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了。”她坚决地说。“你下午请假回家去。”
“回家?我回家做什么?”
“教博士看书,把拇指拉拔大一点,让它看起来像只真正的狗。和你的花花草草说话,尽量……随便你做什么,只要别碰电脑就对了。”
时雨而今也方寸大乱了。“似乎是个好主意。”
“好主意?当然是好主意,这主意棒透了。你现在就把眼泪擦乾,我去帮你拿皮包来,而你也别回办公室了,我等一下替你向Ken请假。”
“可是……”
“没有可是。回去待在家裹,记住离你的电脑远远的,我一下班就去看你。现在你待在这别出来,我马上回来。”
以前亚男总认为以时雨原就闭塞的个性,开在这间紧闭的、只有她一个人的电脑室,会令她更封闭、更孤僻,今天这是她首次庆幸时雨工作的电脑室只有她一个人。
她拿了时雨的皮包,出去之前发现电脑画面上有了一行新的字。
小雨,对不起,请不要逃开。我的意思是,我像爱一个亲密的好朋友那样爱你。
“什么玩意儿?”亚男咕哝,走到门边又折回来,敲打下一行字。
“你别骗死她了不管你是何方妖魔,她回家了。”
打完,她对自己皱眉。“搞什么?我怎么也跟电脑说起话来了。”
⊙⊙⊙
“嗨,博士。嗨,拇指。我回来了。”时雨有气无力的走进屋裹。
“咕咕。”猫头鹰飞到她肩上,奇怪的斜著圆圆的眼睛看她。
“我知道,今天比较早,我下午请假。”
发现她走到了工作室门边,时雨顿住,和她的意愿挣扎着。
“我不能进去。”她低语,痛苦而哀伤。“不是我不理你,曦宇。我们不可以相爱的,我不要我们的结局像电影里那么悲惨。我不要失去你,所以我不告诉你我也爱你。”
“哔!哔!哔!”电脑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时雨一跳。
“咕!咕咕!咕!”猫头鹰大叫。
“汪汪!汪!汪!”拇指狂吠。
“怎么回事?”些许畏惧地,时雨慢慢走到电脑前面。
我爱你,像爱一个最亲爱的朋友,小雨。
小雨,小雨,若听到我的呼唤,求求你,回答我。我会一直一直的等着你。
“朋友。最亲爱的朋友。”时雨破涕为笑。“啊,我误会他了,博士。”
“咕。”
“我真是神经兮兮。”
“汪汪!”
“对,我得赶快回答他。”
她拉开椅子坐下前,手指已轻快地敲打着字键。
“对不起,曦宇,我听到你了。”
哦,小雨。谢天谢地!
我才该道歉。我吓着你了,是吗?
“嗯,有一点,我误解了你的意思,但我是不希望你变成电影中的默默。”
为什么?你和莎拉一样,有了心上人吗?
“现在没有,将来也许也不会有,像我这样的女人,我想是注定要一个人过一生的。”
你不会,小雨,你永远拥有我。
“但你怎么办呢?”她不禁眼泪又潸潸而下,“我是人,我会老,会死。我死了以后,你也要像默默追随莎拉那样自毁生命,化成一阵云烟吗?我不要你如此,曦宇。”
⊙⊙⊙
纽约
她爱他。她是爱他的。
感受着她文字中未曾言喻的柔情万缕,曦宇喜悦得胸腔几乎要爆炸。
手指在字键上温柔的移动,他向她许下承诺。
“小雨,电脑也不是长生不老的,它会有被淘汰的时候,因为永远有更现代化的文明机器取代旧的。但我答应你,不论你或我形体上发生任何变化,我不会化成一阵云烟,你我将以另一种方式在另一个世界见面,那时候我想我们都会感到更真实和美好。”
你保证?
他微笑。
“我保证。”
我相信你,曦宇。
“你现在好些了吗?”
哦,我现在感到好快乐,我想我还是应该回去上班,电脑部只有我的主管和我一名职员,我不在,Ken会忙坏了。
“你觉得应该去就去吧,晚上我们老时间再见?”
好,老时间见。
曦宇……
他屏住呼吸。
“什么,小雨?”
没什么。我只是要说:谢谢你。
谢谢你做我亲爱的朋友。
暂时,小雨。暂时,他想,但不会太久了。
曦宇打电话给他在加州奥勒岗的父亲。
“你要去台北?做什么?”
“我要“回“台北,爸。这有很大的差别。”
那边一阵静默。
“台北有什么事?”
“台北没什么事,但是有个人我要去见她,我必须见到她。”
“我想是个女人罗?”
“是。”
“你在哪认识她的?”
