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你身边的顺人一早就来回了朕和皇后。今日起你的药饮膳食朕都会叫人着意留心,今番这种阴险之事再不许发生。"说到最后两句,他的声音里隐约透出冰冷的寒意。"后宫争宠之风阴毒如此,朕真是万万想不到!那个花穗和小印子,朕已命人带去暴室杖毙了;至于余更衣,朕下了旨意,将她打入去锦冷宫,终身幽禁!,嬛嬛,你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皇帝果然手下留情,我念及旧事,心中又是惶急又是心酸,复又跪下呜咽落泪道:"嬛嬛向来体弱与世无争,不想无意得罪了余更衣才殃及那么多人性命,嬛嬛真是罪孽深重,不配身受皇恩。"
皇帝扶我手臂温和道:"你可是多虑了。你本无辜受害,又受了连番惊吓,切勿再哭伤了身子。"
我流着泪不肯起来,俯身道:"嬛嬛曾在除夕夜祈福,惟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却不想天不遂人愿……"我说到此,故意不再说下去,只看着玄凌,低声抽泣不止。
果然他神色一震,眉毛挑了起来,一把扯起我问:"嬛嬛。你许的愿是什么?在哪里许的?"
我仿佛是不解其意,嗫嚅道:"倚梅园中,但愿'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我看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那夜嬛嬛还不小心踏雪湿了鞋袜。"
玄凌的眉头微蹙,看着我的眼睛问:"那你可曾遇见了什么人?"
我讶异的看着他,并不回避他的目光,道:"四郎怎么知道?嬛嬛那晚曾在园中遇见一陌生男子,因是带病外出,更是男女授受不亲,只得扯了谎自称是园中宫女才脱了身。"我"呀"了一声,恍然大悟道:"莫不是那夜的男子……"我惶恐跪下道:"臣妾实在不知是皇上,臣妾失仪,万望皇上恕罪!"说完又是哭泣。
玄凌拥起我,动情之下双手不觉使了几分力,勒得我手臂微微发痛,道:"原来是你!竟然是你!朕竟然错认了旁人。"
我装糊涂道:"皇上在说什么旁人?"
玄凌向堂外唤了贴身内侍李长进来道:"传朕的旨意。冷宫余氏,欺君罔上,毒害嫔妃。赐,自尽。"
李长见皇帝突然转了主意,但也不敢多问,躬身应了出去冷宫传旨。我假意迷惑道:"皇上怎么了?忽然要赐死余氏?"
玄凌神色转瞬冰冷:"她,欺君罔上,竟敢自称是当日在倚梅园中与朕说话的人。你我当日说话她必定是在一旁偷听,才能依稀说出几句。这'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一句竟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只跟朕推说是一时紧张忘了。"他语气森冷道:"她多次以下犯上,朕均念及当日情分才饶过了她。如今却是再无可恕了。"
我慌忙求情道:"余氏千错万错,也只仰慕皇上的缘故。更何况此事追根究底也是从臣妾身上而起,还请皇上对余氏从轻发落。"
玄凌叹息道:"你总是太过仁善,她这样害你,你还为她求情。"
我心中微有不忍,终究是余氏一条人命犯在了我手里,不觉难过流泪,"还望皇上成全。"
"你的心意我已明白。只是君无戏言,余氏罪无可恕。不过,既然你为她求情,朕就赐她死后允许尸身归还本家吧。"
我再次俯身道:"多谢皇上。"
事情既已了结,玄凌与我皆是松了一口气,他握住我手,我脸上更烫却不敢抽手,只好任他握住。玄凌带着笑意随口道:"说起那日在倚梅园中祈福,你可带了什么心爱的物件去,是香囊还是扇坠或是珠花?"
我见他问的仿佛全不知我那日挂着的是小像,心知小像不是落在了他手里。虽微感蹊跷,也并不往心里去,只答道:"也不过是女儿家喜欢的玩意罢了,四郎若喜欢嬛嬛再做一个便是。"
玄凌清浅一笑:"此番的事你必定是受了惊吓,若要做也等你放宽了心再说。"他的目光凝在我脸上,紧一紧我的手:"朕与你的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
我听得他亲口说这"日子还长"几字,心里一软翻起蜜般甜,仿佛是被谁的手轻轻拂过心房,温柔得眼眶发酸,低声唤他:"四郎。"
玄凌拥我入怀,只静静不发一言。画梁下垂着几个镀银的香球悬,镂刻着繁丽花纹,金辉银烁,喷芳吐麝,袭袭香氲在堂中弥荡萦纡。窗外漱漱的风声都清晰入耳。
良久,他方柔声说:"朕今日留下陪你。"
我含羞悄声说:"嬛嬛身子不方便。"
玄凌哑然失笑:"陪朕用膳、说话总可以吧。"
一起用过午膳,玄凌道:"还有些政务,你且歇着,朕明日再来瞧你。"
我起身目送玄凌出去,直到他走了许久,才慢慢静下心来踱回暖阁。我召了槿汐进来道:"宫女和内监死后是不是都要抬去乱葬岗埋了?"
