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三十六年初夏,赤夏南下入侵,所到之处杀戮无度,北方十九个部族在大金锦后的带领下团结一致,共御外敌,阻延赤夏铁蹄,一个月后,二皇子璎炎兀鎏也就是后来大金史上最负盛名的冥光帝带援军赶到,两军合一,几番交战后在萨兰平原大败赤夏军,此一役后,赤夏无力再战,宣告投降。
最后一役,锦后重伤不治,于大金三十六年盛夏崩于北方军中,几乎在同一时间,大金东南边境的争战也宣告结束,云帝率兵力抗御翰大军,由于兵力相差悬殊,云帝力战不敌,身受九处重伤,在锦后去世后的第三日崩于燕云军中。
接连的打击让大金处于万民悲恸之中,鸿蒙先帝于国丧之时提出同御翰议和,两方达成协议,大金将燕云十州一分为二,归还五州给御翰,两国之间争战止。
得胜凯旋而归的大金军队,明明该是欢欣雷动,却意外地死气沉沉,一路上本来应该是来欢喜相迎的百姓,却都默默来送锦后最后一程。
大军所到之处,白花轻扬,替她牵魂引路,让她魂归南方夙愿之地。
见过她最后一面的人都不会忘记,她拖着带血的身子走了一里多地,要不是二皇子将她拦下,她还会走的更远。
皇辇之内,璎炎兀鎏着一身黑色龙袍席地而坐,怀中的女子一身白色宫裳极尽华丽之致,白色的绵绸上用银丝绣成凤纹,自古凤凰皆以金红为主,有道是‘凤凰涅磐,浴火重生’,这银凤既表示凤去火,所以又叫冥凤,历代帝后在入葬时所着的冥服都绣有银色凤纹。
虽然她生有两个孩子,但却没有嫁过人,所以并未束起流云髻,而是绑了少女的青丝扣,一侧发丝所盘成的环扣上别了用青竹扎成的双蝶,她不能以真名下葬,陵墓上刻下的是那‘胭脂’二字,所以他让人做了这样的饰品,以示她的身份。
再美的装束都不及她丽色的万分之一,她静静靠在男人的怀里,安详入梦,从此人世间再多的烦恼忧虑,都与她再无干系,不会惊扰她分毫。
男女紧紧相依相偎,她早该入棺的人,他却不愿放开她,她安然无悔,他抱憾终生。
北云郡王带大鸿胪入皇辇来见驾,因为马上快入青州城,他不能让那个人再这样一蹶不振。
大鸿胪在一旁将新帝即位所需的各项礼教制度一一道来,而璎炎兀鎏充耳不闻,不论大鸿胪询问他任何意见,他都不作反应,眼里除了她之外再容不下其他。
这让一旁的北云郡王大为光火,走上前去一拳毫不留情的打在璎炎兀鎏的脸上,即使这般,也没能让他流露半点多余的表情。
“她已经死了,你清醒一些。”北云郡王揪住璎炎兀鎏的衣襟大声喝斥。
“没有,她没死,你看她脸色还很红润。”他不承认她死了,他决不承认,他若认了,她就真的离她而去。
“够了。”北云郡王迅速一指弹向女人的下颚,红唇微启,从她口中吐出一粒血红的凝血玉,此乃世间至宝,含在死者口中,能使尸身不僵、不腐,肌肤依旧保持血色,连体温也和常人无异。
然而,凝血玉一旦离开人体,她的脸色立显苍白,体温骤降。
“把凝血玉还给我。”璎炎兀鎏一双怒眸带血,对那个破坏他美梦的人嘶喊。
北云郡王将凝血玉握在手中,威胁道:“马上让她入棺,我就还你,要不我就捏碎它。”
“还给我。”璎炎兀鎏不但不松手,反倒将人抱的更紧。
璎炎兀鎏这个样子让北云郡王实在无辙,怨也不是,骂也不是,这怪谁,怪他太痴心还是怪上天太无情。
“是谁当初对我说男子汉应该雄视四方,胸怀天下,叫我不要为一个女人自甘堕落,而你呢,你现在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差别,现在的你,连她这个死人都不如。”
北云郡王说完将凝血玉扔还给璎炎兀鎏,临走前还丢下一句话。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大不了这个她守护下的大金陪你一起葬送。”
‘做个好皇帝’她最后一句,是对他的祝愿还给他的枷锁,这些都已无所谓,既然她要他做个好皇帝,他就做给她看。
冷静自持再次回归到霸王的身上,璎炎兀鎏示意大鸿胪继续,当大鸿胪提及新帝的尊号时,璎炎兀鎏突然将大鸿胪的话语打断。
“冥光,朕的尊号。”
大鸿胪本欲说那不合礼法,可北云郡王却暗暗对他眼神示意‘随他’,加上皇帝话语的执着,大鸿胪只得在玉板上书写下第三任大金君主的尊号:冥光。可这后面关于尊号的释义又该怎么写,大鸿胪正在为难时,璎炎兀鎏开口相述。
“是她给了大金无限光耀,即使在冥界,她也依然光芒万丈,朕相信九幽冥府也会因为有了她而被照亮。”也让他分享这点荣光,作为他们之间最后的羁绊。
