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郑岁岁的对话只有月亮听到了,时寒黎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件事,没再和任何人提。
她没有限制郑岁岁,但郑岁岁懂得分寸,时寒黎的事情她全都死死捂住,哪怕是白元槐都没说。
他们都以为时寒黎会出去帮助救人,但是时寒黎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没有出去,她整天整夜地坐在客厅的窗台上,白天沉默静坐,晚上就抬头看月亮,白元槐和郑岁岁试图问她,但时寒黎久违地拿出了不想和人交流的态度,让其他人也无可奈何。
郑岁岁在时寒黎面前不敢说什么,在顾桑雪的房间里急得哭,白元槐也有点六神无主,还是顾桑雪这个伤员显得平静一些。
“寒黎不是普通的年轻人,他不需要其他人的劝说或者指引,也许他现在是有些事还没想通吧,你们再去问也没用,这不是我们能帮得上的问题。”
这话让白元槐一怔,神色忽然难过起来:“如果阿栖在就好了,每当在这种时候,阿栖就是最能帮上时哥的那个。”
“阿栖……”顾桑雪轻轻念了下这个名字,“就是风栖吧,寒黎为了他孤身一人闯进基地,就是为了让他多早几分钟抢救的时间。”
白元槐点头:“阿栖是我们队里的‘心理医生’,他温柔通透,总能让人得到安慰和快乐,在路上的时候,时哥也经常和他说话,他是我相处最舒服的人。”
“真是让人向往的人。”顾桑雪说,“也让人羡慕。”
“你是羡慕时哥对他另眼相看吗?”白元槐说,“说实话我也挺羡慕的,但时哥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他也很温柔,只是温柔的方式和阿栖不一样。”
顾桑雪看向天花板,怔然了片刻,说:“你们都让我羡慕,我尤其羡慕的是程扬和殷九辞。我和他们同一时间认识的寒黎,但我没他们那么幸运,能一路跟着他一起走过来。我很羡慕你们,和寒黎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如果我有这个机会,哪怕会丢命我都值了。”
“诶……”白元槐愣了一下。
顾桑雪又看向他,“在认识我之前,他们谁提到过我么?”
看着她眸底那么明显的期待,白元槐咽了下口水,“橙子说起在图柳市日子的时候提到过你,他很可惜你没能跟时哥一起上路,明明时哥都答应了,只怪世事无常。”
“是啊,世事无常。”顾桑雪低声重复,“寒黎没有提到过我……和那个叫药酒的小姑娘么?”
白元槐微微摇头,顾桑雪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她笑了下,“对寒黎来说,过去的就是过客,他不会纠结于过去,我如果想让他记起我,就只能自己努力爬回他面前。”
白元槐欲言又止,都是成年人,对方还是一位女士,让他有些疑问不好直接问,不过郑岁岁这个小鬼头就想不到那么多顾虑了,她虽然懂得多,但也正是好奇的年龄,此时忍不住问。
“顾姐姐,听起来你和时哥哥也没有相处多久呀?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啊。”
白元槐一脸的“壮士你好勇”,他刚想说点什么把这个话题岔开过去,然而顾桑雪毫不在意。
她看着郑岁岁:“在他出现在实验室里,出现在你面前的那个晚上,你不是也毫无保留地对他交托了信任么?”
