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战功煊赫,苍老忠心的老将不顾颜面地痛哭,不管其他人都是怎么想的,任由他这样总是不合人情,坐在龙坤那边的一个老人说:“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孟老你慢慢说,如果事出有因,这时候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了,大家都在这里。阁下,孟老无论是末世之前还是末世之后,都忠心耿耿,立下过汗马功劳,我们暂且先听听他怎么说,如何?"
之前萧晴说过,中心基地里也分派系,两位负责人都有自己的势力和人脉,在刚进入会议室的时候时寒黎就发现了,屋内一共有十三个人,其中六个坐在戴嘉实那边,六个坐在龙坤这边,而邢羽风入的是戴嘉实那边的座位,她虽然不太懂折这些,但也能看出来,这些座位的安排不是空穴来风,这代表了一定的立场。
而她的座位正对着龙坤和戴嘉实中间的缝隙,周围没有人,属于两边都不靠。
孟复是坐在戴嘉实身边的,现在说话的却是龙坤那边的人。
他是对时寒黎说的话,显然他知道,现在时寒黎说话的分量要大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何况时寒黎还有冷面阎王之类的称呼,谁也不能保证她会不会突然掀了桌子暴起杀人。
这些人的脑子都十分清楚,时寒黎愿意坐在这里谈判,就是给了他们解释的退路,如果她放弃了用文明手段解决问题,那恐怕没有人能阻止她。
"奖惩很重要,真相更重要。”有人说,"只有深明真相,才能明确奖惩,我也建议先听孟老把话说完。"
这是在场中心基地的人中唯一的一位女性,坐在戴嘉实这边,她胸前挂着五排勋章,彰显着她令人炫目的赫赫战功。她应当是不年轻了,头发银白,带着微微的蜷曲,脸上有着岁月留下沟纹,但她极富魅力,目光并不迫人,却有种独特的力量。
这种配置和样貌,时寒黎刚进来的时候就认出来,这是秋如上将,在原书中出现得不多,却让时寒黎印象深刻。
时寒黎在所有人的面容上扫过,每个人都在等她回答,她看向低头用手帕擦拭眼睛的孟复,说:"你是负责这件事的?"
孟复微微僵了下,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神色一下子苍老憔悴许多,“我的确是这件事的总负责人之一,找寻预言中的女孩一度是我们最重要的事,这件事直接由总司令和我对接,细节只有议长,总司令,以及
我知晓,这并非是不信任各位,而是这件事有保密的必要。正如之前龙议长所说,为了找寻更多的可能,我们不得不尝试一些不科学的,不正义的,不光明的手段,这些事不适合更多的人知晓,也不需要更多的人背负,所以在执行过程中我选择了隐瞒,连对总司令我都绝口不提。"
他坐正了一些,声音沉哑:“最初的我们的设想,以及最开始的命令都是很好的,那时我们都对这个预言抱有怀疑,并不完全相信,所以最开始找到的可能符合身份的女孩,都是许以丰厚的报酬,由她本人或者监护人同意后带入基地,在经过研究后发现偏差甚远的,就遵从她的个人意愿,是离开还是留在基地,都可以,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双赢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并不是要站在高高在上的姿态命令他们去做什么,但是。"
他扫视全场,身上出现了一股肃杀而决绝的气场,“但是末世愈演愈烈了,在通讯这么艰难的时代,仍然有无数悲剧传入我们耳中,人类四处逃亡,聚集地成片地失去联络,就连中心基地也发生过频繁的争斗和战乱。在场一共有二十八个座位,却只剩下了十三个人,其他人都是怎么离开的,诸位难道不记得了么?他们有人死于丧尸口中,也有人死于人类的内战——情况不可避免地走向极端,所有人都在发疯,距离上一个身上绑了炸/弹试图袭击龙议长,要求杀死预言中的女孩用于平息上天愤怒的人出现刚过去了多久?预言这件事已经成为所有人唯一的指望,如果再找不到她,情况只会越来越乱,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我们都没有任何办法了,枪/火可以镇压暴/乱,却不能稳定人心。而与此同时,末世在渐渐变成一只巨大的怪兽,它在吞噬着所有人,全世界的人都在受苦,我出去的时候甚至见到过一个母亲在吞吃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而她的脐带甚至还没有剪断。我试图找到一个平衡点,或者让自己相信这个预言并不那么重要,但我做不到,也许和我和那个绑上炸/弹的人一样,也早就疯了,我只想找到她,哪怕这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但若是连希望都没有,我们又还能做什么?我只想结束这个末世,为此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是,命令是我下的,消息也是我隐瞒的,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面临这场道德的审判,但我还是这么去做了。为了多数人是否可以牺牲少数人?这从古至今都是一个无人能回答的难题,现实也不是哲学课,我们没有时间去探讨对或者错,只能选择生或者死!在场的一大半人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人也
都可以死,我也可以死,但是无意义的死亡又有什么意义?我们的子孙后代就要活在这种人间地狱里么?更或者,人类这个物种难道就要就此灭绝么?我不甘心!"
