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梅公子这位乘龙佳婿,您可得花心思下去,总不好每回都在他面前使性子,这样梅公子怎么会发觉您的温柔婉约?又怎么会上王府提亲哩?”丫鬟小绿安抚着赵莲,并扶着她来到凉亭--正位于步孅孅隐身的牡丹丛右侧。
这会儿,两方人马只隔着一堵雕花镂空矮墙和几片遮身的绿叶,幸好步孅孅今日身着翠绿衫裙,与花丛融为一体。
“他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还谈什么温柔婉约?”赵莲噘着嘴儿。
小绿重新将赵莲发髻上的牡丹插正,“梅公子在为事业打拼嘛,男人这样不是更好?总胜过流连花丛的纨桍子弟吧?”
步孅孅点头如捣蒜地无声附和,与她大哥相较,梅舒城简直就是完美。
“话是没错……但哪个女人不爱人哄,哪甘心教人冷落……”听了主仆三人的对话,步孅孅已大略了解娇娇女嗔怒的原因。她一早也是被梅舒城给轰出帐房,说什么“商业机密,闲人勿听”,虽然老大不爽,但她仍觉得梅舒城没做错,商行里总有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严格来看更称得上是商行致富与否的重要关键,驱逐闲杂人等是天经地义,所以她的反应倒没有赵莲这般激烈。
“就是这样您才更需要表现出您的体谅和包容,让梅公子像只贪蜜的蜂儿,自个儿送上前来,岂不更好。”小绿喜孜孜道。
嘿,这小丫鬟年龄虽轻,说起话来倒也条理清晰,是可造之材噢。步孅孅从矮墙的镂刻隙缝中偷窥一二。
“但小姐只在梅庄停留四日,哪来这么多的时间等梅公子自个儿送上来?”年龄较小绿多五、六岁的大丫鬟彩儿又道。
“是呀是呀,我哪有这么多的时间?”赵莲忙道,“当年梅舒城婉拒我爹托人上门提的亲事,已经够教我挂不住面子,现在他又这模样……”“对呀,小姐貌美如花,亏梅公子还是种花人,竟不懂得欣赏。”彩儿顺着赵莲的怒气漏风点火。
“彩儿姊……”小绿想叫她少说两句,别再火上添油了。
“我怎么了?我没说错呀!是他不识货,耽误小姐的青春年华!”
“是呀是呀!”赵莲被彩儿这么一鼓吹,也开始觉得自己好悲惨,“我从三年前的牡丹宴时就喜欢上他了,原以为爹爹的提亲能让我和他缔结良缘,谁知道他捎来一张辞帖就打碎了我的美梦,我叫爹爹对梅庄所有商行施加压力,非要他亲自登门谢罪兼重新提亲,结果……梅舒城根本不吃这一套……”赵莲接下来哭诉的成串血泪心酸史,步孅孅没有再听进丝毫,因为那也曾是她经历的一切--失望、难过、怨慰、自弃自厌,所有的情绪她都一清二楚,只是她比赵莲更早尝到这么五味杂陈的不甘心。
那张辞帖,是用刻印拓墨的方式所写,要几份有几份,不知有多少姑娘家曾经收过……梅舒城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呀,祸害。
“难道小姐甘心这样一直等下去?等到您年老色衰,是千金万两也换不回来的呀!”
步孅孅习惯性又揪紧胸前红线所系之物,彩儿的话让她为之一怔。
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这句话,好耳熟,好像有人曾经不断在她耳边叨念着……啊,她想起来了,在每回爹爹提及又有人上门来提亲,被她摇头婉拒后,爹爹都会轻叹地问她--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我没有在等什么人,没有。她总是这么回答。
傻女儿,看开点。爹爹总是以这句话做结。
她没有在等什么人,真的没有,她只是在等自己死心,等了好久好久,却在听到“梅舒城”三个字时,心头仍不免震颤,以往所做的努力全化为灰烬。
“我不知道……或许,我会学大姊、二姊她们一样对梅舒城死心,然后让爹替我找个新科状元嫁。”赵莲抿起唇,说得好孩子气。
“小姐,彩儿有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
“只看小姐您敢不敢去做。”彩儿四下张望,甚至将赵莲拉离小绿好几步,才在她耳畔嘀咕嘀咕。
“彩儿姊,为什么不让我听?”小绿急得跳脚。
“那表示她在打坏主意嘛,笨丫头。”步孅孅在花丛后喃喃自语。
虽然她也对彩儿口中那敢不敢去做的好办法产生极大的好奇,但她所能听到的也只是赵莲发出来的“咦”、“呀”、“呃”等等错愕单音。
“彩、彩儿……我、我不敢……”赵莲不断晃着小脑袋。
“这是狠招。”
“可可、可我……”
“就这么决定了!今天晚上就行动!”彩儿破釜沉舟般说道。
