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有寥寥数语,里面蕴含的信息量却是极大,雪儿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就连若若的掌风,带起她的头发也不顾地疼。
眼看着这两个就要在车厢里动起手来,缓缓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外面响起任天的声音:“回官爷,这辆车中,是我家夫人和小姐,还有一个贴身丫头,都是女眷……”
若若脸色一变,终于是停下了手,又恢复了平日低眉顺眼的恭敬表情,花娘则是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一转眼,面向被挑开的车帘时,已经恢复了市侩小妇人的模样,陪笑道:“民妇赵花氏,见过官爷。”
然后有指着雪儿说:“这是小女,自幼体弱多病,脑子也不太好……”
下面自然还有一番长篇大论,雪儿一路上都听过无数次,也就懒得再听,心里却开始琢磨:不知道轩辕昰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东灵和西漠要大动干戈。不过这样一来,不管是轩辕昰还是西漠慕容氏,恐怕都腾不出手来找她了!
而刚才听若若的口气,历劫与轩辕昰之间似乎还发生了什么,若不然恐怕早就寻到自己了。
所以现在想要摆脱这几个人,也只能靠她自己了。
雪儿心里正盘算着,若是此刻自己突然开口表明自己“天照圣母”的身份,这几个检查的官兵会如何反应。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身边的若若两只手就箍住了她的手臂,好像两道铁钳一般,同时朝着花娘道:“夫人,小姐的身子又在发抖,大约疯病又要发作了!”
花娘立即就换了一副焦急忧虑的神色,一边朝着检查马车的守城小兵陪笑,一边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看住小姐!”
雪儿几乎要无语问苍天了,不过随着手臂被若若掐的越来越疼,也不得不配合着对方,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叫:“我是你们的圣母祖奶奶,谁敢对我不敬,唔唔……”
她只开口说了两句,就被身边的若若一把捂住了嘴巴,咿咿唔唔的说不出话来!
花娘忍不住变了脸色,她反映极快,一边继续陪着笑脸,一边将头上的两支金钗拔下来,朝着盘查的小兵就塞了过去:“官爷官爷,小女疯病又犯了,还请官爷海涵……”
盘查的小兵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将两支金钗握住,再看花娘已经开始抹泪:“不瞒官爷,一年之前,我家老爷在京城的生意刚刚有所起色,民妇才带着女儿前往京城投奔,想着一家团聚,共享天伦。却不料数月前,自从小女围观圣母娘娘入城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另一辆马车下来的赵金连忙扶住花娘,安抚了两句,紧接着叹了口气,替花娘补充道:“若是其他的疯病,倒也罢了!可惜小女……”
他犹豫着,咬了咬牙才继续道:“非要妄想着同娘娘攀上关系,小人连延请郎中都不敢,不得已只好散尽家财,带着女儿离京……”
眼看着两个人唱念俱佳,雪儿简直佩服地都要五体投地了,这样以来,不管自己再说什么,估计都没人信了!
同时还向盘查的小兵自曝其短,送了把柄给对方,再名正言顺地收买,一切就当顺理成章!
果然,盘查的小兵露出一脸假惺惺的同情:“有这样一个女儿,你们夫妻也够倒霉的!进城之后,务必看好她便是……”
赵金和花娘同时松了一口气,朝着那小兵千恩万谢,也就刚刚爬上马车,花娘的脸上谄媚的微笑还没有完全散去,就听到一个苍老温厚的声音自车厢外面传来:“施主留步!”
花娘刚刚瞪起眼睛,想要训斥雪儿两句,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她皱起眉头,实在不愿再多生事端,于是示意赶车的任天赶紧进城,却不想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贫僧有一方,可治愈令爱的疯癫之症……”
于是,下一刻雪儿顺理成章地,就看到了花娘如同吞了大便一样的表情!
你不是说自家闺女有疯病,胡言乱语么?你不是说为了自家闺女散尽家财,怕惹祸上身,远离京城,甚至连郎中也不敢请吗?
如今有人说能治你家闺女的疯病,作为一对正常的父母来说,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会停下脚步来吧?
何况一旁还有不少官兵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只要表现出一丝不耐烦来,前面所有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你少得意!”另一边的若若再次掐住了雪儿手臂,甚至还特意用指甲掐了几下。
尖锐的痛楚传来,让雪儿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然而却咬牙硬忍着。
她瞪着若若:“看我不顺眼?你敢杀了我么?”
“你以为我不敢?”若若一副恨不得将雪儿生吞活剥的表情,“迟早会有那一天!”