孟复从座椅上起身,他走到旁边,在窗前跪了下来,窗外是阴沉的夜空,他神色苍老,眼中有着泪光。
“我对不起很多人,被派出去送命的士兵,如时阁下说的那种面临无妄之灾的普通人,如果每一道冤魂都会跟着害死他们的人,那我身后恐怕已经人山人海,但我不后悔。”他说,“我现在就可以认罪伏诛,但我觉得……值得。"
全场一片寂静。
中心基地是如今全世界面积最大,收容人口最多的幸存者基地,这在小说的设定中只是一笔带过的设定,然而在现实中,却要付出无数人的血汗去努力维护。时寒黎看向那些空缺的座位,这些空缺一下子就有了意义,它们代表着一个个英勇的灵魂,她忽然理解为什么这些椅子没有被撤下去了,也许在活下来的人眼中,只要不撤椅子,这些灵魂就永远不曾离开,他们会参与每一场重要的会议,直到终战,直到末日的黎明最终来临。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此时场中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样,在惨白的灯光下光怪陆离,就像一幅笔触怪异的浮世绘,在这种寂静中,时寒黎的声音清冷平静,带着一种油盐不进的坚定感。
"所以,”她说,“你们抓了多少女孩,现在她们怎么样了?"
感情波动少也有好处,这让时寒黎大部分时间都能保持理智,她对孟复的话不置可否,但她记得自己最开始的目的。
众人沉默,一直没有说话的戴嘉实忽然捏了捏鼻梁,沉声说:“孟老,你先起来。”
有人前去将孟复扶起来,还谨慎地看了时寒黎一眼。
时寒黎面无表情,她看出来,戴嘉实决定开口,就是要亲自给她一个说法了,孟复并不重要,他可以是真情实感地这么想,也可以是为了保全上面的颜面不得不这么去说,亦或者是相当于壁虎断尾,用自己的暴露来隐藏后面更多的秘密。她很少和这种人打交道,但不代表她傻,哪怕没有殷九辞的耳提面命她也知道,不能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
也许他们很擅长绕诡,但时寒黎偏偏内心坚定。
“说实话,孟老没有和我说过这些,我也不知道他一直以来承担着这么
大的心理压力。”戴嘉实说,“我可以有很多借口说我不了解这件事,比如我并不是所有权柄都要握在自己手中,事无巨细全都要过问,我信任在场的每一个人,只要交代下去的任务,我从来不会过多催促或者询问,只要汇报属实,我愿意给每个人最大的发挥空间。可是若说我对这种事全无责任,也属于自我脱罪了。"
“总司令,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孟复颤巍巍地说,“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的……"
他的语气里有着不同寻常的笃定,众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戴嘉实双手往下压了压,稳住气氛,他直视着对面的时寒黎,说:“阁下,你想知道的事,今天都会得到一个答案,这不是因为我畏惧你的实力,而是你也是人类的希望之一,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求你一件事。"
还没等时寒黎说话,宇文姚迦和江逾几乎同时开口:"不可以!"
时寒黎抬头看向屏幕,两人一直十分冷漠的眼底都有着隐隐的焦急,宇文姚迦更是直接把厌恶摆在了明面上。
戴嘉实说:“二位这是在代替时寒黎阁下做出决定么?请问时阁下是否认同?”