郑岁岁一怔,她想起那个实验室里的怀抱,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带她离开的人,她露出一些恍然。
“有的人,有些事,对不对,第一眼就能确定了。”顾桑雪说,“我不是什么事都没经历过的小姑娘,我有自己的眼光。其实不怕和你们说,我爱寒黎,但他对我而言,更像是在这么长时间里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
“活下去的动力。”白元槐低声重复了一遍。
“你们都体会过的吧,在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候他出现了,他干净清澈,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然后他把这份清澈毫不吝惜地分给了每一个人,就让我们有了喘息的机会。”顾桑雪说,“他吸引我,不是因为他好看,是因为他至纯至净,在绝望的时候,我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我想我一定要再见他一面,然后我就坚持下来了。”
“好深奥。”郑岁岁努力地去理解。
白元槐摸摸她的头,“你还小。”他又看向顾桑雪,“我明白了,其实我们谁不是呢,如果是以前刚末世的时候,我被感染成了次生物,我再乐观也得自暴自弃了,这东西无解啊,不是谁都能清醒着看自己一点一点地变疯,消失。”
他苦笑一下,“其实说真的,我现在都能体会那些作恶多端的次生物了,这可真是,不疯都不正常啊。”
“但是现在我想到自己的情况,却很平静。”他继续说,“很奇怪的一种感觉,明明时哥无法帮我恢复成人类,我也知道自己迟早会消失,但是知道时哥在这里,我就不怕了,他有魔力,能让人安心。”
“是啊,他有魔力。”顾桑雪眼神柔和下来,“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程扬的样子,他努力想要竖起防御,显得自己很凶,但他一看就是还没毕业的学生,就像一只张牙舞爪却没有什么攻击力的小奶狗。”
白元槐和郑岁岁噗地笑出来。
“但是当我再见到他,我发现他还是这么赤诚清澈。”顾桑雪说,“你们知道在末世里想要维持这份清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么?所以我说我很羡慕你们,尤其羡慕程扬。”
“我知道。”白元槐柔和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他知道他们有多么幸运,也知道有多少人会歆羡嫉妒他们,这就是命运吧。
他就是这么双标,别人信圣女救世就是无稽之谈,他们遇见时寒黎是命中注定。
顾桑雪望着他,突然吐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你喜欢寒黎吧。”
白元槐的表情猛地僵住,“啊?”
顾桑雪舔了下苍白的唇,“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能确定了。如果不是暗含鬼胎的喜欢,哪个爷们听到自己喜欢另一个爷们的猜测后是这个表情。”
白元槐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顾桑雪却能看到,那分明是心底最深的秘密被戳穿之后的无措。
这就是两个人精社畜的交锋。
白元槐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点燃了一把火,往常信手拈来的嬉笑怒骂全都卡了壳,他看到郑岁岁盯着自己的脸猛看,忍不住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
“小……小孩子还在这呢,不要说这种话题。”白元槐梗着脖子。
“岁岁连你变成次生物都不怕,你觉得她会在意你喜欢寒黎吗?”顾桑雪摇摇头,觉得无论男女,掉入情网之后果然都很蠢。
郑岁岁小声说:“白哥哥,不用捂我,谁不喜欢时哥哥啊,我也喜欢,虽然和你们不一样。”
白元槐:“小鬼头。”
他把手收了回来,又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蜗牛突然被人揪出了壳,他的真心笼罩在似真似假的玩笑话里,从来都不会明白地暴露出来,那是他能保证自己活下去的安全范围,但是现在顾桑雪直接把他拖出了自己的舒适圈。
倒也不是怪顾桑雪,他就是……不太习惯。
“感情有什么错呢,别说你们是男的,哪怕寒黎是女的,我也不会有什么改变。”顾桑雪说,“我只是觉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这个末世,如果想做什么,就大胆地去做吧,起码这一生没有了遗憾。”
白元槐听懂了她的意思,她也知道次生物注定的命运,不想让他留下遗憾。
白元槐释然地长叹口气。
“其实吧,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自己的,无论是喜欢还是憎恶,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没有必要让对方知道。”他说,“用自己的心情去打扰别人很自私啊,如果我是个香香的女孩子也就算了,我这样的,连……都不敢说,更何况是我了。”他把殷大佬三个字含糊过去,“不管时哥知不知道我的心情,反正喜欢他只是我的事,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顾桑雪凝视着他,半晌才说:“你确实比我看得更开。”
白元槐尬笑。
这叫什么事啊,突然和一个女孩子面对面地谈起了“闺蜜话题”,而他们喜欢的居然还是同一个人……
这时,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传来,三人对视一眼,意识到时寒黎出门了。
时寒黎没有去听那三个人躲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她出门是因为李慕玉来了信息,能够联络上其他两个基地了。
天上下起了红色的雨,时寒黎现在有些钝感,雨水烧透了她的衣服她才意识到,这居然是酸雨。
她取出一把黑色的伞,加快速度冲了出去。
一路上人烟稀少,普通人都去躲雨了,只有少数不怕酸雨的进化者还在外面做着什么,时寒黎如风一般掠过他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来到另一个会议室里,时寒黎惊讶地发现龙坤也在这里。
短短几天没见,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坐在轮椅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光了,头发几乎全都被剃掉,上面有伤口缝着针,脸色极为苍白,眼窝深陷青黑。他呼吸急促,露出来的手背上有着严重的癫痕。
典型的败血症症状,他的皮下出血已经要控制不住了。
龙坤看到时寒黎,眼中爆发出清亮的光,他似乎想要站起来,被张青黛轻柔地摁了回去。
“才几天没见,我就这么不中用了,时阁下,让你见笑。”龙坤虚弱地说。
时寒黎不会说什么场面话,她摇了摇头。
她看向会议室,留下来的人不多了,除了秋如和邢羽风,就只有两个时寒黎不认识的人,之前很有存在感的杨韬也不在了。
李慕玉一抬头,“时哥,小白呢?”
