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名门的出身,头顶“中土第一才女的独女”的光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水柔清居然落选宫廷女官!
当年我可是为了避免入宫的命运,不惜抗旨出逃。我怀疑地摸摸自己的脸,莫不是这一年来,我历经风霜,已经丑了?好,当不成女官也认了。我老老实实地当宫女,干粗活,伺候人,可是宫女三十年才一放,到时候,清儿还在不在世上都难说,我还怎么赴三年之约?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留下的钱哪够支撑这么长的时间,真正不行,她也剃个葫芦脑袋吃佛家饭吧,总胜过饿死。
三十年!我想想头皮都发麻,尽管我的容颜如昔,可日复一日的冷宫生活过不了半年,我就会沧桑的象经历了几个世纪。发配到冷宫的女子大多和我一样,无权无势,还不识时务,忘了给管事的塞银子(有的是家里底子薄,塞少了)。彼时我身上虽然还有些银两,但因为过于沉浸落选宫廷女官,愤怒难平的情绪,未能及时打点好,等到我幡然醒悟,意图亡羊补牢,已是悔之晚矣。行贿也是一门学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还得罪了我最不应该得罪的人,我的顶头上司,管理冷宫事务的太监,想我当年即便谈不上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也是一妖娆一时的人物,即使因为搭上了校草沦为众矢之的,也还有一大帮拥簇,怎么时光辗转了千年,竟在这小小的院落里阴沟翻船。这处的冷宫比较特别,还是个单独的院落,连我共有两个宫女照顾一个被贬黜的妃子。最让我郁闷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奴才,他地位也不过稍稍高我一点,竟然死命给我小鞋穿。下等宫女的用度本来就简陋的可以,他这么两面三刀,简直要断我活路。
死太监,本来还对他没了命根子有点小同情,现在想到他要断子绝孙,我睡在梦里都能笑醒。会不会是他断了那啥,内分泌失调导致性情大变,才这么变态?完全有可能。总的来说,他也是上帝的弃儿,不过我不是圣母玛利亚,不浪费我菲薄的同情心。
我神游太空之际被佳颜拉到了膳房,排队领自己的那份饭菜。早上我睡过头,早饭直接免了,中午被不知哪冒出的老太婆支使者干了半天白工,赶到膳房时连洗锅水也没轮上。前几天,因为各种各样的乌龙事件,也是饱一餐饥一顿,现在我胃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吃饭,吃饭”。眼看排在我前面的人越来越少,今天的菜里居然还有美味的木耳炒蛋,我幸福的直哆嗦。
就在木耳向我招手之际,阴阳怪气的太监尖着嗓子叫我:“水柔清,咱家有事吩咐你。”我还在迟疑可不可以假装没听见,佳颜推了我一把,附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帮你领份饭菜”。我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瞥,低垂着眼睑,把对死太监的愤怒藏好,不卑不亢地走了过去。
我的任务是把花从院子的东边搬到西边。我已经可以肯定中午那老虔婆是和他一伙的,故意整我。这些花是我利用宝贵的午饭时间从西边搬到东边的,花盆留下的痕迹还是新的!一时间,我恨不得用花盆砸死这个阴阳人,死变态,让阎罗王抓你下油锅煎。
中国古代的传说,阎罗王是很讨厌太监的,所以皇宫里设宝贝房,保管太监们净身时割下的命根子,等到死后再缝到原主的身上,以免油煎的厄运。
我死命地咬着下唇,好容易才抑下行凶的冲动,老老实实地搬起花盆,权当是餐前运动,开津益胃。太监看了半天戏,发觉再也挖掘不出更多的乐趣,便施施然地踱开了。我视而不见,继续手里的工作,宁犯君子,不犯小人,要再被抓住小辫子,吃不了兜着走的人是我。
等到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饿的两眼放光,正当我对尚有余温的饭菜垂涎三尺,细心的佳颜把食盒煨在被窝里,好让我吃上热饭热菜。她还帮我倒了一碗茶,就出去干活了。我深深地吸了口饭菜的香气,最顶级的香水也没有这种心旷神怡的味道。
就在我食指大动的时候,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闯了进来,恶狠狠地一步步向我逼近,惨白的脸在月光下分外触目惊心。
我吓的“啪”一声,筷子落地,身体本能的向后推去,直到背贴上墙壁才惊觉已经退无可退。
“你你——你是谁,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不能乱闯的。”我色厉内荏,很没有威信的恐吓她。
“啊!——”我的喉咙被扼住了,眼泪鼻涕齐下,脖子像要断掉了一样。
“你这个贱蹄子,又跑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说,谁让你来的,你们又有什么阴谋诡计,陷害我,冤枉我。皇上啊,你快过来看,他们冤枉我的,皇上——你要为臣妾做主啊,杀死你这个贱人!”凄厉的声音变的阴狠,手劲更加大了。
我死命地想掰开她的手,她干瘦的像细竹丝一样的手,力气却大的出奇。我急了,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烟熏火燎的难受。我狠狠用脚踢她,竟像是踢在石柱上般没激起任何反应。我一下一下死命地踢,她腿断掉总剩过我被扼死。
我想我的瞳孔已经开始扩大,她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继续疯疯癫癫地说着呓语:“皇上啊,是不是她来了,您就不需要月儿当替代了,所以不管不顾月儿,这么久都不来看臣妾。……啊!全是你,抢我的皇上,啊,你把我的皇上还给我,还给我。……”
就在她双手松懈的那一瞬间,我狠狠地一个上踢,不知是不是踹上了胸口,反正她的身体是像齐根断掉的烂白菜一样飞了出去。我坐在墙角,咳嗽,大口大口呼吸空气,脖子上火辣辣的疼,拿起铜镜一看,赫然一道红痕。
我试着吸气呼气,确信没有伤到喉咙,这才如释重负。
祸从天上来
佳颜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怎么呢?怎么呢?娘娘,你怎么呢?”
