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慕容远本来就有这样的一面,只是因为身份的问题,雪儿一直否不曾看清楚罢了。
其实,这也实在怪不得慕容远,毕竟还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他的大婚之期,到时候再加上各国使臣,局面怕是更乱。若是万一再发生类似单钰这样的事件,处理起来可就没有这一次这么简单了。
不管外面的局势如何紧张,反正雪儿所在的这个皇家驿馆中,却依旧保持着风平浪静。就连之前总会时不时歇斯底里尖叫的单钰,都安静了下来。
只有历劫一直守在雪儿身边,默默地,恰到好处地保持着距离。单天鹰来得很少,不过出现在单钰房间的次数也不多,似乎在忙碌着什么。
随着雪儿风寒的逐渐好转,慕容远婚期的临近,西漠莲城迎来了第一场早雪。
说是雪,其实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的雪子,下到地面上之后,几乎瞬间就是一层薄冰,一开始的时候人踩上去还沙沙作响,到了后来竟然开始有些打滑。
从半空俯瞰,原本七色莲花一样的莲城,此刻竟成了一朵冰雕玉琢的雪莲,看上去银装素裹,晶莹剔透。
除了在极北之地的时候,雪儿还是第一次见到人间的落雪,因此披了斗篷,走出了房间。
历劫就在门口,银色的发丝上面,雪子凝结成珠,从雪儿的角度看去,就好像坠了无数晶莹的小珠子一般。
他依旧还是那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似乎要与天地间的雪,融为一体。
雪儿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历劫道:“丫头,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的声音一如昨日般温和,似乎就连四周的空气也温暖和不少,清澈的目光似乎要望进雪儿心底,分明是如雪一般的颜色,却让人觉得温暖和亲。
雪儿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历劫身后,走了出来,对于历劫伸出来的手,选择了视而不见。
历劫轻轻叹息一声,却也不多说什么,默默地与雪儿并肩,两个人很快就出了驿馆,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空气有些微的寒意,吸入胸腔之后更是沁凉如冰,也让人的精神一震。
街道上的薄雪还有人的脚印,没有完全被后来的落雪覆盖,在一片洁白中分外显眼,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谁也没有开口。
历劫的目光落在那些脚印上,叹道:“若是没有这些脚印,这片雪该是多么完美无瑕!”
雪儿一愣,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历劫为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过她也知道对方不会没有目的地开口,就好像他不会真的闲的无聊,陪着她在雪地里漫步一样。
见雪儿不语,历劫又道:“或者,这雪应该再下的大一些,将所有的瑕疵都掩盖起来,包括……”
他顿了一顿,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破碎凹陷下去的一块青石板上:“那一处破损,最好变得和其他地方都一样?”
雪儿终于忍不住道:“下多大的雪,岂是人力所能决定,全都是天意罢了。”
历劫道:“是那些雪的错?”
然后不等雪儿开口,又继续道:“若是将那破损一并掩盖,来日有人经过的时候,不小心踩上去,扭伤脚,或者是车轮碾过,人仰马翻,头破血流甚至伤及性命,是否又要嗔怪这场雪下得太大,让人连脚下的陷阱都无法看清呢?”
正说话的时候,前面一个急匆匆赶路的人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了个仰面朝天,雪地上顿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滑痕和一个大大的人形,再加上那人的手刨脚蹬,一片狼藉,那片雪地再也不复初时的洁白无瑕。
雪儿有心上搀扶那人一把,却被历劫拦住,朝着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那人在雪地里折腾半天,好不容易坐起身来,得得的马蹄声已经从街道的另一头响起,转眼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眼看着那马车离自己还有五六步远,之前滑到的那人突然就朝前一滚,竟是直接滚到了马蹄之下!
雪儿脸色一变,生怕那人下一刻就葬身马蹄之下,却不料历劫竟然再次拦住了她。她不满地抬头瞪了历劫一眼,却见对方根本就没有看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滑到在地的那人。
就见那人身子再次一滑,受惊落下的马蹄,几乎是贴这他的腰身落下,溅起不少雪沫子来。
“哎呀,马车撞到人啦!”
就在雪儿目瞪口呆的时候,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突然就从那人口中传出,同时旁边的铺子里冲出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伙计,一下将那马车围在了街道中央!
随后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也慢悠悠地从铺子里晃了出来,用鼻音哼道:“发生了什么事?”
冲出来的那五六个伙计,其中一个去探滑倒那人的鼻息,然后抬头道:“掌柜的,刚才在给咱们客栈送柴的二牛被马蹄踩到,看着受伤不轻呢!”
