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呼吸,觉得肺叶都在发疼。
“她只是个孩子,你有必要……如此快狠准地让她幻灭,不许她作梦,强迫她立刻要成长到明暸这些、老老实实接受这些……你问我,你的想法有错吗?”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去断言对错,但是你对一个孩子……太严厉了。”
唐虚怀是心理医生,却在这一刻被人当头棒喝,敲得头昏眼花……梁宛歌几乎是懂了囡囡的心情,完完全全地懂了,难怪囡囡愿意在她面前表现自我,因为她知道这个大女孩是懂她的,知道她在想什么,并且怜惜着她所无法拥有的一切,谁说五岁孩子不能分辨谁待她好?孩子有孩子的直觉,而那种直觉,是最直接、最纯净的。
“我没有心理准备去当一个孩子的父亲。”
“这句话,等你女朋友告诉你她怀孕时,你就这么回答她好了。”她保证他会被打得头破血流——如果那位女朋友也是性子火爆的话。
“宛歌,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抱起巴掌大的囡囡时,我以为她活不了了,她母亲也是希望她死,我心里在想,如果是这种情况,对囡囡来说,是不是死掉才是种幸福?我那时真的不想救她,要结束一个早产儿的生命是多简单的事,你怎么会认为有这种想法的我,会适合成为一个父亲?”
“我不管你那时心里是想把她拿去浸水桶还是用枕头闷死她,重点在于——我现在还能看到囡囡在这栋屋子里成长,她没死呀,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她又不意外他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至少她从不觉得他是什么仁心仁术的烂好人医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高层次的境界,他这辈子没机会登上去,但那又如何?他说那时不想救囡囡,但囡囡还不是活了五个年头,虽然性格有些扭曲,但看起来还正正常常的,这不就够了吗?
“你说你没准备好,你都准备了五年耶,五年还不够吗?换做是我,我五天就能准备好,就算还很生嫩,就算一点也不上手,我也可以跟着囡囡一起学习,又不是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要你立刻就成为一个超级奶爸,慢慢来就好了呀!你要是再不行,我教你嘛,虽然我也不懂,但是好歹用脑子也能猜想一对父母至少能满足孩子什么样的要求吧?”
“你举些例?”
“带她出门去玩,去海边、去踏青、去远足,晚上去帮她盖棉被,牵着她的手去上幼稚园,教她念ㄣㄆㄇ,每天在联络簿上签名,小孩子不听话时,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以后她交男朋友,还要负责替她审视那个男朋友好或不好……要举例举不完。”
“听起来不像是我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事。”唐虚怀皱眉的模样颇有无法胜任的苦恼。
“如果你还是完全不想做任何努力,就让我带囡囡回去好了,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放开我。”
唐虚怀当然不可能让她如愿,他坐在床沿,半逼迫她侧坐在他腿上。
“或许你留下来,就能填补我做不到的地方。”
“你这是在聘请我当一个保母吗?”
“囡囡想要的,会只是一个保母吗?”唐虚怀似乎有意延续方才因囡囡清醒而打断的缠绵,高挺的鼻尖蹭碰她的发梢。
“她当然不是,她希望有的是个母亲。”关于这点,梁宛歌知道自己没猜错囡囡的心思。
“那就对了。”他还是没挑明说。
梁宛歌并不迟钝,他的弦外之音拨得那么响亮,听不懂还真的是白痴,但是她不喜欢他拿囡囡当借口,继续耍这种暧昧。
想要留下她,就光明正大说出来,否则,她就学他装傻。
“如果囡囡告诉我,她希望我当她的母亲,我愿意带她回家,和我父母亲商量收养她的事,反正只有她希望我留下来,“其他人”没有这么想的话,我相信换个折衷方式,让她和我一块住,她应该也会很开心才对。”
梁宛歌说到“其他人”时,目光还狠狠扫向唐虚怀,要他自己将这三个字取代成他的名字。
“宛歌,你懂我在暗示什么。”他确定她懂,不然她不会扬挑两道眉峰,故意和他唱反调。
“噢?我一定要懂吗?偏偏我很蠢,听不太懂。你要我留下来帮你照顾囡囡,我提出更好的建议,接囡囡回家去照顾,你不但少养一张嘴,还省得多治疗一个病人,皆大欢喜呀!你是在暗示我的处理方式太完美了吗?要夸奖我的话,不用太客气,直接赞美就好,拐弯抹角没什么意思。”
“宛歌。”
他叹气,抬起她的脸,吻住娇嫩的唇,梁宛歌不介意享受这个黑甜的吻,衔着他的舌,允许他亲昵地在她唇间挑逗——只是,如果他只愿意用行动做尽情人间才能做的事,而嘴上还是死不肯吐露几句甜言蜜语,她真的开始考虑牙关一咬,将现在探索她唇舌的舌头给咬个大伤口出来。
“为我留下来。”
“留下来为你顾小孩吗?”
