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通正准备绕到后门,阿杉却站着不动。
"本位田家的老母亲,来拜访新免家,哪有从后面进去的道理?"
没办法,阿通只好自己绕到后面。过了一会儿,大门口点了灯,阿吟出来迎接。
现在,阿杉婆跟在田里劳作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半夜无法把我们赶走,所以你才会出来开门吧!真是劳你的驾啦!"
她趾高气扬,说话不饶人。说完,径自走进新免家屋里。
阿杉像个灶神爷似的,二话不说,自个儿大大咧咧地往上座一坐。阿吟向她打招呼,她敷衍了一下,马上问道:
"听说你家的恶藏回来了,叫他出来!"
阿吟一头雾水,反问她:
"谁是恶藏呀?"
"呵、呵、呵!这会儿我可以说溜了嘴!村里的人大家都这么说,我这老太婆也被感染了!恶藏就是武藏,听说他回来了,一定藏在这里。"
"没有……"
听到亲生弟弟被骂得这么惨,阿吟咬着嘴唇,脸色苍白。阿通很内疚,在一旁告诉她今天看到武藏出现在浴佛会上。
"真奇怪,他也没回来这里呀!"
她尽量替双方打圆场。
阿吟苦着脸说道:
"……他没回来,如果回来了,我一定会带他去您那儿的。"
话刚说完,阿杉用手猛拍着榻榻米,像个凶恶的婆婆,骂道:
"这是什么话?说什么'我一定会带他去您那儿!'这样就想算了吗?当初,怂恿我们家儿子去打仗的,还不是你们家的恶藏。又八对我们本位田家来说,可是惟一的香火!可是,他却背着我把他拐走,现在他一个人回来,能交代得了吗……这不打紧,为什么不来打个招呼呢?本来你们新免家姐弟就很令人讨厌,你们把我这个老太婆当成什么了……你家的武藏既然回来了,也要把又八还回来。如果不行,就叫恶藏跪在我面前,跟我这个老太婆报告又八的下落!"
"可是,武藏并没有回来呀!"
"胡说!你不可能不知道!"
"您这是在为难我啊!"
阿吟伏在地上哭泣。内心突然想到,如果父亲无二斋还在的话,就不会如此了!
这个时候,走廊的门突然响了一声。不是风,很明显是人的脚步声。
"咦?"
阿杉眼睛一亮,阿通正要站起来,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一声惨叫,这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中最接近野兽的呻吟声。
接着有人大叫:
"啊!把他抓起来!"
房子四周响起又急又重的步声,接着是树枝折断的声音、践踏草丛的声音,听起来绝不止一两个人。
"是武藏!"
阿杉立刻站了起来。瞪着伏在地上哭泣的阿吟,说道:
"我就知道他在!你这女人竟敢骗我这个老太婆!真是岂有此理,你给我记住!"
说完,打开走廊的门往外一看,突然脸色发白。
原来有一个穿着甲胄的年轻人,四脚朝天死在那儿。嘴巴和鼻子还不断地冒出鲜血,惨不忍睹。看来好像是被人用木剑给打死的。
"是……是谁……谁被杀死在这里呀?"
阿杉颤抖的声音,非比寻常。
"咦?"
阿通提着灯笼来到走廊。阿吟也战战兢兢地往外窥视。
那个尸体不是武藏也不是又八,是个陌生的武士。阿杉虽然吓了一跳,但也放了心。
第11节:充满愤怒
第11节:充满愤怒
"是谁下的毒手?"
她自言自语,接着急忙对阿通说,如果被牵扯进去就惨了,快点回去。阿通心想,这个老母亲盲目地爱着她的儿子又八,来这里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阿吟已经够可怜的了!万一真有什么事,她也要留下来安慰阿吟,所以她说自己晚一点再回去。
"这样呀?随你的便。"
阿杉非常干脆,一个人走了!
"带着灯笼吧!"
阿吟亲切地提醒她。她却说:
"本位田家的老母亲,还没老到走路要用灯笼!"
真是个不服输的老太婆。一到外面,她提着裙摆,兀自走在满是露水的夜色中。
"阿婆!请等一等!"
才一出新免家,就被人叫住。她最怕受到牵扯,但好像已经扯上了!那人横握着大刀,手脚都穿着短胄,是村里找不到的威武武士。
"你刚才是从新免家出来的吧?"
"是的,没错。"
"你是新免家的人吗?"
"不是!不是!"
她急忙摇手。
"我是河对岸的乡士家老人。"
"那么,你是那个跟新免武藏去关原作战的又八的母亲喽?"
"是的……但不是我儿子想去,他是被那个恶藏骗去的!"