那掌柜的连忙道:“哎呀,二牛可是个老实人,听说家中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母需要赡养!赶紧检查一下,可不要伤到筋骨,要不然他那老娘该可怜了……”
另外几个将马车包围住的伙计,其中两个上前,一把拽住了马缰绳,又有两个走到马车跟前,朝着车厢的门帘喊:“喂,车里面的人,你们的马踩到人了,也不出来看看么?还是等着见官呢!”
话音未落,那车帘已经抖抖索索地被人挑开,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探出身来:“各位,拙荆得了急症,在下正急着去医馆请大夫,一时走的太急,雪后路滑,所以……”
“那你也不能撞人呀!”一开始弯腰探人鼻息的那伙计直起腰来,“人都要被你的马踩坏了,你还在马车里悠哉悠哉地做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么?赶紧出来,带人去看伤呀……”
马车里那人犹豫了片刻,终于是从马车里爬了出来,一脸的茫然无措,朝着那几个伙计和站在圈外的掌柜连连作揖:“在下真的是有急事,不是有意的……”
“你还有意?”一个面容狰狞的伙计突然道,“想要见官去不是?”
于是立刻就有人应和:“走走,见官去!”
中年儒生急得汗都要冒出来了,最后提议让几个伙计帮忙,将地上那人抬到马车上,一并带到医馆去。
却不料一旁的掌柜突然问儒生要去那家医馆,儒生答了之后,掌柜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说的那位姓张的郎中,擅长医治妇孺,对于外伤并不擅长,而地上那人应该是伤到了骨头,恐怕要去城南那家程家医馆!事不宜迟……”
他说事不宜迟的时候,有两个伙计已经准备弯腰抬人,还有两个抓住了马缰绳,拉着马车就要改换方向。
那儒生也有些着急了,毕竟他就是从城南而来,若是将地上这人先带到城南的医馆,再跑去城东请郎中,怕是时间不够,一时急得冒汗,竟然伸手去拦那两个抬人的伙计。
眼看着几个人争执又起,吵做一团,雪儿在一旁也算是看得明白,那掌柜和几个伙计最终的意思,无非就是替险些被马蹄踩到的二牛出头,让马车中的儒生赔偿一笔银子!
这笔银子,要包括二牛疗伤的费用,赡养老母亲三个月的生活费用,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嘛,二牛这一百天不能砍柴卖柴,自然就需要儒生出钱养二牛的老母亲三个月了。
另外就是马车踩踏到二牛的地方,正好是这家店铺的门口,影响了生意,店中伙计又要帮忙抬人,帮忙送人去医馆,店中无人照应,需要误工费等等等等,一番计算下来,就是瞎子也能看明白,这就是明目张胆的讹诈!
当初望春楼的红姨的鸡生蛋蛋生鸡的算法,与这些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就不够看!
那个儒生当然也看得明白,只是“讹诈”二字刚刚出口,就听那店掌柜冷冷道:“好啊,那咱们不管了,见官!看在二牛每次的柴分量足,又不掺杂水分,童叟无欺的份上,大家伙儿去给他做个见证,反正官府最近查的严格,说不定这人还是个刺客同党呢!”
这一番话让雪儿目瞪口呆,这是讹诈不成,改成威胁了么?
眼看那儒生一张脸涨的通红,雪儿都要忍不住冲上前去,却再一次被历劫扯住衣袖,后退了两步,转身就往回走。
“你放开!”雪儿被扯地一个踉跄,再回头的时候竟已经看不到儒生和那店铺的掌柜伙计等人,她急得用力去掰历劫的手,同时责备道,“那伙人摆明了就是讹诈,你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历劫也不理她,拉着她又往前走了一段,就连那伙人争吵的声音这才也听不到了,这才开口:“那你要去做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却依旧没有松开雪儿的意思,雪儿挣脱不开,只得没好气地道:“自然是去帮马车上那个人!”
历劫拦在雪儿面前:“你要如何帮?”
雪儿一愣:“自然是拆穿那个二牛的真面目,他根本就没有被马蹄踩到嘛!”
历劫道:“就算是他没有被马蹄踩到,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受伤?”
雪儿更加迷惑:“可是……”
“可是他们是有备而来,难道就不能提前做好伤口么?”历劫道,“何况之前他摔那一跤,可是结结实实的,你也看到了。”
雪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你的意思是说……”
历劫微微颔首,又道:“何况,你又怎么知道那店掌柜说的话是假的,万一那二牛真的是老母在堂,急需奉养,所以才出此下策,你可想过拆穿他的后果?”
雪儿的声音有些小:“可是,那也不能……”
历劫毫不迟疑地打断了她:“你忘记你是怎么认识林曼蓉的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