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雪儿是打算将其丢入蓝水河中,让其自己清洗一番。不过随即又想到,这个季节的傍晚,蓝水河的水已经有些微微刺骨的寒凉,且不说这人中了毒,身子能否承受,就算是能够承受,也要考虑那一众乞丐们的感受。
所以,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雪儿带着一众臭气熏天的乞丐,浩浩荡荡地就杀向了蓝水河畔的望春楼。
望春楼中依旧还是一大堆的铜钱,没有人敢从上面偷拿一文,红姨却也不敢从里面出来,一连四五日地跪在里面,数!铜!钱!
一向捡钱眼看的红姨,第一次觉得这些铜钱是如此的让人讨厌!
本来,就算是铜钱多,她四五日的时间,也总能数出来一部分。但是,四周还有慕容远留下的那些人,一个个冷着脸,好像红姨还欠了他们的钱似的!
不,红姨觉得,自己宁可欠这几位祖宗的钱,也不愿继续在这钱堆里数下去。
那些人逼着她数铜钱也就算了,还不让她动地方,不过倒也不至于饿着她,渴着她,甚至一日三餐都是端到她的跟前的。只是每一次端水端饭的时候,脚步总有些不利索,于是难免会踢到一些红姨数好的铜钱!
红姨敢怒不敢言,而最让她恨得牙痒痒的是,自己就连睡觉,也不被允许从钱堆里出来,人家还特意跑到自己房间,将自己经常盖的被子给取了来,一下展开就铺在铜钱堆上,结果自然是她还要从头再数!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红姨脸不洗,头不梳,胭脂不擦,眉也不描,好像一瞬间就苍老了十几岁。可是那一堆铜钱山,却还是依旧环绕在她的四周。
同样胆战心惊的,便是陪着红姨一同数铜钱的刘昌,因为他的职务也算是公门中人,所有那些人不惜将京兆府尹搬出来,给他的命令就是,督促红姨数铜钱!
从一开始在心中暗骂红姨扫把星,到忍耐不住,将心底的话宣之于口,也就是在这四五日的时间内。
而最让他心中不安的是,自己偷偷派出去求助的小六子,先是迟迟不归,到今日悄悄溜回来之后,却又告诉他,背后真正的靠山,早已是自身难保,他只能是自求多福。
历劫随着雪儿进入望春楼,看到那一大堆的铜钱的时候,也着实被吃了已经,再看雪儿,已经开始指挥那些乞丐:“这里还有我四百一十九两银子的铜钱,大约是四十一万九千个铜板,你们按照人头均分,让那个女人数给你们!”
那些乞丐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甚至还有几个带头高呼;“圣母娘娘慈悲心肠,大家伙感激不尽!”
到了这一步,这些乞丐不但没有上前将银子哄抢一空,竟然还真的按照雪儿的吩咐,开始清点人数,然后直接就将那铜钱山包围起来,逼着红姨给他们计算,然后挨个数铜钱。
虽然雪儿一时看不透这些乞丐的底细,不过至少目前看来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危害,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催促红姨去了。
一时间红姨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被铜钱包围这几日就够悲惨的了,如今竟然又被一群又脏又臭的乞丐给包围起来!
可是,雪儿的身份,加上刘昌态度的变化,她也只能是咬牙硬忍着,谁让她不长眼,得罪了这位圣母娘娘,谁让她瞎了眼,竟然会将刘昌当做自己的靠山!
雪儿自然乐得看红姨的狼狈,不过此时却也没有心思多看,指挥着两个乞丐在望春楼只能怪寻了个房间,将那个被她扎了好多针,暂时昏迷过去的人给抬了进去。
之后又让人准备水桶,伺候那个人沐浴,毕竟脏成那个模样,她实在是认不出来,到底是哪里的“故人”。
这两个乞丐倒是十分听话,在望春楼中也不畏怯,四处搜寻,找了沐浴用的大木桶不说,竟然还找到了厨房去,烧了热水来!
反正现在的望春楼也是树倒猢狲散,红姨被逼着数了四五天的铜钱也不见有人出面来搭救,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红姨这是真的得罪了人,整个望春楼怕是也完了。就算是不敢动包围这红姨的那些铜钱,但是,拿着自己这些年的私己跑路却还是能的。
至于事后红姨追究,那也是她从那铜钱堆里爬出来之后的事情。何况,就算是红姨数完了铜钱,安慰圣母娘娘也未必就肯放过她,不过从数铜钱变成了其他方式罢了。
所以,现在的望春楼,可以说是十分冷清,红不红的姑娘们,甚至一些龟公打手之流也都是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了几个要钱没有又无处可去的还留着观望。
所以,那些乞丐就好像找到了安乐窝一般,自己去找房间住,自己去找吃食,当然也不会放弃在红姨面前排队,等着领自己的铜钱。
红姨早就麻木了,双手不自觉地颤抖着,低着头在那里数着。不过唯一好的一点就是,这些乞丐都眼巴巴地等着领铜钱,自然是不肯将数出来的铜钱踢散,让红姨重新数。
于是,围绕在红姨四周的铜钱山,终于从真正意义上,少了一小部分!