槿汐神色略显伤神,低声道:"是。"
我知她触景伤怀,叹了口气道:"我原不想要花穗和小印子的命,打发他们去暴室服苦役也就罢了。谁知皇上下了旨,那也无法可施了。"
槿汐道:"他们也是自作孽。"
我整整衣衫道:"话虽如此,我心里始终是不忍。你拿些银子着人去为花穗和小印子收尸,再买两副棺材好好葬了,终究也算服侍了我一场。"
槿汐微微一愣,仿佛不曾想到我会如此吩咐,随即答道:"小主慈心,奴婢必定着人去办好。"
我挥一挥手,声音隐隐透出疲倦道:"下去吧。我累了,要独自歇一歇。"
《后宫:甄嬛传》第四部分
十九、惊梦(1)
我独自倚在暖阁里间的贵妃榻上,只手支着下巴歪着,虽是懒懒的,却也没有一丝睡意。只觉得头上一枝金簪子垂着细细几缕流苏,流苏末尾是一颗红宝石,凉凉的冰在脸颊上,久了却仿佛和脸上的温度融在了一起,再不觉得凉。正半梦半醒的迟钝间,听见有小小的声音唤我:"小姐,小姐。"
渐渐醒神,是浣碧的声音在帘外。我并不起来,懒懒道:"什么事?"她却不答话,我心知不是小事,抚一抚脸振振精神道:"进来回话。"
她挑起帘子掩身进来,走至我跟前方小声说:"冷宫余氏不肯就死,闹得沸反盈天,非嚷着要见皇上一面才肯了断。"
我摇头,"这样垂死挣扎还有什么用。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极是厌恶她,只说了'不见'。"
"回了皇后没有?"
"皇后这几日头风发作,连床也起不了,自然是管不了这事。"
我沉吟道:"那么就只剩华妃能管这事了。只是华妃素日与余氏走的极近,此刻抽身避嫌还来不及,必然是要推托了。"
"小姐说的是,华妃说身子不爽快不能去。"
我挑眉问道:"李长竟这么没用,几个内监连她一个弱女子也对付不了?"
浣碧皱眉,嫌恶道:"余氏很是泼辣,砸了毒酒,形同疯妇,在冷宫中破口大骂小主,言语之恶毒令人不忍耳闻!"
我慢慢坐直身子,抚平鬓角道:"她还有脸骂么?凭她这么骂下去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余氏口口声声说自己受人诬陷,并不知自己为何要受死。"
我站起身,伸手让浣碧扶住我的手,慢里斯条道:"那你就陪我走一趟冷宫,也叫她死得明白,免得做个枉死鬼!"
浣碧一惊,连忙道:"冷宫乃不祥之地,小姐千万不能去!何况余氏见了您肯定会失控伤害您,您不能以身涉险!"
我凝望着窗纱外明灿灿的阳光,理了理裙裾上佩着的金线绣芙蓉荷包的流苏,道:"不能再让她这么胡闹下去,叫上槿汐与我一同过去。"
浣碧知我心意已定,不会再听人劝告,只好命人备了肩舆与槿汐一同跟我过去。
冷宫名去锦,远离嫔妃居住的殿阁宫院,是历代被废黜的嫔妃被关押的地方,有剥去锦衣终生受罪之意。有不少被废黜的嫔妃贵人因为受不了被废后的凄惨冷宫生活,或是疯癫失常或是自尽,所以私下大家都认为去锦宫内积怨太深,阴气太重,是个整个后宫之中怨气最深的地方。常有住的近的宫人听到从去锦宫内传出的永无休止的哭泣呜咽和喊叫咒骂声,甚至有宫人声称在午夜时分见到飘忽的白衣幽魂在去锦宫附近游荡,让人对去锦宫更加敬而远之。
坐在肩舆上行了良久,依旧没有接近去锦宫的迹象。午后天气渐暖,浣碧和槿汐跟在肩舆两侧走得久了,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不时拿手帕去擦。抬着肩舆的内监却是步伐齐整,如出一人,行得健步如飞。我吩咐道:"天气热,走慢些。"又侧身问槿汐:"还有多远?"
槿汐答道:"出了上林苑,走到永巷尽头再向北走一段就到了。"
永巷(1)的尽头房屋已是十分矮小,是地位低下的宫人杂居的地方。再往前越走越是荒凉,竟像是到了久无人烟之处。渐渐看清楚是一处宫殿的模样,极大,却是满目疮痍,像是久无人居住了,宫瓦残破,雕栏画栋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凌乱密集的蛛网,看不清上面曾经绘着的描金图案。
还未进冷宫,已听见有女子嘶哑尖利的叫骂声,我命抬肩舆的小内监在外待着,径直往里走去。一干内监见我进来,齐齐跪下请安。李长是玄凌身边的贴身内侍,按规矩不必行跪礼,只躬一躬身子施礼道:"婉仪吉祥。"
我客气道:"公公请起。"又示意内监们起身。我问道:"怎么公公的差事还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