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瞠目缩肩,看着七窍生烟的湛离气冲冲地迈步离开。
讨人厌的“风泊街”!
狗眼看人低的掌柜!
可恨的阎天痕!
湛离一路怒骂着,风一般地卷出“风泊街”。
“阎天痕,下次就别让我再遇到你!”她恨得牙痒痒的,握着拳头对天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咱们走着瞧!”
第二章
阎天痕绕过堂屋,穿过围廊,来到妹妹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哥,你来啦!”门开了,露出一张单薄明净的脸庞,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天香,妳在做什么?”他进屋,看见桌上摆了几匹红色绸缎。
“娘要我挑嫁衣的颜色,哥,你也来帮我选一选。”阎天香的手轻轻抚着柔滑似水的绸缎。
“有什么好选的,不都是红色的吗?”他在桌旁坐下,表情完全不感兴趣。
“红色也分很多种呀!你看,这是石榴红,这是胭脂红,这是芙蓉红。”阎天香甜甜地笑说。
“都差不多吧。”那一点点深或浅的红,在他看起来都没有差别。
“我喜欢芙蓉红。”阎天香轻笑,脸颊红扑扑的,掩不住即将出阁的欢喜。
看着那双无忧中透着喜悦的眼眸,阎天痕心中突然闪过湛离那双骄傲得不容侮蔑的眼瞳。自己的妹妹将要欢欢喜喜地出嫁了,可是被阎家诅咒影响的湛离,却从无人上门提亲过,她心中应该是忧伤落寞的吧?
“哥,你跑到哪里去了?娘今天找了你一天。”
阎天香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我去买样东西送给妳。”他笑了笑,从腰间取出那块白玉龙凤佩,轻轻放到妹妹手上。
“哥,谢谢你!”阎天香的嘴角笑开了花。
“喜欢吗?”他喜欢看妹妹无忧无愁的笑容。
“喜欢!”她频频点头,把龙凤佩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前两天我刚好用五色线掺金线打了一条绦子,正好可以拿来系上。”
“妳喜欢就好了。”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
“哥,娘让你看那些姑娘的画像,你有没有看中意的呀?”
“我要娶的妻子哪能光看画像就决定!”他低哼。
“是没错啦,像昭君那么美,结果被画师画成了丑八怪,丑的反倒变成了绝世美女,看画像确实不准。”阎天香一边忙碌地给龙凤佩系上五彩金绦,一边好奇地抬眼瞄他。“哥,你不看画像,难不成已经有中意的姑娘了?”
阎天痕脑中突然又跃出湛离那张气嘟嘟的脸。
“没有。”他甩了甩头。怎么会莫名其妙一直想到那个仇家呢?
“你再这么拖拖拉拉下去,娘都要急白头发了。”
“天香,妳猜猜看,我去买这块龙凤佩时,遇到了什么人?”阎天痕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
“什么人?”她半点猜的意愿也没有,直接问答案。
“湛离。”
“湛!”阎天香瞪大双眼,像突然看见毒蛇跳出来朝她吐信似的骇然。“你说的是那个……“湛”吗?”
“没错。”阎天痕点点头。“妳听说过湛离吗?”
阎天香眨了眨眼。“听娘说过,湛家好像只剩下一双母女,女儿的名字就叫湛离,你遇见的就是她吗?”
“对,就是她。”阎天痕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的。“她刚好也去了玉铺,而且也想买这块龙凤佩。”
“那怎么会被你买来了?”阎天香狐疑地看着他。
“她根本没有钱好买。”他垂眸凝视着杯中茶水。“看得出来她家里很穷,可是又怕人瞧不起,死要面子,硬是跟我争买这块玉,我知道她拿不出钱,所以二话不说就从她手中抢下来了。”
“哥……”阎天香蹙起细眉。“她是我们的仇家,你还待她这么好?”
阎天痕呆了呆。“我怎么待她好了?”他不自在地仰头喝光茶水。
“我还不了解你吗?”阎天香抿唇轻笑。“你知道她没钱,所以抢先买下,怕她为了跟你赌气而做出傻事对不对?”
“不对,遇上仇家怎可心慈手软。”他口是心非。
“是吗?”阎天香不相信。“那你应该狠一点才对,明知道她买不起却硬让给她去买,这样岂不是更能整死她?”
阎天痕轻咳两声。“她们家已经很惨了,不用这么狠吧?”
“明明同情人家,干么还要嘴硬?”
