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有人欺负你了?难道是梅舒--”步孅孅不着痕迹地截断他:“在梅庄里,我学到种种梅庄兴盛的道理和本领,虽是现学现卖,想像梅庄一样成为钜富算是难事,但我会让你及小妹衣食无缺。”
步老爹向来懂女儿的心思,怎会不知道城里富商数十户,她偏偏挑中梅庄,又偏偏找了梅舒城当家掌事的牡丹花季才上梅庄的用意?梅庄四名公子个个手腕高超,性格却天差地远,倘使仅是要学习经商手腕,找琅嬛阁老主顾梅二当家,或是城里出了名的大好人梅三当家岂不更容易些?
别人不清楚她,他这个做爹的可不!
但由步孅孅脸上的神色及欲盖弥彰的话题移转,就算他想问什么也探不着口风。
前头步孅孅说了成串她在梅庄学到的经商道理,步老爹半字也没听进去,只是沉浸在自我的思付中,再回神便听到步孅孅下了结论。
“我想尽早走一趟寻货。”
“不过我们家根本挖不出几分钱了,拿什么去寻货?就算寻到了顶级品又如何?”没钱买货,又要怎么转手赚一笔?
步孅孅早就想到这个问题,“我有人能赊到银两,我去开口借。”
“你?!不,爹脸皮厚,让爹去!”
若借钱这事也要女儿抛头露脸,传出去对她的闺誉可是大大损伤呀。
“我做得来的,脸皮与尊严这种东西……一文不值。”
无意问又记起梅舒城说话的语气及神情,那时她觉得梅舒城说这句话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偏激,而今……她竟懂了,也明白了。
“爹,全交给我吧,我就算再失败,也不会让步家更凄惨,为了步家,我会尽全力撑起一切。”
当初梅舒城也是抱持这样为了家人的信念而成功,她不会输给他!
“但是……这样势必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呀,孅孅。”步老爹叹息。
“我嫁了。”
“咦?!”什么时候女儿嫁人了,他这个做爹的却不清不楚?!
不忍给予老爹过多惊吓,步孅孅补充道:“我嫁给琅嬛阁了。若有人上门提亲,你就全替我推了吧,倒是小妹,为她留意好婆家先。”那位集妇女美德--女子无才便是德--于一身的步家小妹,早早嫁出去也好,省得雪上加霜,在步家惨澹的帐目上又增添多笔困脂水粉及华裳钜款。
“孅孅,答应爹,你只准先出去一趟试试,若不适合或吃不消就得乖乖听爹的安排嫁人,至于琅嬛阁的事换爹来烦恼,爹不许你再插手,你能做到吗?”
“好。”口头上的应诺不花钱,多说也无妨,没有白纸黑字,说说就算。
“还有,你说能赊借我们银两的人选是?”古玩的寻货旅途可是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
“梅二当家。”
“耶?!”
看着步老爹错愕到说不出话的模样,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如此大的自信,她与梅二当家不过数面之缘,何况她还背负著“偷窃梅庄祖奶奶--万两牡丹”的罪名。然而,如果连梅二当家都不愿借款给她,放眼全城也没人有能力助她了。
一直到现在,她随着梅家小二踏进客栈,都还在思索着自己的自信来源。
客栈二楼雅座,雕镂荷池的窗棂边探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晃呀晃,五指上全是价值不菲的金玉指环,吸引着街道上市井小民的仰首注目。薄哂的唇角有着高深莫测的精明,偶有几名俏丽姑娘投以怯笑,手掌的主子还不忘朝她们挥挥。
“为什么你认为我会赊这笔银两给你?这可不是区区十数两的小钱。”梅二当家收回视线,却也没投在步孅孅身上,淡笑问道。
“我的人面不广,翻翻脑中少得可怜的友人名册,似乎只剩梅二当家能求助了。”
“我和你的交情没好到赊借银两,你应该还有个更好的人眩”“除您之外,没有了。”
“步姑娘贵人多忘事,容我提醒你,那人与我同姓同宗甚至还同爹娘。”
“您是指梅三当家吗?若您都不愿赊银两给我,我哪有脸皮向三当家开口?”步孅孅佯装听不懂他的暗示。
“你再装傻没关系,我从不跟不聪明的人谈生意。伙计,会帐。”梅二当家收回搁在窗棂外的手,执起桌上的玉骨纸扇,招来客栈伙计。
步孅孅挡下梅二当家招人的手势,恼着梅家人一贯的富贾傲气。“您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向他借一分一文,况且我不认为他会借银两给我这个盗窃他宝贝牡丹的偷儿。”她的口吻不免赌气。
“我大哥并不是怀疑你是窃贼。”
“他只是对我不够信任。”她反驳。
“他近日不断在找寻真正罪犯,洗刷你的嫌疑。”毕竟当时是梅庄奴仆指出步孅孅每日三回采顾那株失窃的“都胜”,她过度的专注让奴仆们产生困疑,待窃花事件一发生,很自然便联想到她的奇异举止。大哥虽然相信她的清白,但众口铄金,若不能找到让众人信服的解决方法,步孅孅仍得承受太多不信任的眼光及蜚短流长。
可惜他大哥的用心,全被步孅孅的怒火所蒙蔽。
“他只是在找证据证明我的清白,而在他心底,我是罪证确凿。”对此,她另有解读,若不是认定她有罪,又何需替她洗刷莫须有的罪名?!