“我我我……”
“再摇下去,脑袋就要晃掉了。”步孅孅看着赵莲甩散了青丝,连髻上的牡丹堕地也无暇多管,被彩儿拖去执行坏主意,小绿尾随其后,仍不断追问着彩儿方才在赵莲耳边说了些什么。
待主仆三人走远后,步孅孅才站起身,蹲太久又突然起身的不适,害她眼前一片昏眩,好不容易视线才又恢复清明。
她走进凉亭,捡起那朵牡丹。
“不敢相信,四千多两就这样没了。”她感叹,四千多两她得对多少个客人鞠躬哈腰才能换来,而在富有人士手中却是连眨个眼、蹙个眉也不会的价值。
毕竟是姑娘家,哪个不爱俏、不爱美,步孅孅这辈子还没试过将四千多两扛在脑袋上的滋味,反正四下无人,不如……心思才这么一转,双手当下便附和主子的意思,将赵粉簪在发间。
粉嫩的牡丹妆点在她素洁大方的单髻上,显得有些喧宾夺主。
“好沉噢,四千多两果然很重。”
“你偷摘花?”梅舒城的声音在她正准备解下牡丹的前一刻响起。
“如果我说这朵花是我在地上捡到的,你信是不信?”她反问。
“我就从没在地上捡过一枝价值千两的玩意儿。”
步孅孅转身面对他,露出一脸多说无益、懒得解释的神情,动手拆下髻间牡丹。
“等等。”梅舒城制止她的举动,被她几绺青丝纠缠的枝梗还半卡在发髻里,他拨开那只碍事的小手,将牡丹插向更合适的角度。“这样还差不多。”
“我要解下来。”
梅舒城一副没听到的样子,迳自道:“你若要簪牡丹,以宝髻及凤髻最恰当,你这种低髻无法衬托出牡丹的妩媚和富丽。”
“我要解下来。”她又重复一次。
“花既然已摘下来,就无法再黏回枝哑上,现在反省也来不及了。”
“花,不是我摘的。”她重申自己的清白。
“别这么急着否认,我又没责备你,最多只打算向你收个五千二。”梅舒城逗着|Qī|shu|ωang|她玩。梅庄每株牡丹的攀折情况全在他掌握之间,他自然知道今日只有一株赵粉遭殃,而摘花人正是赵王府的千金小姐。
“为什么是五千二,不是四千八吗?”
“四千八是熟客的价钱,我记得……”梅舒城故意摩搓自己的下巴,“我和你没有任何主客关系呵?”一口气轻拂在她发鬓耳际。
“是没有。”步孅孅二话不说,直接扯下发髻上的牡丹,即使弄散了发更扯疼了她,依然面不改色地将牡丹塞回他的掌心,“所以你也别怪我见死不救。”
见她扯散了发,梅舒城眉心微蹙。“什么见死不救?”
“看见你被人生吞活剥而不伸出援手。”哼声伴随着回答响起。
瞧彩儿及赵莲的模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们要使坏的对象不做第二人想,反正是他先撇清两人的关系,那好,她也学他学个彻底,来个眼不见为净。
“梅大当家,祝你好自为之、全身而退。”步孅孅衣袖一拂,退常“步--”这声来不及唤完的“步--”,在晚膳过后变成了咆哮的“不--”,差点就掀了梅舒城房里的屋顶。
房外所有围观人群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太大口吸气,生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惹得脸色铁青的梅舒城兽性大发。
“把人给我打包送回去赵王府,然后向赵王爷收一笔车夫费、身体损伤费及名誉赔偿费,告诉他,之后要是有任何后遗症,我会将帐一条一条算给他!”
吼吼吼,喷了一缸的火,梅舒城还是气愤,涨红的脸、淌汗的额,明眼人都看得出梅大当家的异常。
他被下了春药!
因为一碗赵莲好意送来的消夜!
梅舒城没料到竟有女人如此轻贱自己的名节,想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手段来坐上梅庄大夫人的位子,更没料到竟有乱出主意的劣仆,鼓吹自家主子跳上男人的床!
一声喝令,满脸羞赧的赵莲、原本躲在房外要指点她使坏的彩儿,以及一头雾水又惊恐万分的小绿,三人全教梅庄壮汉给架出了大门。
梅舒城不断灌茶,藉以消除药力发作所带来的炙热。
“大当家……您、您还好吧?”
梅舒城的气息越来越粗重,思绪也越来越混乱。
“要不要梅福替您上花楼找……呃,找个鸨儿?”见步孅孅在场,梅福只得压低嗓音,在梅舒城耳畔轻道。
喷吐的热气拂过梅舒城的耳壳,让他更蹙紧了眉,一脚就将梅福踹出门外!没见他已经濒临失控阶段,还在他耳边吹什么吹?!欠踹!
“这叫现世报,全是他数年漠视女人心的报应。”
凉凉一句话引来屋外众人倒抽凉气的反应,步孅孅却还悠悠闲闲地品着她的茶。
“你早就知道了?!”梅舒城赤红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