时寒黎沉默一下,其他人误会了她的沉默,张青黛说:“白元槐就算是次生物,在他的意识消失之前,他也是我们信赖的同伴,时爷你放心,我们不会害怕他。”
时寒黎取出通讯器发了个消息,说:“我是忘了。”
她在出门前忘记了问白元槐一句,而她做事稳妥,李慕玉就没特意说一声带上白元槐一起。
时寒黎说她忘了,其他人没感觉什么,李慕玉疑惑地看向她。
看了片刻时寒黎也还是那副表情,李慕玉就觉得自己是想多了,他们一边继续等白元槐,一边调试机器。
“程教授今天早晨才刚恢复的卫星,现在还不稳,但我们已经等不及了。”张青黛面上还算沉稳,只是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地下城是她的家,她一直以来都承载着巨大的担忧和煎熬,现在终于可以知道什么情况了。
还没调试出来,白元槐就急匆匆地赶来了,他穿了一件特别肥大的雨衣,衣服里面鼓鼓囊囊,进门之后他把雨衣解开,郑岁岁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面对屋子里人的目光,他尴尬一笑:“现在情况特殊,把岁岁单独留下我不放心。”
“未尝不可。”龙坤说,“五个候选人,我和你都变成了这个样子,等于是自动出局了,谁也不知道最后的人选会不会真的落在这个小姑娘身上,让她早了解一些也没有错。”
时寒黎看着郑岁岁张望了一下,然后冲她走了过来。
说来也巧,白元槐刚坐下,李慕玉就说:“接通了!”
所有人立刻支起了身子,邢羽风去拉上了窗帘,把外面诡异的天色隔绝,室内暗了下来,投影幕布上先是出现混乱的雪花点,然后左边的屏幕先出现几帧画面快速掠了过去。
时寒黎向前倾了下身子,她的举动完全不突兀,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又是滋啦几声之后,居然是右边的画面率先出现了。
江逾出现在屏幕里,没有戴眼镜的眼神显得有些锐利,他看上去状态还好,在画面出现的瞬间他的目光就定在了时寒黎脸上,然后才看向其他人,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惨然。
“各位,很久不见。”江逾说,“看来在之前的浩劫中,我们都损失惨重。”
他那边的天空也是红色的,还夹杂着银色和绿色的光线,让他的脸显出了几分诡谲。
李慕玉刚要说话,忽然左边的屏幕闪烁一下,同样许久不见的宇文姚迦出现,她冷淡而憔悴,虽然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脸上却没有了那种极盛的容光。她最先定位到了时寒黎和张青黛,眸底的紧绷微不可查地一松,然后看向其他人。
“龙坤,一段时间不见,倒是这么不中用了。”她声音微哑,“戴嘉实呢?”
周围一静,时寒黎突然说:“宇文,你离开地下城了么?”
