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荣小白已经成竹在胸,如今他要担心的只是资金的筹划问题。满打满算下来,全部搞定这件事情起码需要七八万,他估摸着仙林和江宁两棵树还是可以提供这些果子的。
他正意气风发地逛荡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抓起来查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问道,您好,请问哪位?
对面一阵悉悉索索,两三秒后一个女声说,我是安禾静,你不记得我么?
小白恍然大悟,愧疚地说,真抱歉,我没有储存你的号码。
安禾静笑了起来,说,你连我号码都不记,难道不怕我借钱不还,一走了之么?
走呗,反正你的琴还在我店里,你一个搞音乐的,绝对不会允许那把琴在我手里被糟蹋被蹂躏,对不对?
安禾静装作哭腔,嗯了一声,而后又嘻嘻地笑,说,不管怎样,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要不是你,我要么来不了北京,要么就卖掉那把琴,这两个都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
那个摇滚音乐聚会,感觉怎样?
棒极了!
那就好,你回来以后就过来取琴吧,店里尽是包裹邮件,我又不懂怎么保管,生怕不小心弄坏了。荣小白绝口不提那两千块钱的事情,嘱咐一番之后就挂了电话,事实上他仍然惦记那两千块钱,只不过不知道怎么提才好。两千块钱,二十张一百元钞票,四十张五十元钞票,这样一算,这倒不是什么巨额欠款,相对于目前他七八万元的需求,不提也罢。
出乎荣小白的意料,宁通物流总公司并没有签收他的报表,而是退还回来,理由是那五万元的广告费用不符合预算条件。荣小白打电话过去询问,然而女经理解释道,如果这广告费用是花在仙林地区,宁通物流有责任埋单,如果花在江宁地区则不能参与预算,因为经营方式迥然不同。尽管荣小白据理力争,但最终宁通物流总公司只同意报销其中一万元的广告费用,其余部分都由荣小白自己承担。
荣小白十分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憋屈地接受这样的裁决。盏食天的老板已经表态,愿意转让饭店,所有硬件设备全部留下,折价算入转让费用,共计九万元整。这个消息却没有让荣小白欢欣鼓舞,而是感觉沉重的压力。他手头现金只有一万元出头,戴佳留下的银行卡里还有八千,又打电话回家厚着脸皮要了一万,如今还差六万左右。他打电话找朋友挪借,一个个都惟恐避之不及,其中一个家伙很有才,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喊,什么?你说什么?妈的!信号不好!
他挂掉电话,自嘲地笑,没有再打过去,决定独自面对这个隘口。他没有向蒋汇东求助,因为知道蒋汇东正沉浸在恋情中;他没有向戴佳求助,因为不想让她受到困扰;他更没有向努努求助,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孩子。他只能寄希望于说服盏食天的老板接受分期付款的方式,日后慢慢地偿还,然而他又知道,按照盏食天老板的脾性,达成协议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天他刚从外面回来,远远地就发现那辆红色的宝马跑车,内心一阵疑惑,揣测着戴佳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回南京。他刚刚靠近车子,车门便打开了,徐泽霖出现在他面前。这么炎热的时节,徐泽霖仍然穿着长袖衬衫,黑色西裤,脚蹬锃亮皮鞋,却丝毫不出汗,说不清这是归功于车内的空调系统,还是名门望族的血统。他说,你好,我一直在等你。
哦?你送佳回来的?
徐泽霖轻轻摇着食指,说,不,不,不,我是替临家饭店来还钱给你的,以后你不需要再打钱过去了,感谢前段时间你对戴佳的照顾。
荣小白忍不住笑了出来,针锋相对地说,您以什么身份来还这个钱,又以什么立场来干涉我和戴佳的关系呢?按照您的逻辑,我是不是可以感谢这么多年来令尊令堂对您的哺育之恩呢?
徐泽霖明显有些恼怒,但几秒钟后又冷静下来,说,随你怎么说吧,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你每个月打到临家饭店账户上的那点钱只够支付两三个厨师的工资而已,临家饭店每个月的运营都是我私人出资支撑的,所以你最好认清自己的位置。
荣小白这回终于被呛住,他一直以为自己与戴佳经过不屑努力,才赚得那段时间的安宁,原来不过是别人的施舍而已。此时再回头看,他每个月往临家饭店账户里打钱后自鸣得意的成就感简直渺小并滑稽。
徐泽霖看出荣小白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不止这样,戴佳的外婆现在住的病房和用的药,都是最好的,如果你现在能够支付这些,我就不再踩这趟浑水,作为一个男人,让一个优秀的女孩跟在后面节衣缩食的,连起码的物质条件都不能满足,你难道觉得有意思么?