"恶藏是谁?"
"就是武藏那家伙。"
"看来他在村子里也不受好评。"
"您也知道,他已经变成烫手的暴乱分子了。我那个傻儿子,竟然跟那种人交往。我们为此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你的儿子好像在关原战死了。但是,你别难过,我会替你报仇的!"
"您是谁?"
"我是战后参加姬路城围捕行动的德川军。受命在播州边境设关卡,检查来往的人,这里的---"
他手指着后面的土墙。
"叫做武藏的家伙,闯关逃跑了!我们知道他以前是新免伊贺守的人,曾效力于浮田,所以才会追到这宫本村来---但是,那男人非常顽强,我们追了好几天了,现在只好等他累了再抓他,但不容易。"
"啊……原来如此。"
阿杉明白了!她终于知道为何武藏不留在七宝寺,也不回姐姐身边。同时,她一想到儿子又八没回来,只他一人活命回来,心中就充满愤怒。
"这位大爷……武藏再怎么强,要抓他还不简单啊?"
"奈何我们人数太少。就在刚才,有一个人还被打死了呢……"
"我这老太婆有一个妙计,您耳朵靠过来……"
阿杉到底跟他出了什么主意呢?
"嗯!原来如此!"
这个从姬路城来到边境的武士,非常赞成她的妙计。
"您可要好好干!"
阿杉婆还煽风点火,加了一句才走。
没多久,那个武士在新免家后面聚集了十四五名人手。暗中交代他们一些事情之后,这批人就爬过围墙,潜入屋里。
屋里两个年轻女子---阿通和阿吟---正互相倾吐自己的薄命,在昏暗的烛光中,互相帮对方拭干眼泪。这些人光着脚,忽然从两边的拉开门冲进来,房里一下子站满了人。
"……啊?"
阿通吓得脸色发白,不停地颤抖。而阿吟不愧是无二斋的女儿,反而用犀利的眼光,直瞪着这些人。
"哪一个是武藏的姐姐?"
有一人问道。
"我就是。"
阿吟接着说:
"你们随便闯进我家,有何贵干?别以为女人好欺侮,要是有人敢乱来,我不会饶他的!"
刚骂完,先前跟阿杉谈过话的武士队长,便指着她:"这个是阿吟!"
紧接着房里一阵骚动,烛火也随之熄灭。阿通尖叫一声跌到院子里。事出突然,这群人又蛮不讲理,只见十几个大男人拿着绳子,向阿吟逼近,要把她绑住。阿吟强烈反抗,不让须眉。然而,不到一瞬间,她已被反扭在地,好像还饱受了一顿拳脚。
糟了!
阿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顺着夜路,拼命往七宝寺的方向跑。她光着脚,脑子也空荡荡的。这个世界的动乱,正冲击着这个过惯平静生活的少女。
她来到七宝寺的山下。
"嘿!这不是阿通吗?"
树下有个人坐在石头上,那人看到阿通,立刻站了起来。原来是宗彭泽庵。
"你从未这么晚归,我很担心,正在找你呢!咦?你光着脚丫……"
他看着她白晰的双脚,而阿通则哭着扑向他的怀里。
"泽庵师父,糟了啊!怎么办?"
泽庵仍不改作风。
"糟了?……世上有什么事会糟了?来,你先冷静下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新免家的阿吟姐被人抓走了……又八还没回来,那么亲切的阿吟姐又被抓走……我、我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呢?"
她哭个不停,一直靠在泽庵的胸膛,不停地颤抖。
6
大地像个少女,泥土和青草都吐着炙热的气息。闷热的天气让脸上的汗都蒸发成了雾气,春天的午时寂静无声。
武藏一个人走着。他在没有任何猎物的山里焦躁地环视着,拿黑木剑当拐杖,看来非常疲倦。如果有飞禽飞过,他锐利的眼睛必定跟着移动。他滚满泥土和露水的身体,充满动物的感官本能和野性。
"畜生!"
他不是在骂谁,然而这一骂,引发了一股无法发泄的愤怒,使他用力挥着木剑。
"喝!"
"啪"---的一声,把一棵粗树干砍成了两半。
白色的树汁从树干裂缝流了出来。也许这令他想起了母亲的奶水,因此一直凝视不动。没有母亲的故乡,山河徒增寂寞。
"为什么村里的人都把我当仇人呢?他们一看到我,就马上去报案;有的才看到我的影子,就像看到大野狼一样,逃之夭夭……"
他在这赞甘山,已经躲了四天了!
白天透过薄雾,可以望见祖先留下来的---还住着孤伶伶的姐姐的老房子,也可望见七宝寺的屋顶,静静地坐落在山脚的树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