其他人一惊,这时才注意到宇文姚迦所坐的不是她的虎皮座椅了,周围的环境也完全换了。
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两个领主本人身上,只有时寒黎居然注意到了他们的背景。
宇文姚迦眼神微柔,“时爷眼睛倒是尖。那么各位,让我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我们的新住所——云海大陆,青黛,下次回家的时候别找错了门。”
这话一出,中心基地和苔原城都陷入了震惊的沉默。
时寒黎也怔了一下,如果她没有记错,云海大陆就是曾经瓦尔族人的领地,他们曾经去过的那个海底大陆?
之前的确有消息说它已经重新现世了,宇文姚迦居然把领地搬迁到了那里?她怎么做到的?地下城其他人又怎么样了?
太多的震撼和谜团包裹着众人,宇文姚迦将每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想必你们也知道吧,日月大陆是地势最低的大陆,乌洛塔卡干更是凹陷地带,在几个月之前,地下城就已经岌岌可危,如果我们没有搬迁,现在已经成为海里的尸体了。”
宇文姚迦的语气里有种肃杀的气势,没有人说话。
“我怎么可能就那么坐以待毙?绝不可能。所以我送走倩倩她们之后,就开始着手做一件事。”宇文姚迦唇角微勾,明艳的眼睛里流露出刚烈的神色,她忽然看向时寒黎,“时爷,你还记得上次来不及使用的防护罩么?”
时寒黎说:“记得。”
当初兽潮袭击,谢乔说那个防护罩还没有完成,所以无法投入使用,否则就会把所有人都关在里面一百五十年。
“我把它完成了。”宇文姚迦轻描淡写地说,“在决定避入地下城之前,我就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极端的情况,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一是这个防护罩,它可以在外人袭击的时候将我们武装得固若金汤,至于另一个……”她眯了下眼,“我把整个地下城的龙骨处都装上了火箭动力装置,在必要的情况下,它可以把整个城市变成一座巨大的飞船。这其实只是一个概念想法,我没想过有一天它能实现,好在我成功了。”
她说得平淡,却给所有人都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这不可能!”时寒黎不认识的两人之一震惊地说,“想让整座城市都飞起来简直匪夷所思,首先结构稳定性就无法保证,然后是必不可少的巨大动力……”
他瞳孔一缩。
“对,巨大的动力。”宇文姚迦说,“结构稳定性并不是什么难题,我一直被困在地下城,就是因为缺少动力,然而前几天的那场爆炸,让整个大陆都获得了足够的能量。”
所有人都震撼到无法言语,这件事听起来那样玄幻,让人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时寒黎也有几分恍惚。
宇文姚迦真的是绝顶的天才,她在逆境中爆发出惊人的才华,挽大厦于将倾。
因为她,地下城的损失反而是最小的一个。
“我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我通过翼鸟的眼睛看到了,不过后来翼鸟全死了,我漏了一段过程。”宇文姚迦的声音沉下来,“看你们这狼狈的样子,戴嘉实是死了么?”
李慕玉震撼的神色缓缓收敛起来,她直视着宇文姚迦:“我的父亲,前戴嘉实总司令,为了全体人类的安危,携带着五枚核/弹和时哥一起引走了青鲲,时哥活了下来,我父亲光荣牺牲。”
宇文姚迦的表情顿住,江逾目露果然如此的叹息。
“戴总司令很伟大,我代表苔原城为他的牺牲致以崇高的敬意。”江逾站起身,深深地鞠躬下去。
宇文姚迦神色复杂难辨,她的声音郑重了许多:“对不起。”
李慕玉垂下眼。
谁都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继续若无其事地承担起这份责任,做自己该做的事。
张青黛的神色悲喜交加:“那,大家都没事,对吗?现在你们已经安顿下来了吗?”
“比起我们,你们那里才是真正的危险。”宇文姚迦望着她,“我这里伤亡很小,江逾那里也还好,你们呢?倩倩和小凡她们都……还活着吗?”
“小凡没事,倩倩受伤了,但也没有生命危险,其他人……有不少感染了。”张青黛声音低哑下去。
宇文姚迦手指猛然收紧,语气依然平静:“这样。”
时寒黎说:“你们两个之前可以联络么?”