他所述的不仅仅是这些,除了当时在场的三人,后世没人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帝后云锦并未合葬,冥光帝册封锦后为他的皇后,改封号为‘幽’,在青州城外为幽后另建陵墓,陵墓并不庞大却格外雅致,白色的大理石为基石,天然的白玉为碑,只刻下‘胭脂’二字,与那久负盛名的夜荷殿两两相对。
正午阳光普照时陵墓金光灿烂,而每当朝暮之时,晨光或是夕阳斜照下,陵墓会露出妩媚的红,粉红、橙红、紫红、暗红,如同胭脂一般色彩艳丽,后世称之为‘胭脂陵’。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大鸿胪听完新帝所述,只在玉板上记下十六个字:帝情至深,隔界相慕,幽后冥光,耀金万世。
她开了一个先例,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成为两代帝王之后的女人,她有名无姓,名曰:胭脂。
关于这样的传奇人物,留给后世的只有六个字:色无双,勇无敌。
将一切都安排嘱托完毕,璎炎兀鎏将怀里的女人交给北云郡王。
“完成她最后的心愿。”他本想亲自替她完成,可他却做不到,他无法亲自将她拱手让给另一个男人。
北云郡王颔首应承,接过女人后立即离开,不作片刻停留,生怕璎炎兀鎏反悔。
——————☆☆☆将军太勾魂☆☆☆——————
贺南山的北面,有一处‘长生亭’,因长年战事,不少男儿会踏上战场,所以常选在这里作为送别的场所,图个吉利。
亭中一位男子,一身青衣轩逸,背靠亭柱而坐,俊脸微扬,柔和的双目望着青青天色,料是烟雨将至。
而她,为何还不归来?
这里,也是她第六封信中所提,她说,她会在长生亭中等他回来,可她却食言了。
御翰和大金的战争一结束,他便回贺南找她,但哪里还有她的踪影,随雨被逼无奈,才将她留下的第七封信交给他,铁心竹曾对随雨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别把最后一封信给他。可随云都将那人在大金的所作所为全都招了,他不给也不行了。
萧千策将信拿在手中,犹豫要不要拆开来看,可最后,他拆开信封将信纸捏在手中却仍然没有展开,而是一点点将其撕成碎片,一扬手,飞花满天。
“有话就亲自站在我面前对我说。”萧千策对着远方呢喃,话语冰冷,却不及他心凉。
他不接受她没有诚意的道歉或是表白,不管那信里写的是什么,他只要她亲口对他说。
他会在这里等,一天、两天、十天,一月、两月、十月,一年、两年、十年,只要她肯回来,他会原谅她。
碎纸片被一缕风飞卷着吹向蜿蜒的石阶,他的目光也随之凝在石阶的转角处。
“策,我回来了。”
某人一张嘴脸整个笑开了花,飞扑进青衫少年的怀里,整个人都挂在那人身上。
“回来就好,别往我身上蹭。”青衫少年嘴里虽然嫌弃,但却并不推开毛手毛脚的人。
那一年,铁心竹十五岁,萧千策十七岁。
“我就说吧,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的,我们这不是又相聚了么。”退却了娃娃脸的铁心竹依然有着孩童调皮的天性。
“相聚又如何,你还会走,不是吗?”长大了的少年,已经饱尝了离散之苦。
“可是,我也还会回来的,对吧?”在萧千策身旁不停乱窜的人儿突然跳到他身前,身姿洒脱的旋身转一圈,然后又笑咪咪的道:“相聚不是为了分离,而是为了下一次再相聚,圈圈点点,点点圈圈,绕一转,我仍然会回到你身边。”
她的世界只有相聚,没有分离。
往事飞掠过脑海,只在几步之间。
“王爷,我带将军大人回来了。”
一句话,将萧千策眼中的幻境敲碎。
睇上她平静无波的容颜,他微颤着双手从影的怀里接过归来的人儿,温柔的吐露一口破碎的话音。
“回来就好。”
影再躬身,双手呈上一把宝剑,薄透的剑身,青润的剑柄,还有上面带血的相思扣,部分银丝已成暗红。
萧千策将宝剑也收下挂在自己腰间,抱上他苦苦盼回的人,往群山深处而去,没人在他身边时,他埋首在她胸前。
“我还是比较喜欢活蹦乱跳的你。”声音似在呜咽。
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青雨绵绵,烟云缭绕,一处青峰上,筑起一座新坟,石碑上刻着两行字。
正中刻着‘爱妻铁心竹之墓’,左侧一竖小刻‘夫萧千策’,字形优美,字迹清晰。
碑前斜插着一把宝剑,微风拂过时,剑身轻颤,剑眼处所系的相思扣,银色和暗红的丝穗也随风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