像是在权衡到底做哪个人的义女更加合算一般。
“我不同意!”
谁都没有想到一直等候在殿外的轩辕昰会突然闯进来,更没有想到轩辕昰会恰好将长公主的这番话听到耳中,最没想到轩辕昰竟然敢直接出言反对。
雪儿楞了一愣,终于从思索中回了神,转身看着急匆匆闯进来,站到自己身边的男子。
他身上黑色的长衫似乎还带着夜的寒凉和幽深,扑面而来的竟是一股神秘悠远的气息,却又掩不住裹挟其中的隐隐的怒气。
长公主也是一愣,声音不自觉地提高:“阿昰!”
皇帝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却被轩辕昰一个冰冷的眼神打断:“父皇不是头疾发作,需要雪儿施针么?若是已经无碍,儿臣这就带雪儿离去,就不打扰父皇静养了。”
“你——”
皇帝被气得变了脸色,原本只是轻微的头痛这一次却变成了真正的剧痛,轰轰隆隆地如同万马奔腾,指着轩辕昰说不出话来。
雪儿也没有想到轩辕昰会突然进来,更没有想到对方一进来就和针尖对麦芒一般地和皇帝争执起来。
“轩辕……”她轻轻扯了扯轩辕昰的衣袖,小声道,目光中已经带了一丝哀求之色。
不管皇帝如何,轩辕昰为她而与皇帝父子反目却并非她所愿意看到的,她,连累对方太多!
轩辕昰终究是架不住女子的软语相求,脸色略缓了一缓,语气却依旧说不出的别扭,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长公主,道:“雪儿的身份,将来会有。但是义女,父皇和皇姑姑谁都不缺女儿,还是算了吧。”
他说完这话,一拉雪儿便朝外走:“夜色已深,该回去了。”
一言不发的皇帝脸色愈发难看,此刻终于是忍不住开口:“等一等!”
轩辕昰的脚步一顿,连头都没有回便道:“天色也晚,父皇头疾刚刚缓和,还是早些安歇才是。”
皇帝叹了口气,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沈衣雪的身份,以后再提,现在,朕有其他的事情,要同你讲。”
轩辕昰犹豫了一下,偏在此时雪儿也扯了扯他的衣袖,于是也就缓和了面色,转过头来,朝着皇帝再次躬身施礼:“父皇请讲。”
皇帝看了看轩辕昰身边的雪儿,又道:“你确定要让她知道?”
这句话以退为进,反而让轩辕昰犹豫起来,看看雪儿,又看了看皇帝:“你要说什么?”
他犹豫的表情完全落在雪儿的眼里,雪儿轻轻一笑:“轩辕,我出去等你。”
“雪儿……”
虽然身边女子的表情如常,然而她淡然的语气却让轩辕昰的心中没由来的一慌,虽然她说是出去等他,可他却总有种她要就此远离他的感觉。就好像这一去,她就不会再回头一样。
她不愿听他与皇帝之间的对话,不愿知道皇室中的事情,是不是也就代表着,她不愿意参与到他未来的生活当中呢?
轩辕昰只觉得自己的心蓦然一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拉住了身边的女子,执拗的脾气再一次上来:“不,不要走!”
他一手拉住雪儿若软微凉的小手,转头看着皇帝:“你要说什么,说吧!”
皇帝的目光中泛起一丝奇异的色彩,深深地看了雪儿一眼,直到雪儿招架不住地垂下头去:她不怕对方以气势压人,因为她总感觉自己似乎比对方更有气势,然而,那种洞察人心的睿智,能够看透世事的智慧,却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到了掌心小手主人的不安,轩辕昰用力握住了那只手,抬头看着皇帝,目光坚定:“所有的事情,我都不瞒她,你想说什么,说吧!”
长公主皱了皱眉,终于是抬起头来,也将目光落在了雪儿的身上,带了一丝审视的意味。
皇帝默然许久,就在轩辕昰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了:“影离都同你说什么?”
轩辕昰的目光骤然一紧,皇帝虽然看着老迈,然而却还不是老眼昏花,心中更是明镜 一般,竟然连这也能料到!
就连抓住雪儿的手也不禁松了一松,轩辕昰垂下眼睑:“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没说!”
皇帝追问:“什么是该说是,什么是不该说的?”
轩辕昰的笑容微冷:“影离忠心的人是你,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一番对话,好像是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雪儿听得云里雾里,就连长公主都是一头雾水,怕也只有皇帝和轩辕昰这 一对当事人明白其中的真意。
“既然如此,”皇帝的面色突然就凝重下来,“想必你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才是当务之急了吧?”
“知道又如何?”轩辕昰挑眉,转头望向雪儿的目光带了一丝温柔的宠溺,“我为她而来,自然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的眉头再次高高皱起,直接拧出一个“川”字来,然而最终却忍了忍,没有发作出来,又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既然你身体已经痊愈,是不是应该去探望一下依旧卧病不起的皇兄呢?”
这句话让轩辕昰的脸色更突然就晦暗下来,正要开口拒绝,却听皇帝又道:“后天便是正式宴请西漠皇孙和南平皇子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