“勉强,你们那里是主战场,我们这些地方的波及没有你们大。”江逾说,“战后我们怎么也联络不上你们,信号上显示干丰大陆又裂得差不多了,我们都很担心。”
灾后重逢,人人都感慨万千,然而更加重大的危机还迫在眉睫,没人能笑得出来。
“有一些事情,我要告诉你们。”宇文姚迦的面色怪异起来,“我想你们都知道,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传说中谁住的地方吧。”
江逾神色微沉,他隐晦地看了时寒黎一眼。
时寒黎面色平静。
“云海大陆,瓦尔族先人的所在地,这已经不是传说了。”龙坤轻声说,“根据之前时阁下带回的录像,乌图证实了这个事实。”
“既然都认为是事实,那我就不多说了,只把消息分享出来。”宇文姚迦的手指轻颤一下,表明出她对于要说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把握,“事先说明,我不认为它一定是真的,只是现在有任何消息都不能彼此隐瞒,所以我给你们分享,务必要保持理智。时爷。”
她突然看向时寒黎,时寒黎意识到她在让她维护众人的理智秩序,她轻轻点了下头。
所有人都凝神倾听。
“你们应该从录像上见到过,那个传说中的神谕塔,但是录像太模糊了,上面的很多文字都看不清楚,现在我身处这里,能很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字。”宇文姚迦尽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之前地下城开城放人,来的幸存者里有一个对瓦尔族语言了解颇深的,他看了下那个塔,说上面记载的预言只终结到我们这一代。”
“这是……什么意思?”白元槐轻声说,“是说我们这一代之后,就不再有人类了么?”
“不。”宇文姚迦的目光愈加复杂,她深吸口气,“救世主的预言不是最后一条,在它的下面,还刻着一条预言,这后面才是真正的终点。”
江逾猛地向前倾了下身子,神色格外郑重。
“那人翻译了一下。”越说到后面,宇文姚迦似乎越难以启齿,她皱了下眉,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冷漠下来。
“‘女孩焚烧于祭坛之上,古老的宿命得以传承,万王之王诞生即为死去,众志成城,世界迎来崭新的篇章。’就是这样。”
宇文姚迦点击了几下屏幕,“我把清晰的照片发过去了,你们那里不是有瓦尔人么?确定一下真假吧。”
空气中陷入了绝对的寂静,没有人出声,李慕玉僵硬地动了下手指,照片在屏幕的角落里显示出来,巨大的神谕塔直直戳向猩红的天际,而在塔的下面,则是血一般的祭坛。
“祭坛?”白元槐面露惊恐,他死死地抓住了同样惊呆的郑岁岁的手,“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预言,时哥!”
他猛地扭头看向时寒黎,所有人都看向时寒黎,包括郑岁岁。
时寒黎在看着郑岁岁。
郑岁岁在发抖,她的眼神像是求救又像是终于尘埃落定的释然。
“时哥哥,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郑岁岁颤抖着说,又努力地露出微笑,“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如果我能救更多的人,我愿意走向这个祭坛。”
“别瞎说!”白元槐怒吼,狂怒中又带着祈求,虽然他也不知道在祈求谁,“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死去就能让这天灾全都消失了?就能让所有的病毒凭空消灭了?放屁!我们都清醒一点,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冷静一下。”邢羽风按住他的肩,“现在你看起来最不清醒。”
“我无法冷静!”白元槐猛地站了起来,他指着郑岁岁,“你们看她,她这幺小,她才五岁!你们这些成年人进化者大领主就等着把她绑上去烧了喂老天?别做梦了!她这幺小小一点,老天都得嫌吃不饱!”
“白元槐!”李慕玉出声,“你先坐下,我们没人要烧死岁岁。”
“你是不想,其他人呢?你不想?你也不想?”白元槐怒指向邢羽风,又指向其他人,他把郑岁岁护在身后,通红着眼睛往时寒黎身边退,他神经质地念叨着,“时哥我们快走,他们都疯了,所有人都疯了,他们要做杀人凶手!”