历劫只是淡然看着眼前的一切,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陪在雪儿身边,守着她。
雪儿也就等在铜钱山的一边,看着红姨在那里不停地数铜钱,现在,就算是慕容远留下来的那些人同意红姨休息,那些乞丐也不会同意,因为他们还等着拿钱!
四十多万铜钱,他们四十多个人,一个人能分到差不多一万,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在一笔不小的财富,也许从此就不必再继续流浪乞讨,至少安定下来过日子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红姨的意愿自然是不重要,光是他们围在那里的各种酸臭气,就足以催促着红姨加快了速度!
对于红姨的惨状,雪儿选择了视而不见,对于刘昌的各种哀求,自然也是充耳不闻,没有丝毫心软。
夜色渐浓,两个乞丐终于带着半身的水渍,在合力抬出了三大桶污水,,又将沐浴用的大桶抬出来,这才走了过来:“圣母娘娘,那个人已经清洗干净,也换了干净的衣服了。”
雪儿点点头,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却又冷不防一回头,看向两个乞丐:“那个人?你们的同伴怎么称呼?”
两个乞丐的脚步同时顿住,慢慢地转过身来,一边朝雪儿点头哈腰一边道:“大家都是半路临时结伴,除了开始结伴的,一般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姓名。”
“临时结伴,不知道?”雪儿若有所思地重复着,目光深深地看向两个乞丐。那目光似乎分外沉重,让两个乞丐最终都不自觉地低下头,回避着她的目光。
她没有问过这些乞丐从何而来,也没有问过他们为何就认准了她的马车。只是同行了一路,照应了一路,那人似乎还只能是朝前爬,如此显眼,怎么会一无所知?
雪儿不置可否,只是朝两个乞丐道:“借着望春楼的地利,你们也整理一下自己的易容,然后去红姨那里领了铜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与其在问这两个乞丐,听对方含糊不清的说辞,倒不如直接去询问那个自称“故人”的人。雪儿觉得,只要见到了那个人,一切的疑惑也就迎刃而解。
“是,圣母娘娘!”
两个乞丐应了一声,再次朝雪儿弯下腰去,算是行了礼,随后就急急火火地朝着红姨面前的队伍跑了过去。
领钱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少了他们?
给那个洗澡的房间本就在雪儿的视线之内,自然也就不用引路,雪儿自己就能找过去。
历劫自然是不放心地跟在她身边,雪儿也没有拒绝,毕竟她也不相信房间内那个自称自己“故人”的男人。所以,有历劫这个现成的保镖,她不用白不用。
因为之前两个乞丐不停地添水,倒水的举动,房门口还残留着不少水渍,雪儿只得提起裙子绕开,这才走到了门口。
房门虚掩着,雪儿伸手一推,就应声裂开了一条半人宽的缝隙。
两个乞丐也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蜡烛,此刻还在幽幽的亮着,所以房间之中并不是十分黑暗。
只是这个狭小简陋的屋子,采光本来就不好,就算有一根蜡烛,光线也不是十分明亮。
因为刚刚给那人洗过澡,两个乞丐虽然将木桶抬了出去,但是地上的水渍并没有清扫,弄得到处都是。
雪儿不得已再次提着裙子,踮着脚尖从那水渍中绕过去,借着房间中昏暗的光线,就看到一个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的男人侧面对着自己,拿着一把三寸多长的短匕,另一只手在下巴上摸索着刮胡子。
听到雪儿的脚步声,他也没有转头,似乎十分专注的样子。
两个乞丐也是男人,自然不惯伺候另一个男人沐浴,所以那人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披散着,将他刚刚换上,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身粗布衣裳肩头再次打湿,同时也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匕首折射出来的蜡烛光芒竟然有些森寒,应该不是俗物,只是被用来刮胡子,也只能说是大材小用了。
被刮下来的胡茬足足又一寸多长,随着那人手中的匕首纷纷落下,落在他的膝盖上,他也不管,直到下巴只剩下青色的胡茬这才停了下来,收起匕首,同时将脸侧的乱发向耳后拢起,转身朝着雪儿:“你来了。”
这么长时间,雪儿终于是看到了这个人的真面目,一时禁不住后退了两步,也不管脚下的水渍,直接就退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