雪儿撇了撇嘴,道:“何必等到迟早?现在时机就不错!”
“你——”
若若还想说什么,一抬眼就看到花娘警告的眼神,她也知道此刻不是和雪儿作意气之争的时候,因此只得恨恨地闭了嘴,一只手扶着雪儿,另一只手却抵在她背后的腰眼出,内力将吐不吐。
赵金和花娘,是一对全心全意为“女儿”着想的“好父母”,此刻突然听到有人说可以医好自家“女儿”,自然是应该“喜出望外”,一时也“顾不得”进城,忙从马车上再次跳下来。
雪儿眼看着花娘跳下马车,临走还不忘警告自己和若若,顿时觉得无比讽刺。
或者说,看到赵金和花娘的谎言有人较了真,她心里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就听外面的赵金和花娘齐声道:“敢问方才开口的人,可是大师?”
“若是大师真能的治好小女,我夫妇二人就算是要尽所有,也要为宝刹的佛祖重塑金身……”然后又是一堆客套,甚至邀请车外那人进城。
这倒也算合情合理,毕竟现在是在城门口,人来人往的,就算是相信对方,心急为“女儿”治病,也得分场合不是?
当然,等进了成,不在方才盘查的这些小兵手下之后如何,就由不得马车外面的那人了。
却不料那个声音却十分坚持:“令爱的疯癫之症,本是前世所造杀业太重所致,老衲只消点化一番便可,还请令爱下车……”
车厢内的雪儿却是一愣,眼前竟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在梦中所见那一片尸山血海来,历劫也曾对自己说过,前世的时候,自己的确是曾经杀过不少佛宗门人,如今外面这个老和尚竟然说自己杀孽重,竟是与历劫所言自己的前世不谋而合!
她心中巨震,还未反应过来,却听外面那老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声音低沉却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万缘皆假,一性惟真……”
他后面再说是怎么,雪儿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万缘皆假,一性惟真”这八个字,不停地回荡,回荡,再回荡!
记忆再一次回到了那座神奇的七色莲花小岛上,在半梦半醒之间,自己耳畔回荡的,不就是这八个字么?
自从踏入人世这许久,自己竟然再一次,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了这八个字!
赵金和花娘又说了什么,雪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手臂上剧痛传来,她才如梦初醒,愣愣地扭头看向对方,皱着眉头,不满地以眼神询问。
若若的压低了声音道:“一个老得都快成灰的老和尚,救你是不可能的!你最好老实一些!”
说话的时候,车帘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灰色僧袍,就连头皮都是褶皱如同山川沟壑,须眉皆白的老和尚,就出现在车厢的门前。
越过老和尚的肩膀,是一脸戒备的赵金和花娘,在后面竟然有三五个伸长脖子看过来的守城小兵,一脸好奇地,等着看着老和尚如何“点化”一个胡言乱语的女子。
那老和尚的枯瘦的身子衬得那灰色僧袍异常肥大,遥遥朝着雪儿伸出来的一只手,手背上更是青筋凸起,干枯的皮肤如同冬日枯死的老树皮一般。
雪儿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老和尚,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八个字的佛家偈语,只是却怎么也张不开嘴询问。
一道无色,无形,甚至让人无法感觉到的气息,从那遥遥指向自己的手指端缓缓而来,直入眉心。雪儿下意识地伸手朝眉心摸去,却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眉心的那颗点额砂,依旧还是那颗点额砂,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她直觉地脑海中多了什么,却根本来不及思考和体会,那老和尚就再次开口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原来竟是诵起了《心经》来,雪儿愣愣地看着对方,自始至终没有一个眼神交汇,此刻更是只留下一个背影,再一失神的工夫,车帘被放下来,就是背影也再看不见。
“令爱已然没有大碍,调养一些时日,若是能够茹素一段时日更好,自然也就能够痊愈。”老和尚的声音隔着车厢的布帘透了进来,“天色已晚,施主还是赶紧进城投宿吧!”
雪儿又是一愣,老和尚的话低沉,却唯独“茹素”二字十分清楚地传入自己耳中,似乎要想要提醒自己什么似的!
然而此刻根本就没有思考的时间,外面的老和尚谢绝了赵金和花娘这一对“夫妇”的馈赠和挽留,脚步声起,开始远离了马车。
只是远远传来的声音,却是依旧清晰地传入雪儿耳中:“缘深则聚,缘浅则分,万法随缘,不求则不苦。贪念若起,二者皆求,便如二者皆放……”
雪儿心中一震,总觉得最后这几句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