荣小白也开始恼火,反驳道,我觉得有意思又怎么样?起码她愿意跟我在一起,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就不会饿着她!你完全可以用你丰厚的物质条件去外面召一个团一个旅的女朋友回去,我绝对不指手画脚!
既然这样说,我也觉得更有意思了,那么咱们就走着瞧吧,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打了十万块钱进你的账户了,你可以去查收。徐泽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车门,准备离开。
老子不需要你的钱!
徐泽霖已经坐进车内,他戴好太阳镜,转脸看了荣小白一眼,笑道,那就二十万吧。黑色贴膜的车窗徐徐升起,将两个男人的面孔隔离开来,一个满是戏谑,一个满是愤怒。此刻两人相距不足两米,一个在车外顶着似火骄阳,一个在车内如沐春风。荣小白被那辆车的散热系统,烤得大汗淋漓,想起传说中的物质守恒定律——这个世界是守恒的,没有无端滋生出来的荫凉,一个空间的荫凉必然是以牺牲其他空间作为代价。正如优越感,没有无端滋生出来的优越感,一个人的优越感必然是以牺牲一群人的尊严作为代价。
第八十一章 我一直在想你
对于一只出色的猫而言,快感主要来自玩弄老鼠的过程,而不是吞食老鼠,徐泽霖在这方面无疑做得十分出色。徐父曾经对他指点迷津,他说,对付这种脑袋很硬的穷小子,钱财只能作为一种工具,最终目的是要将其内心最在意的东西完全打翻在地,让他永远不敢再抬头觊觎你想要的东西。
徐泽霖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参透父亲这句话的涵义,他早已揣度出荣小白的性情——那是一个集自尊与自卑于一身的小人物。徐泽霖如同一个老道的猎人,不停地驱赶这只猎物,让它沿着一棵名叫自尊的大树往上攀爬,一直攀爬到自尊的顶端,而后猛地恐吓刺激,让它在惊慌中跃上另一棵树的树梢上,而那棵名叫自卑的树上,安静地布罗着他的大网。
这种方式有些拖泥带水,但是十分有趣,徐泽霖甚至有些喜欢。他开始理解父亲以往的那些教条,原来其实质并不是要表达一种战术手段,而是要表达一种战略观念:不要在无谓的事物上花费过多时间。
大昌倒是不太理解徐泽霖的做法,他疑惑地问道,徐哥,对付那种小赤佬,直接找人弄他一下不就得了,何必大费周折的。
弄他?怎么弄?
弄他还不简单,找人开辆车直接碾过去,只要花百十万,可以当着全世界人民的面买他一条小命,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徐泽霖白了他一眼。说,你就不能讲点公德心么?光天化日的哪能做这种事情,咱们又不是黑社会。他想了想,又说,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去催债了,不要让他拖下去,限定他一定要在这两天还钱。
大昌点头噢了一声。嘴里却嘀咕着,一会儿要我借钱,一会儿要我催债,不懂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徐泽霖只是淡淡地笑,不解释自己的意图。如今他对荣小白的经济状况了如指掌,这五万元的债务紧跟步伐地压上去,谅那荣小白一时也吃不消,不得不乖乖地接受他打过去的那笔钱,届时目前的局面将彻底颠覆。荣小白如今只不过是一只暴露在荒野的小白兔。他徐泽霖则荷枪实弹,猎犬猎鹰蠢蠢欲动,渐渐地缩小包围圈。
荣小白一直泡在网上,联系高中和大学的同学,整整一天一夜下来,共有五个人同意借钱,加起来还不到两万元。不过他也获得一个经验:这个阶段的同龄人有钱的都不上网。上网的都没钱。不管怎么说,他接手盏食天的计划又前进了一小步。只剩四万元的缺口。老王和另外两个留守员工都表示愿意延缓一个月领取工资,这让荣小白欣慰不少,平日里那些小恩小惠没有打水漂。他揉着眼睛正准备去办公室眯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是大昌打过来的,荣小白心中一喜,猜测是不是这位哥哥又要播撒一次及时雨,不料喊了一声大昌哥后却听见对面态度冷淡地说,荣哥吗?现在能把上次那五万块钱补给我吗?我急用。
小白一阵疑惑,那五万块钱刚借来没有多久,以大昌的财力应该不会这么快索要。他小心翼翼地说,大昌哥,这是不是太快了?现在是淡季。我这边资金还没有回笼呢。你看能不能……
大昌却直接打断他的话,催促道。这我不管,当初说好我需要的时候你就还给我的,你出来混要懂点规矩!
不是,大昌哥,我这边确实有点困难,我正在盘一家店,再等一个月,我资金回笼了,肯定亲自登门,把钱送到你手上,怎样?
大昌不依不饶,威胁道,要是一个个向别人借钱以后都强调自己的难处,赖着不还,我们这些往外借钱的好人是不是都活该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