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如虹闻言面色古怪,眼神诡异地瞧了瞧云锦兰,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脸上的笑意。
“云兄必定是寄情于山水,乃是洒脱之人。但闻方才云小弟歌中词句,就可知二位胸中必有丘壑,又岂会因为眼前暂时的失意而徘徊踌躇。燕某相信,云兄将来必能大有作为。”燕从深此话中倒也有几份真诚,听得云锦兰心中很是欢喜。
“燕某四处经商,四海为家,本不该读当前时局有所议论,只是,眼前各国之间纷争不断,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稍一不注意,便是血本无归,故燕某一时无所适从。本欲就此放弃眼前家业,归隐山林,免得一切毁于战乱,但又念及先祖归天时将基业全交于我手,又恐日后地下无颜以对,让人好生为难啊。”
“原来燕兄竟是为了眼下的燕越之争而烦心么?”云锦兰眼中亮光一闪,目光灼灼地射向燕从深。燕从深也不回避,径直地对了他的眼神道:“确实如此,燕某在东越和北燕都有些基业,实在担心这仗一打起来,受苦的还是我们这些百姓和商人呐。”
“就在下看来,燕兄也不必深忧至此。”云锦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在口中,细嚼慢咽完毕,这才缓缓道:“虽然边境纷争不断,但还不至于形成大乱。北燕虽强,但水兵积弱,东越又有长江天险为阻,且防守严密,燕军就是再强悍也无可奈何。”
“但据我所知,东越国内似乎并不安稳,士族势力过于强大,连当今皇上也要礼让三分,且士族与庶族之间矛盾重重,这会不会影响到东越的国防呢”燕从深的表情很严肃,眼神专注而认真。卢如虹不由得一怔,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他。
“虽是如此,但越国仍能维持平衡。四大世家相互制约,皇权则在其中起着缓和作用。士、庶族之间的矛盾已经持续了数十年,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也不会突然被激发,所以并不会对东越政局造成很大的影响。不过,这些年的战争怕是会一直持续下去,也必然会给双方的商业造成一定的困难。”云锦兰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一双眼睛转向卢如虹,却发现她正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燕从深,心下有些疑惑,悄悄伸手握住她的柔荑。
卢如虹感觉到手中一紧,反应过来,瞄了他一眼,没有言语,不过目光不再直视燕从深。
燕从深颦住眉,叹息道:“这数十年的战乱,受苦的都是穷苦的百姓啊,燕某这一路南下,眼见百姓流离失所,颇是不忍,心中不由地暗想,若天下能大一统,百姓也能脱离此苦海,过上些稳定和平的的日子。不用在颠沛流离,弄得妻离子散了。只是燕某听闻云兄的分析,看来,即使国力强大如北燕,想一统天下也是毫无可能。”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看北燕如何运作了。”卢如虹忽然开口。燕从深眼睛一亮,而云锦兰则是面色一紧,惊讶地望着她。
“怎么说?”燕从深沉声问道。
卢如虹但笑不语,良久才道:“此等国家大事又岂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以议论的,燕兄切勿再多做询问,否则会让人误会燕兄有其他想法呢。”
燕从深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笑道:“云小弟说的是,燕某说话太不注意了,自愿罚酒三杯。”说罢,着人在白玉酒杯里倒了酒,三人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畅饮笑谈,但此时的内容多是各地风土人情,不再涉及政治了。
送卢如虹回到卢府时,已是黄昏,云锦兰并未马上离去,反而一脸凝重地坐在厅堂里与卢如虹对视。“如虹,今日你的那句话究竟如何说起?”
卢如虹摸摸发烫的脸,好象有些喝高了,喃喃道:“那个人明显是燕人,又是燕姓,你看他的气质风度,身份必然高贵。”
“那又如何?”