心情被一语道破,阎天痕浅浅一笑,不再硬辩。
“她看起来怎么样?该不会是个大美人吧?要不然你怎会待她那么好?”阎天香对这个结了几代的仇家很好奇。
“大美人还谈不上,更何况妳哥哥我是那种看重美色的人吗?”他斜睇她一眼。“那个湛离脾气实在太大了,就算知道我们是仇家,也犯不着老是用凶神恶煞似的眼神瞪着我吧?好像我多么对不起她一样。”
“她是真的把我们当仇人了吧!”阎天香吐了吐舌头。
阎天痕想起湛离说他是黑煞星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其实他心里还挺佩服她不服输的个性,不管刘掌柜怎么冷嘲奚落,她都没有打退堂鼓。
“天香,妳还记得那个诅咒到底是什么吗?”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听娘说起过一次,他没认真记住,后来也就淡忘了。
阎天香侧头想了想。“好像说我们阎家跟他们湛家永生永世都不能结亲,否则,不是我们很惨,就是他们很惨。”她凭着一点仅存的记忆说。
“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下这种诅咒不可?”阎天痕并不知道缘由,只觉得湛离的婚姻大事被几代以前的冤仇影响很可悲。
“姨娘她们私底下常常在说呢。”阎天香倾身低语。“好像听说是曾祖父的伯母和湛氏男仆私通,男仆好像被用了私刑整死,后来,曾祖父的伯母生了个不明不白的孩子,谣传是跟那男仆生的,那男仆的妻子后来杀了那个婴孩,曾祖父的伯母好像就因此而发疯了,日日诅咒着湛氏,湛氏虽然被轰出去了,可是传说那个疯了的女人到死前一刻还在咒骂湛氏呢!”
阎天痕浓眉深蹙,这个传说就像一只青白的手突然从深不可测的古井中伸出来,瘁不及防地攫住他的心口,几乎令他窒息。
“不说这个了,我是要成亲的人,说这些太晦气了。”阎天香忽感不安地连连摇手。“哥,在我出嫁之前,陪我去庙里上香求签好不好?”
“好啊!”他微笑应允,暗暗将伸出幽井的手压回冰冷的井底去。
“什么!妳居然遇上阎天痕了?”紫妍吃惊地睁大眼睛。她和湛离两个人坐在卖汤圆的担子旁吃着甜汤圆,一口汤圆还来不及咬,差点直接滑下喉咙。
“是啊。”湛离点点头,慢慢舀起一颗小汤圆送入口中。“我被他气得快吐血了,别看他长得人模人样的,说起话来可真毒啊!”
“他知道妳吗?”紫妍轻声问。
“知道,还熟着呢!”湛离自嘲地干笑两声。“人家一听见掌柜说“卖酱菜的”,居然就知道是我了。”
“噗──”紫妍忍不住笑出声来。“整个“翠微镇”就只有妳家在卖酱菜,他当然会知道啦!这有什么稀奇?”
湛离点头耸肩。“那倒是,像我一听见“阎公子”三个字,也是直接就想到他了。”
“整个“翠微镇”就他们一家姓阎的,不是他们是谁呀!不过,见过阎天痕的姑娘,个个都说他俊美斯文、谦和有礼,没有一个不被他迷个半死的,怎么跟妳说的不像是同一个人呢?”紫妍好生奇怪。
“俊美斯文?!谦和有礼?!”湛离瞠大眼睛,差点没被汤圆噎死。“如果形容的是阎天痕,那我昨天肯定是见鬼了!”
“真的差那么多吗?”紫妍怀疑地看着湛离。“绸缎庄的王大千金也算眼高于顶,人家口中的阎天痕那简直是完美绝伦呐!”
湛离翻了翻白眼。“好吧,俊美两个字姑且沾得上边,可斯文、谦和、有礼,绝对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那人嘴里藏着铁片呢,一开口就伤人!”他加在她身上的耻辱,令她毕生难忘,她发誓要洗刷他加给她的所有屈辱!
“我看你们两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妳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表现的,说不定人家看妳也是母夜叉一只呢!”有谁比她更了解湛离的?她哪会不知道,谁要是踩了湛离的尾巴,她肯定原形毕露!
有道理。湛离低头默默地喝着甜汤。她在阎天痕面前的表现确实不够好,老像只刺猬似的,可她那是有原因的,谁教阎天痕那么傲气、那么轻视、那么鄙夷,她岂能被如此恶意的鄙视给打倒?
“管他看我像不像母夜叉,反正我们两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大概老死也不相往来的,无所谓。”她耸耸肩,把碗里的最后两颗汤圆一起解决掉。
“你们两家人的命运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呀!”紫妍起身,放下两枚铜钱,一边喃喃念着。“人家呢,是姑娘们个个抢着想嫁,而妳呢,是门可罗雀;人家呢,是光鲜俊俏,而妳呢……”她上下看了湛离一眼,摇头叹气。
“妳以为我愿意吗?我也不喜欢穿这种粗布衣裳呀!”湛离觉得胸口挨了无情的一拳。“我要是穿得光鲜亮丽的卖酱菜,看起来会很奇怪吧?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多好衣裳可以被酱菜汁糟蹋。”
紫妍挽着她的手,两人慢慢过桥。
“我不是给过妳几件衣裳吗?妳偶尔也可以拿出来穿呀!真是怎么教都教不会。像现在,陪我出来烧香拜佛不就可以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