“逭……说来话长。”
“唔,你倒言简意赅。”他父亲抱怨。
“言多必失,这是你教我的。”
“妈妈,你儿子训起他老子来了。”
曦宇听到他父亲向母亲嘀咕。母亲拿起了分机。
“你要回台北啊,曦宇?”
“顺利的话,妈,我很快就要结婚了。”
母亲轻轻吸了一口气,问著老伴,“你听见没有?儿子要结婚了。”
“你订了机票没有?”他父亲问他,是催促的口气。
曦宇松弛的笑了。“还没有,我刚刚和她通话时决定的。”
“她多大年纪?做什么的?你们认识多久了?”
“妈妈,你留着以后见到你的准媳妇再问,才不愁没话题嘛!曦宇,你去吧,办公室里不用担心,我来安排。”
“谢谢爸,我不会说走就走,会妥当的做些安置才离开的。”
“听见没有,妈妈?这叫虎父无犬子。”
“又在那给自己脸上贴金。曦宇,你几时回来?”
“你妈妈的意思是,我们几时回去给你办喜事?”
曦宇开怀地笑。“我希望很快。我还没有见过她呢,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啊?”
“啊?”他父母同时说。
第五章
小雨,告诉我,你的家是什么样子?
哦,这是楝老房子,位于台北一个老社区。
对,你曾提过。屋予很旧吗?在哪一带?
※※※
依照时雨的说明,曦宇很容易就找到了她说的老社区。
巷弄旁,整整齐齐的站了两排枫树,风吹来,低垂的枝叶随之摇曳,由巷口一路行入,彷佛漫步在树林中。
两旁房舍外观确实充满往昔的气息,有点像走进了一个具历史风味的空间。
曦宇还没有向时雨透露他“人”的身分,自然也没有告诉她,他将回来台北,将来看她。
他甚至还没有想好要以何面目和她相见。他下了飞机,叫了车就迫不及待直寻着她给他的地址来了。
大门开敞着,曦宇按了两次门铃,皆无人自屋内出来。他便迳自步入一片繁花簇簇,绿意盎然的庭院。
“有人在吗?”
仍然没有回应。他倒是听到了清脆的狗吠声。
拇指。他微笑。
推开厅门,曦宇进入客厅,差点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哦,我的天。”他弯身拎起一只他从没有见过的超小型褐色小狗,它正好可以站在他的手心里。“你一定就是拇指了。”
拇指亲切地对他摇著短短的尾巴。
一只巨大的鸟站在一本书上,圆亮如镜的眼睛对着他打量。
“嗯,你是博士,对不对?”他说。
“咕。”猫头鹰骄傲地昂着下巴。
“谢谢,我也很高兴我们终于见面了。时雨呢?”
“咕。”猫头鹰飞到面向前院的窗台。
“汪。”拇指在他手上跳。
他放下它。“你要带路吗,拇指?”
小狗跑到纱门边,用爪子抓抓门。
“汪汪。”
“时雨出去了?怎么大门也不关呢?那么她大概很快就回来了。没关系,我等她。”
曦宇适然地打量著屋子。
客厅墙上的刺绣,是时雨在士林一个专卖旧货的店里,从沾满灰尘的桌子底下寻得的。客厅和画室相连,采开放区间式,其中的家具,不论是桌、椅、挂饰等等,都是以最经济、简省的方式布置的。
木桌,时雨告诉他,那是她在垃圾堆自一些被人丢弃的家具中捡回来的;旧沙发披上了她以不用的布剪开拼贴成的装饰布,就成了艺术风味十足的舒适座椅。
画室墙上的铁网架,用来挂她捡回来的旧时窗棂、木雕,以及荷花画作,形成一道琳琅满目的墙面。
为将户外的绿意全部纳入室内,她将阳台向外推出,改装上大面玻璃窗。窗户下方的平台,和上方时雨自己钉的两排木横架上,摆满了她在陶艺教室做的大大小小陶罐,和形状扭曲却反而别有意境的杯组。
入门处,阳台旁落地钟的背后,实则为一鞋柜,那也是时雨捡回来的。
狭小而老旧的浴室,在与洗手槽同一侧的墙上装上大片镜子,不但在视觉上放大了原有空间,也使时雨在另一侧磁砖画上的荷花绿叶得以反映在镜中,和天花板上的国画相映衬。
“浴室的白磁砖因时间太久,光华不再,我于是灵机一动,何不利用绘画赋予新貌?”时雨说。
所有她文字中的形容,已然教曦宇神往不已,但现在他亲自置身其中,方觉她文字的形容尚未把这觉得如好几幅图画拼贴起来的家描述出它一半的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