“如何?他等的不就是我的那句话吗?”卢如虹的声音渐渐低沉,明显带着些醉意,似乎精力不济,“北燕想一统天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那北燕皇帝贤能圣明,建国数十年竟使之一跃成为四国之首,而燕国太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爱民如子,公正贤明。反观东越,却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为混乱的时代。你看看那些所谓的士族贵族,一个个只知道涂脂抹粉,在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便被人给灭了。平民百姓深受压迫,只要是庶族之人,便永无出头之日。我也是庶族人,自然清楚这其中的痛苦,云大哥你是无法体会的。”说罢,她的声音已经渐不可闻,只余云锦兰一人呆坐在厅中深思不语。
次日卢如虹醒来时,发现头仍是痛得厉害。自己一向不擅饮酒,昨日竟破天荒地喝了不少,难怪会难受成这样。隐约记得昨日云锦兰送自己回来的时候说过些什么话,敲敲脑袋,却怎么也记不起来。索性不去想它,起床洗漱,又换了身衣服,只见小莲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进来。“小姐,这是云少爷吩咐小莲给您煮的醒酒汤,您快喝了吧。云少爷对您可真好,小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体贴的人呢。”小莲一边把碗端到卢如虹嘴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卢如虹皱着眉头看了看碗里散发着奇怪气味的东西,不大想喝,但见小莲那副你不喝就强灌的表情,只得捏着鼻子,颦住眉头,狠狠心一口气倒了下去,然后满屋子地找水喝。
“吃这个吧。”一只蜜饯递到她眼前。卢如虹抬头一看,云锦兰不知何时进了屋,笑吟吟地望着他。他此时也换了件素色长衫,腰间配了方碧玉,比平时多了分儒雅之气。卢如虹忙接过蜜饯仍进嘴,方觉得嘴里好受了些。
“怎么今儿一大早就有空过来,老太爷不是让你来扬州查帐么,你这样整日往我这边跑,不怕别人说你闲话吗?”卢如虹浅笑道,语气中虽略带责备,脸上却尽是笑意。云锦兰剑眉一扬,“这等小事让李全去做就行了,哪里非得让我亲自动手。再说这里是扬州,认识我的人本就不多,即便是认识,怕也没这个胆子敢去嚼我的舌根子。”
卢如虹但笑不语,微微摇头,寻了把靠窗的椅子坐下。云锦兰也靠着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道:“早上燕从深又来请我们了,你看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卢如虹闻言抬头,望着云锦兰宛如星辰般闪亮的眼睛,若有所思,旋即又道:“昨儿是他请客,今日绝对不能再让他破费了,不如由我们做东,去卧蝉楼如何?”
云锦兰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波动,只是淡淡道:“也好,今晚我们就在卧蝉楼宴请他。不过卧蝉楼虽是扬州最好的酒楼,但内里的器具陈设与昨日画舫中相比还是远远不及的,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寒碜了。”
卢如虹一笑,眼波流转,嗔怪道:“又不是相互攀比,这又有什么打紧的。那燕从深不是凡人,又怎会以此取人,云大哥你多想了。”
云锦兰淡然一笑,“我的确是俗了,行事说话难免沾染上些许世家子弟的习气,如虹你别见怪。”
卢如虹笑容微敛,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云锦兰看在眼里,心中稍稍叹息,手上的劲道不由自主地大了些,直到卢如虹轻哼出声,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云锦兰这才意识到自己手太重了,忙松开,低头一看,那皓白的玉腕上赫然多了道红色的印记。云锦兰一阵心疼,心中自责不已,轻抚着嫣红处,柔声道:“对不起,弄疼你了。”
卢如虹摇摇头,凝视着云锦兰的眼睛,问道:“云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跟平常不一样。”云锦兰面色早已正常,若无其事地回道:“没事,跟平常哪里不一样了。对了,你昨天喝多了酒,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若是身体不好,今晚就我一个人去吧。”
“我没事,睡了一觉就好多了。”卢如虹笑道:“只是喝了点酒而已,又不是喝了毒药,我身子没那么金贵。再说,我也想再看看那个燕从深到底是何来头呢?”
“你昨儿不是说他是燕国人吗?从哪里看出来的。”
卢如虹答道:“从口音听出来的,他虽然说得一口杭州话,但是明显有北方口音。且你看他衣着打扮虽是与越人无异,但脚上那双靴子却出卖了他。你看那靴子乃是棉质薄底儿,在南方极少见的,但却是北燕贵族的最爱。所以,我敢打包票他是北燕人。”卢如虹眨眨眼睛,忽又问道:“我昨儿喝醉了酒,说过什么都忘了。不过有些话是胡诌的,你可别真信了。”
云锦兰笑笑,又继续问道:“你昨日不是还说燕军有法子打到东越来吗,我昨思右想,总觉得以现在的形势,这几十年都不太可能。你今儿倒是给我说说看。”
“云大哥你的分析是没有错的,燕军虽强,但陆军不习水战,入越必有所制,且越国虽乱,但乱而不混。四大世家相互制衡,故国内暂时平和。然,若燕军确要攻越,也非无计可施。”卢如虹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云锦兰,见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又继续道:“燕人只需在四大世家中找到一个合作,扶植其势力,便可打破眼前制衡的局面。今上年富却体弱,待得千秋之后,朝中必陷入混乱,夺嫡之争必行。其时可扶助一有大志之新主上位,彼时新主必不肯限于世家,欲涨其势定保举庶族。待得士、庶之争一触即发,燕人便可趁机南下,绕过长江天险,从海上攻城。京城告急必招藩勤王,长江天险亦不攻自破。”
“不攻自破,不攻自破……”云锦兰听到这里已是手脚冰冷,冷汗凛凛,脑中千回百转,似乎国破家亡已在眼前。卢如虹见他神色不对,忙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道:“云大哥不必如此,这只是如虹的猜测与推想,当不得真。这其中曲折又怎会尽如我说,且照次速发展,恐二十年也不能如意,世事无常,这二十年间也不知会发生多少不可预料的事情,你有何必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事情而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