"戴总司令,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江逾微笑着说,“这句不可以,并不是对时阁下所说。"
他们是在对戴嘉实说,不可以要求时寒黎做任何事。
戴嘉实并不生气,说:“江家主,我们给予你和苔原基地合作者的尊重,为什么你们却连我们的话都不愿意听完呢?只要时阁下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他做什么,不是么?"
宇文姚迦的手紧紧握着扶手,已经指骨泛白,她冷笑一声,“得了吧,我已经给你们留了够多的面子,因为我想让你们自己坦白。为什么一直不直接回答时寒黎的问题?你敢告诉他,告诉这里的所有人你们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预言,究竟抓了多少人吗?你敢说出你们对她们做了什么吗?"
戴嘉实声音沉下一度:“我说了,今天时阁下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你和江家主对中心基地用出了百般手段,自以为了解了全部的真相么?"
宇文姚迦向前靠近,那张摄人心魄的美丽面容面容占据了整张屏幕,她声音冷酷:“我不了解,但我了解那些刚放出去的钉子还没走出沙漠,你是想让我再
把他们给请回来么?"
宇文姚迦和戴嘉实的目光尖锐地碰撞在一起,明明各自都是跺一跺脚就地动山摇的大人物,此时却如同两只互不相让的斗鸡,他们对彼此提防忌惮已久,哪怕已经结为同盟,也不能指望之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人类之间的斗争付出的岂止是几条人命。
龙坤叹了口气,带着息事宁人的味道开口:“宇文小姐,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勉强时阁下做任何事。"
"你们的保证是基于君子之约,还是背靠着核武器无所畏惧?"江逾淡淡地说,“很抱歉,鉴于我们收到的一些情报,不得不做出这种怀疑,之前你们的核武已经指向乌洛塔卡干了,不是么?"
时寒黎豁然抬眼。
这个敏感的话题立刻将会议室中的气氛拉到最紧,宇文姚迦冷笑:“是啊,如果不是我们有防护罩,你们为了找所谓的预言圣女,说不定一颗核/弹就这么悬在我们头顶了。"
戴嘉实眼神倏然凌厉,地下城作为全世界有名的女性为主的幸存者基地,中心基地确实几次尝试和宇文姚迦交涉,想要派人前往地下城搜寻一下,并承诺不会伤害到无辜的群众,但是被宇文姚迦严词拒绝,还扣留了所有前去打探的人,也就是刚才宇文姚迦提起的刚刚放走的那一批。这件事当时让
两方的矛盾升级,几乎到了彼此宣战的地步,可以说直到君王出现之前,他们都在僵持,但关系紧张的同时又在仍然保持着之前的交易条约,宇文姚迦为中心基地提供进化兽用于城防体系,中心基地为地下城提供药品和武器。
他们分得很清楚,人类的矛盾是人类的矛盾,不能让其他东西钻了空子,他们都在尽量保护两方基地里更多的普通人。
这件事宇文姚迦没有提过,时寒黎并不知道,她看着气氛紧张的其他人,平静地说:“没有人能威胁地下城。"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望过来,宇文姚迦眸光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一抹晶莹一闪而过,她望着时寒黎,轻轻笑了下。
她曾经为了保护时寒黎,默许过似真似假的谣言,反正那种谣言的话,时寒黎作为一个“男人”是不会受到什么影响的,而她则不在乎,她明目张胆地告诉所有人时寒黎在她的庇护下,完全不在意给其他人造成什么误解,又给自己多树立多少敌人。
/>而现在,是时寒黎反过来维护她了。
对于时寒黎来说,只要她使用祈使句,就很容易被人当成是在威胁,她偏偏还自己没感觉。
“想要对地下城做什么的话,先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就这样。”时寒黎压根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我不想再听任何弯弯绕绕的话了,如果你们谁再开口不直接告诉我答案,我就自己去找。”
说着,她向后撤了一下椅子,一副真的打算离开的架势。
把一个不满意的时寒黎放出去,无异于往羊圈里放了一只饥肠辘辘的老虎,所有人都急了起来,戴嘉实急声说:“等等!”
时寒黎抬眼。
戴嘉实深吸口气,沉声说:“从‘圣女计划‘启动到现在,我们一共找到疑似符合条件者三百二十五人,而到了现在,已经有三百二十四人被撤出计划,因为……真正的‘圣女’,我们已经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