时寒黎没动。
“在确定预言是不是真的之前,也说不定是那个人在骗我。”宇文姚迦低声说,“你们先让乌图来看一下吧。”
白元槐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脸上露出希望:“对对,乌图呢?一定是那个人搞错了!”
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龙坤疲惫地叹息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没有翻译错。”龙坤低沉地说,“时阁下的录像的确不太清晰,但她也提供了几张清晰的图片,这条预言是乌图早就翻译过来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宇文姚迦和江逾,时寒黎干脆闭上了眼。
“这不可能……”李慕玉也喃喃着说,“龙叔,你和爸爸早就知道?没有任何消息泄露出来!”
“我也不知道。”张青黛呢喃。
“是,这件事只有我和戴老知道,因为这件事一旦透露出去,带来的就是难以控制的混乱。”龙坤的呼吸更加急促,“别说是现在,哪怕是之前,叫嚣让圣女去死的呼声也居高不下,甚至形成了有规模的组织,这种情况怎么能再让人知道!它甚至没在计算机里留下任何文件,只有一份纸质文书,这次大战后也丢失了。”
“什……么……”邢羽风不可思议,“你们知道也许是解决末日的真正办法,但居然一直忍着?”
“你也说了,是也许。”龙坤声音沉哑,复杂的目光望向郑岁岁,“万一它是假的呢。”
原来如此。
难怪中心基地要疯了一样,不惜代价地去寻找所谓的圣女,原来他们早就知道,圣女也许是唯一的生路。
但又为了那一点的假的可能,他们隐瞒至今,即使是牺牲观念为重的戴嘉实,也没有逼迫一个五岁的孩子去死。
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中,所有人都感到无比荒谬,甚至感到面前的一切全都不真实,好像所有人一直以来的坚持全都错了。
在情绪的癫狂下,居然没有人发现时寒黎从头到尾一言没发,所有人都在震动,只有她如同老僧入定,似乎早就有了想法。
江逾抿了下干涩的唇,他眼中挣扎,慢慢地出声:“各位……”
就在这时,外面越来越大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外面之前一直有喧闹的人声,这很奇怪,也很少见,别说现在人人狼狈,哪怕是之前还算安全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喧嚷到这里来。
一开始没有人理会外面,李慕玉早就下令让人驱散汇集的人群,但是外面的声音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在现在更加巨大,甚至让会议室里的人都听到了那撕心裂肺的嘶吼。
“交出圣女!我们知道你们隐瞒的真相了!”
“都死了这么多人,你们还在欺骗我们!”
“交出圣女!完成预言!让末世结束!”
听清外面在喊什么时候,会议室里的人脸色都苍白起来,宇文姚迦和江逾也听到了。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知道?”白元槐面白如鬼,刚问出来他就自己得到了解答,“……是你们丢失的文件。”
“看来,有人在我们防备最弱的时候浑水摸鱼了。”张青黛低声说。
“让他们离开。”白元槐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让这群乌合之众这么叫嚣?……别去!”
郑岁岁居然往窗口走去,被白元槐一把拉住。
郑岁岁回头看他,“白哥哥,我愿意接受我的命运。”
“什么你的命运!这都是无稽之谈!”白元槐突然暴怒,“谁能确定地说这条预言一定是真的?谁能?老子就不相信!”
郑岁岁泪流满面,她下意识地看向时寒黎,时寒黎的面容笼罩在血色的光晕下,威严淡漠得令人畏缩。
突然,外面的声音静止一瞬,白元槐如同得到救星立刻奔过去看,他拉开一点窗帘,惊喜地说:“是殷大佬!哈哈,那帮孙子多怕殷大佬,他一过来所有人都退开了!”
“都让开。”时寒黎听到殷九辞阴沉的声音。
其他人也忍不住来到窗前,时寒黎没有过去,却能想象到殷九辞一路往这边走来,如同巨浪分裂大海。
“到底怎么回事?”程扬的声音也传出来,“怎么全都集中在这个地方,人都救完了吗?赶紧都去干活!”
