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地盯着她的嘴,生怕这两片薄薄的嘴唇会残忍地吐出拒绝。
如果是这样,这个小女孩等不到太医千里迢迢地赶来,就会早早去另一个世界承欢其母亲的膝下。
“好!”他笑容扭曲,狞厉的表情让英俊的脸看上去颇为可怕。
“你若救不回囡囡,就一并去伺候她。还有你们,公主是一日也离不开的。”他指着亭子内外的众多奴婢侍卫。
磕头如捣蒜,人人都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叫“饶命”。
“不想死的都给我散开。”我抱起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伊若公主,厉声喝道:“干净的匕首,蜡烛,止血药,还有布,立刻给我备好。”
我把瓜果撸到地上,空出石桌当手术台,将她平放在上面,幸而石桌够大,她的身子又很娇小,可以平躺下来。
我冷冷地扫了眼目瞪口呆的众人,发话:“东西放下,统统回避。”
楚天裔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挥手退下众人,自己也一并离去。
很好,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他废话。
我筋疲力尽地走出了凉亭,对着焦急地候在在外面的楚天裔安抚的微笑,本来就是个小手术。
“没事了。”
可累死我了。虽然说,众生平等,医生眼中病人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可她若是医院里的普通病人,就算是没有救活,只要尽了全力,我也不会被定为医疗事故,最多心里难受两天。她是公主,外头那个手握重兵、权倾天下的男人的心尖肉!哪怕是少了根汗毛,我也没有命再重新回到现代了。
姗姗来迟的太医检查了公主的状况,连连称奇,看我的眼神活象是见了鬼。我对这个比喻颇为不悦,淡漠地看了眼已经安然无恙的公主,静悄悄地退下了。毫无技术含量的小手术,真没什么成就感可言。
父女情深的戏码,肥皂剧里看多了,没必要重新温习一遍。
却没有因为这件事对我青眼有加之类的,只是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份探究。高深莫测的利用价值比较大,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人世间生存下去的几率也比较大。我干脆放任他把我往神秘莫测的方向想,只要他不把我臆度为妖怪,上火邢台烤就好。很是吃了番苦头,我没有合适的工具,只好用刀切开她的气管,把差点置她于死地的醉梅取出来。想必吃了大亏的她今后可以明白吃东西时不宜有过大的情绪波动的道理。
“又在想什么?都呆了这么长时间了。瞧你,墨汁都研出来了。”他眉头微蹙,指着案上溅出的墨汁。
我面上一红,连忙用布擦干净。
“你究竟是聪明还是笨呢?”他叹了口气,放下受里的报表。
我想了想,咬了回下唇,“我一直希望自己聪明,可回回末了才发现自己是真正的笨蛋。”虽然是敷衍,却也是事实。
“不,你是顶聪明的一个。”他笑得仿佛漫不经心,又仿佛意味深长。
“聪明的人福薄,往往没有好下场。”我忽而起了感慨,老天爷不喜欢太精明的人类。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那你还是笨一点吧,笨一点的好。”他像是由衷的模样。
我无所谓的笑笑,“我已经够笨的了。”
他一愣,点头:“的确不怎么聪明。”
外头有人求见,我也不回避。端茶的丫头总是不能缺的。来者与他说了些公务上的事,我听不明白,也没兴趣理会。非礼毋听,非礼毋视,在宫里头熬的那些日子算是让我吃透了“无知是福”的真理。
他喝了回茶,又闲闲说了几句,仿佛是夸奖手下办事得力,来者自然是掩不住的喜上眉梢,然而转瞬即逝,收敛的很好。
“清儿,你还欠我故事呢!”伊若公主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一脸“看你还能躲到哪去”。
我顿时头痛起来,这个小魔女!自从我随随便便说了个小白敷衍她过后,她就化身为菟丝花,整天缠着我说故事。我记忆里残存的人鱼公主睡美人已经被她掏空了,她还不善罢甘休,非得要我说更多的。我看过的小说的确不少,可适合七八岁的女童听的也着实不多,何况我说到神采飞扬爆出的现代词汇引发的疑惑也实在叫我无从解释。
不要以为给公主讲故事是一件简单的差事。
有一个英国女子曾经受聘于某个王室(具体是哪个王室,原谅我,我已经忘记,但也请相信,这不是故事的重点。),负责给天真明媚的们读童话故事。薪酬是很优渥的,足以让高级金领郁闷:这些年,我都得到了些什么。突然有一天,这个女子被解聘回国,她得到了大笔的封口费,被要求对解聘理由保持缄默。所以,这桩古怪的事情越发神秘。
世界上,除了不曾发生的事,没有绝对的秘密。多年以后,小公主长大了,她们其中还有人记得这位过去的家庭教师,写了封信给她:我还记得当年我们曾经问过您的问题“为什么普通的渔妇要比国王的妻子更加幸福?”,我们当时太小了,没有意识到这会给你带来巨大的麻烦,使得你不得不离开我们。唯一可以宽慰你的是,知道今天,我依然记得您的回答“自己不幸福的人也无法给别人带来幸福”。以前,我不懂这句话,等到懂了的时候,又似乎已经太迟。
很多人说我古怪,因为我总是令人匪夷所思。比方说上述的故事,我对那句颇有哲理,可以让善于思考的人洋洋洒洒地写出一本论述的话,基本上是无动于衷。我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对早就明白的道理还有再假装震撼一把的义务。这个故事告诉我的唯一道理是,管牢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要说,千万不可为小女生一时崇拜的眼神迷昏了脑袋,祸从口出,断了自己的生路。
于是我赔笑:“公主,奴婢晚上再去给你说小红帽的故事好吗?”