她一说,就被唐虚怀惩罚性地咬疼了唇,她抱怨地回咬他,两人的唇齿从舌战变成了更激烈的吻,再由激烈的吻变成火热的吻。
梁宛歌欣赏着他眯起蓝眸的屏息美感,他初生的胡碴有些刺刺的,刮过她的下颚肌肤,搔弄得她想发笑。她怕痒地想拨开他的脸,双手却沦入唐虚怀手里,缓慢而坚定地分握在他腰际,情况变成了像是她主动抱住他,不让他走似的暧昧,而他只要再倾近一点,就能更加深入吻她。
甜美的滋味,不单单是他的舔舐,更是喂入她耳里的那句话——“留下来,爱我。”
第八章
不知是哪个混蛋家伙曾说过——欢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
唐虚怀那句话言犹在耳,还让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染上一层粉红色,结果不到四十八小时,她同样整个人恍恍惚惚,只是这次不是飘上云端,而是被千斤重的大石砸得晕头转向。
梁宛歌站在唐虚怀床前——那张她前一天早上才窝在上头与唐虚怀耳鬓厮磨,享受他浓情蜜吻的大床——睨着上头背对她入睡的人儿。黑绸似的长发披散在床上,光泽及发香充斥在她眼前、鼻端,散落一地的衣物彰显出棉被底下的身躯未着寸缕,那些衣物缀着雅致的蕾丝花边,猜也不用猜就能判断是属于女人所有,弧线优美的背脊在长发下若隐若现,即使熟睡仍散发出撩人的风情。
原来那张床欢迎各种女人上去睡,而不仅限于她,她只不过是“龙床”上来来去去的过客之一,躺在上头等待被宠幸的,不知还有多少多少个,又有多少多少个也沉醉在他好听嗓音的求爱之中?
唐虚怀又不缺人爱,多她一个不嫌多,少她一个不嫌少。
梁宛歌很懊恼自己早就该明白这个事实,却又被他那句根本挤不进甜言蜜语排行榜前一百名的话给弄得头昏目眩,还以为他有多么渴望她爱他,事实却证明,他只是以收集Gollum为乐。
而她,真的变成了他的Gollum,在心里复诵着“Myprecious……”
这也是他的捉弄吗?
梁宛歌放轻脚步,走到和室桌旁,将她之前留在三楼的一些书籍全收拾好,抱在胸前。她回头看看床上,趴睡的人没醒,她再到浴室里将属于她的牙刷和毛巾都丢进垃圾筒,探头看看床上,趴睡的人还是没醒。
自始至终,她都没惊动床上的人,一直到踏进自己房里,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屏息了好久好久。
梁宛歌坐在床上,满脑子想的全是那张床和那抹长发裸背的身影,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像是天字第一号大白痴!
“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一句留下来爱他就呆呆的听话?!说不定他对每一个人都说过,不然他的屋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留下来?”梁宛歌猛然跳起来,从衣柜里拿出小行李箱,扯开拉炼,将手上的书全丢进箱子里,又把衣柜里的衣服全塞进去。
“一想到那张床上不知道躺过多少女人,一想到我也是其中一个,就让我好想吐!恶心死了——”她把满桌子瓶瓶罐罐也扫进行李箱,再用力拉上拉炼,行李箱一提,直奔大门口。
“留下来爱他?!妈的,这个机会让给楼上的大美人去享受好了!我要回家去当那个爸爸疼妈妈疼哥哥疼姊姊也疼的宝贝么女,不要继续留在这里让他糟蹋捉弄!”梁宛歌一把扭开门锁,脚还没来得及跨出门槛,追出来的小身影就扑抱住她的右腿。
“你要去哪里?你不是才刚从家里回来吗?”囡囡脸上有疑惑,但更有一丝丝紧张。
早上梁宛歌说要先回家一趟,告诉家人她要留在唐家一段时间,那时梁宛歌是高高兴兴出门,也快快乐乐回来,然后她说要到三楼去拿书,等会儿一边陪她荡秋千一边阅读,怎知她上了三楼,再下来时就收拾好行李箱,一副要离家出走的坚决狠劲!
“我要回家。”
“为什么?!”
“因为我和唐虚怀吵架了。”
“可是你早上出门前不是还和先生卿卿我我……”
“谁跟他卿卿我我了?喔,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看错了,和他卿卿我我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楼、上、那、个、女、人、吧。”咬牙切齿也不足以形容梁宛歌此时的嘴脸,再加上强颜欢笑,那副模样足以媲美之前唐虚怀失手整坏的惨状。
“楼上那个女人?”囡囡小脸皱拧起来,她没看到今天有什么女人出入这栋屋子呀。“等等!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她没心思再多想什么,慌乱地攀抱住梁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