他们收到了李慕玉的消息,紧急赶了过来。
因为高一些的楼基本全塌了,他们现在所在的会议室就在三楼,有人看到了郑岁岁,激动地放声大喊。
“我知道了!那个小姑娘就是圣女!我亲眼见过时寒黎亲自带着她!还有一些高阶进化者带着她!这些大人物为什么要费心巴力地保护一个小女孩?她一定就是圣女!”
所有的目光唰地向上看来,郑岁岁后退一步,面露惊恐。
哪怕她再勇敢,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她也不得不感到恐惧。
“那就是圣女?抓到她!”
在这一刻什么次生物什么总司令都已经不重要了,已经疯了的人只会知道盯着那小小的女孩,他们的脑子里只有抓住她就能抓住生的希望!
“快,带岁岁离开!”
李慕玉也急了,她把郑岁岁往白元槐怀里推,就要转身去干架,这时她眼前忽然一花,一道纤瘦的身影挡在了她们前面,站在了窗户的最前方。
此时窗帘已经完全拉开,玻璃也在刚才被激进的人群砸破,酸雨的气息飘落进来,时寒黎站在那里,俯视着下面所有人。
说来也怪,她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做什么事,就只是往这里一站,下方混乱的人群霎时一静,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包括殷九辞和程扬。
他们望着她,那是一张张苍白如鬼的面容,神色癫狂,他们站在酸雨下,有些已经遍体鳞伤,更加扭曲如厉鬼。
然而这些猖狂的厉鬼在面对时寒黎的时候,硬是安分如白兔,不敢越雷池一步。
时寒黎就站在那里,全身放松,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姿态,底下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敢第一个上前。
时寒黎
这个名头早已不仅仅只代表着一个人了,它是笼罩在整个末世上空的一个庞然大物,是通天的威名,同样也曾是唯一的希望。
她站在高处,一眼就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好像想到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从做出这个抉择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这样也好。她淡淡地想。
“时寒黎,我们知道你很强,你是第一强者,我们打不过你。”有人警惕地说,“但你也是人,你就不想活下去吗?”
“你们找错人了。”时寒黎说。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上面的人也面面相觑,没人知道时寒黎打算做什么,有人以为时寒黎是故意在混淆视线。
“别开玩笑了!”有人说,“基地早就公布,圣女已经找到了,如果不是那个小姑娘,难道是你吗?”
殷九辞和程扬猛地回头,冷冷地盯住了那个人,那人呼吸一窒,差点被吓得坐到地上,内心万分懊恼自己头脑过热。
然而时寒黎说:“没错,就是我。”
一片寂静。
这一刻似乎连雨都停了,所有人都望向她,神色空前一致。
呆滞,怔然,刚才的群情激奋全都变成了哑巴。
“时哥哥……”郑岁岁清澈的童音说,“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没必要在这方面说谎。”时寒黎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是不是在把我们所有人当成傻子糊弄?”有人顾不得什么,疯狂地大吼,“圣女圣女首先得是个女的吧!你个男人想要维护她也找个别的理由啊!”
时寒黎清晰地看到,殷九辞脸色顿时煞白下来,他仰头望着她,神色惊骇欲绝。
他嘴唇一颤,“不……”
郑岁岁瞪大了眼睛。
时寒黎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干脆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猛然一变,目光中满是骇然。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在这种诡异而肃穆的静默中,时寒黎把外套扔下,修长的五指一抓,里面单薄的T恤就直接被扯了下来。
时寒黎从不穿暴露的衣服,也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身体有多么漂亮。
她手臂纤长,肌肉纤薄流畅,腰身劲瘦,腹肌清晰可见,又很精致,犹如汉白玉加工后的艺术品。
只是在这具完美身体的胸口位置,有着一块黑色的束胸。
她现在很露了,但让人分毫生不出亵渎。
所有人都震惊地忘记了呼吸,时寒黎能感受到宏大空旷的寂静,只有雨滴声清晰可闻。
她垂眸,望着下面的人,目光似冷冽又似悲悯,犹如菩萨低眉。
她站在朦胧的光影中,背后光线呈放射状,让她如同背生光翼,即将羽化而飞。
“我就是女人。”她平静地说,“谁想对我做什么,尽管来吧。”
世界寂静。:,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