我得事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剔除可能不敬的地方。
“不行!水柔清,连这个在内,你已经欠我三个故事了,绝对不可以再拖。”
书房里原先挺自在的客人有点坐不住了,神情古怪地瞥了我一眼,匆匆端起茶杯像是要掩盖自己的惊讶。都怪世人把公主想象的过于端庄娴雅,估计他怎么也料不到,当今最得太皇太后宠爱的伊若公主居然会是这副小霸王行径。
“伊若!”楚天裔面上似乎有些挂不住,养不教,父之过。
“有客人在,还这般不成体统,叫人笑话。还有,说过多少次,叫姑姑,每次都直呼其名,一点也不懂礼数。”
“我偏不,清儿,清儿,清儿。”她做着鬼脸,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走过来拉我,“走,咱们上我的馨香阁去,不要理他们。”
楚天裔的脸色难看至极,我眼见他要发作,连忙打圆场:“姑姑可不敢当,公主若真这么叫,才真正折杀奴婢呢。王爷,欠债还钱。容奴婢先去还了公主的债。”
深深道了个万福,我赶紧拉着小公主的手走了出去。
今天除了说小红帽,连白雪公主也一并说了,不过要把国王改成皇帝,王子改成皇子,以便理解。
“唉,我就是那个可怜的公主。”伊若发出一声太息,小小的脸上居然有一种表情名曰“忧郁”。
我笑了起来,不含任何讥讽和不以为然的意味。哪有人是绝对幸福的呢?
“那你也会遇到一个骑着白马来的王……皇子的。”我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午觉的时间到了。
“清儿,你呢?”已经困的张不开眼的小丫头迷迷糊糊地问。
“我?”我哑然失笑,属于我的最好结局不过是灰姑娘的故事。这套滥俗的戏码我已经玩过一次了,没勇气也没兴趣再跳第二次火坑。她没有等到我的答案,就已经沉沉睡去,我掖好蚊帐,在熏笼里添了把薄荷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千里清光又依旧
中秋节很是热闹,影园里早几天就开始忙碌起来。灵妃娘娘自是首当其冲的一个。楚天裔的正室当初难产而死,此后一直不曾另立王妃。排行最大的灵妃就隐约成了半个女主人,这也是伊若讨厌她的主要原因。这傻孩子,生怕有人抢了她娘亲在她父王心目中的位置。殊不知,没有任何人可以斗过死人,因为惟独死亡是永恒的。
月台一早就高高搭起,等到中秋月圆的时候,风清月朗,上下如银。楚天裔早早从宫里头回来了,前脚刚进门,后面就有太监捧着圣旨跟进来,赏赐了一堆珍宝。谢过圣上皇恩浩荡,楚天裔亲自将公公送出门去。是老熟人,赵之信,不过他没招呼我,我也视而不见。
回过头来,楚天裔把东西分赏给底下的人,给了我一柄绿如意。如果有了如意,就真的如意,那该有多好。
我有点奇怪,他没有请太皇太后移驾影园赏月,也没有去凤仪宫尽孝道的意思,而是醉心于自己的小家庭的欢乐。看样子,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经典的幸福模式。
后苑的正门已经打开,明亮的大灯高高挂起。月桂树前月台上,焚着上好的楠香,风烛跳跃着发出柔和的光芒,祭桌上陈献着瓜果及各色糕点。灵妃等一干女眷都在里面候着,个个面色恭敬严肃,呼吸都小心翼翼;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伊若也收敛了言行,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真算得上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
我在底下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皇家果然不比民间。原先以为水家中秋节的盛况已经空前绝后,到这儿一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