我目瞪口呆,这个疯女人还是娘娘,拜托,披头散发,衣服皱成一团,头发大半花白,哪来一点金枝玉叶的气质。
“清儿,还不过来帮忙,把娘娘扶到床上去休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的疯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就闯进来掐我,我为求自保,正当防卫把她踹晕过去了。不知道这样的解释会不会把佳颜吓晕。
“我也不知道,她就这么突然闯进来要抓我,追逐间,撞上了桌子,就倒下来了。佳颜姐姐,吓死我了。”我眼睛红红,泫然欲泣,其实是刚刚窒息憋的。
我因为顶着别人的年龄,不得不叫双十年华的佳颜姐姐。第一次开口时,我那个别扭劲啊。
“好了,没事了。你在旁边伺候着,我去拿药。”佳颜起身要走。
“姐姐,我一个人害怕。”万一你的疯娘娘再醒过来行凶,我是用花瓶敲昏她,还是直接以手刀切她的后颈。
“好吧,你跟我过来,娘娘一时半会也不会醒来。怎么回事,她都三年多的时间没犯病了。”佳颜皱眉,“我们把门锁上,这样有事也不怕。”
三年多没犯病,我来没两天就撞上,点儿不是普通的背。
被称为月妃娘娘的女人服下药丸,呼吸声趋于平稳。我俩合力将她抬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她的身体轻的像没有分量似的,我怀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抱起她。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个力大如牛的女人就是眼前这个蜷缩在床上,睡姿宛如婴儿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佳颜一面给娘娘找干净衣服换上,刚才她扑倒在地,沾上了不少被打翻的饭菜;一面言简意赅地向我解释情况。她是个沉静的姑娘,平日不爱饶舌。我这人素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管不闻不问。这样住了一个多礼拜,我还不知道院里的主人是谁,权贵多半深居简出,隋炀帝的妃子还不认识他呢,我不晓得被废黜的娘娘的模样也不足为奇。以前,佳颜不愿意谈论娘娘的状况,一方面是恪守宫规,不议论长短,一方面是不忍心说。
月妃,当今三皇子的生母,曾经的宫中红人,深受皇帝的怜爱,集千恩万宠于一身。十七年前,身怀六甲的月妃却被以行为不端、犯上等罪名废黜。本应将其问斩,但因为身怀龙种,皇帝特赦,只是将其打入冷宫。不久以后,风华绝代的月妃因为刚刚产下的孩子被强行抱走,受不了这样巨大的刺激,精神开始恍惚,一时正常,一时癫狂。一发疯就又哭又闹,说自己冤枉,还打伤过好几个宫女太监。太医来看了也束手无策,只是开方子调理。至今,御医还定期差人送药过来。这些年,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因为御医也叮嘱过,这药不可多吃,便停了半年,不想,竟突然犯病还让我给撞上了。
“这下子磕的不轻,是撞在桌角上的吗?青了一大块。”佳颜心疼地眉毛紧皱,“清儿,你去把那个白瓷瓶拿来。”
“好象是吧。”我讪讪,打死我也不承认是我踹的,这样子得罪皇帝的女人,天知道要受什么刑罚。
佳颜挑出指甲大的药膏,小心地抹在在月妃的胸口上。据她说,因为怕娘娘犯病伤着,太医特意配了上好的消肿化淤膏。
“只是得省着点用,我前头放出去的宫女说,以前每三个月就有太监送一瓶过来,现在呢,都三年过去了,也没见人再送来。幸好娘娘这些年大好了,不然要伤着哪里,连个给看的大夫都没有。”她塞好瓷瓶上的木塞,下意识地咬住下唇,“娘娘太可怜了。”
我默然,比起真正倒霉的,她算是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