“如果不是看在你以后会冠上‘梅’这个姓氏,我实在不想委屈自己和这么笨的人说话……”梅二当家支颐嘀咕。都说了他大哥正为她奔波卸罪,她还同大哥闹脾气,女人在这种时候怎么都这么笨、这么刁蛮呀!
“你说什么?”步孅孅蹙着眉。
“我说,你要借多少?”梅二当家话锋一转。他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奸商,自然明白步孅孅往后的身分会高他一截,还是少积怨为妙。
“十万两。”
“十万两会让我大哥查出来的。”她开的价对梅庄而言并不算多,他手指上随随便便三个指环就远胜过这笔数目。
“我相信二当家要瞒过他是轻而易举,至于利钱,我一分也不会少算给你,不过至少得赊五年,在这期间我会先偿利钱和部分本金,若二当家愿意雪中送炭,孅孅感激不荆”“如果我不借,你下一步有何打算?”他倒是好奇步孅孅在绝境中如何求得生机。
“借句梅大当家的话,天底下没有什么是不能卖的。”步孅孅自是考量过所有结果,不论好坏。
梅二当家摇着头,异常清艳的中性容貌上呈现出越来越无力的表情。聪明如他,当然知道步孅孅口中准备拿来“卖”的东西是什么。
“你可不可以别让我大哥影响得如此透彻,连他教坏人的话也被你奉为圭臬!”如果可以选择,他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笨的大嫂?
但,若因他的见死不救而导致未来的大嫂卖身求财,这事要被他大哥知道,可不只剥他一层皮就可以了事的……“他说的话句句都要有尝过的人才明白个中冷暖。”也才能体会字句里的心酸无奈。
“容我多嘴一句,如果那株‘都胜’真的在你手上,麻烦你拿到西市三街的郝有前员外家去卖,依他垂涎我大哥这株‘都胜’的程度,我保证你能换到十五万两,犯不着把自己给卖掉,再说……除了我大哥外,没有男人愿意出十万两的天价买你好吗?”真当自己是国色天香的仙女下凡来普度众生吗?
面对梅二当家的调侃,步孅孅眯起眼,“我确信我的美貌不及梅二当家您的一半,您犯不着出言损人。”被一个比自己容貌更胜的男人羞辱,这种滋味非常的呕!
“要抬高身价最有效的方式不是吹捧自己,而是贬损他人。”梅二当家说得理所当然。
“这是您的为商之道吗?”她的口气冷飕飕。
“一小部分罢了。”梅二当家还她一个甜笑。
“十万两一句话,您借是不借?”若不借也别浪费她的时间继续陪笑。
“记得我曾说过,只要是我大哥要的东西,我都会替他找来,千金万两在所不惜。”
“记得。”就是拜他的乌鸦嘴之赐,害她在几天之后便被人诬陷。
“在我眼中你是不值十万两,但我大哥认为你值,为了他,这笔钱我不会吝啬,利钱也可以意思意思算上一分利就好,不过你可别仗恃着我大哥的珍视,故意欠钱不还噢。”
“白纸黑字,我签借据押手印给你。”步孅孅也不赘言,干脆答允。
“借据是一定要签的,可你别到时拿我大哥来压我,坑我这笔银两,害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夫人自是指十万银两,折兵是指他欺负步孅孅一事定会遭大哥好几顿的白眼,甚至是抄写梅氏家训万来遍。
坑他的钱?!步孅孅现在只想挖个坑,把眼前这个笑得灿烂却字字如针剌的悔二当家给活埋!
“钱是向二当家您借的,与梅舒城何关?”她压根没有梅二当家这卑鄙的想法。
“这句话加在借据里。”先小人后君子。
“成。”
步孅孅从袖中取出早已拟好的借据,好似对这回的借款有十足的自信--天知道她根本没有把握……或许,在内心深处她确信梅舒城对她的确是重视的,也因为这重视,让她有了足够的决心。
唤来伙计借齐文房四宝及朱砂印子,誊上他要求的字句,在借款人“步孅孅”下头按下鲜红手印子。
“喏,十万两银票。”收下借据,梅二当家也不啰唆,掏出银票。
“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望着她抛弃尊严换来的钜额银票,她深吸了口气才接过手,“这笔钱我一定会还,到时琅嬛阁重新再开张,梅二当家您所看上的货品,我二话不说定给您最低廉的价钱,算是还您一个大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