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傅轻瞳。”
“姓‘傅’?”
“是啊。有什么古怪的么?”
“你说过,你有个兄长?”
“啊,没错。是我哥。他叫傅轻尘。”
“那他是否喜欢着一身黑袍?”
“才不是,他最喜欢穿着一件轻飘飘的青色长衫,骑着一头小毛驴!因为他不会骑马!哈哈!”
可见刚才遇见的两人中并无她的兄长。可那个黑袍男子应是正在寻她,但他们之间又有何关系?
柳重言怀了疑惑,却不曾向她道明。
不过通过昏睡时对她的检查和之前与她的交谈,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应是失了部分的记忆。而那记忆对她来说,可能异常痛苦。
他二人互相搀扶着走了小半里路,终于摸到了先前所说的那个洞口。傅轻瞳在外头寻了些干草铺于地上,先架着柳重言就地坐下。
又找了干柴,生了些火。
柳重言又让她从洞的深处拖出两筐藏得冷干的药草来,随手翻了翻,取出几味草药放在嘴里嚼烂,敷在冒出血水的伤口处。他扯了自己的衣服,拉出一块干净些的布条来,牢牢地扎在伤口之上。血渐渐止住了。
只见傅轻瞳在离他半臂远的地方盘腿而坐,随手从那竹筐里抽了根软草又想放嘴里含着。冷不防被柳重言一掌打落。
“干什么啊!”傅轻瞳搓着发红的手掌,瞪了他一眼。
柳重言冷冷道:“若是改不掉这个习惯,你就只能等着送命。”
“只不过是根草而已……”傅轻瞳不以为然,“小时侯我哥与我玩斗草的游戏,输了的人都要吃的,丰息的草很软很嫩。不过息……”她霎时间顿了一顿,只觉得脑中呼之欲出的记忆平白空了一块。
仿佛摸不着边际的白。心底空落落地失了一隅。
却见柳重言将那掉落在地的草药拾了起来,自顾自道:“这是晒干后的问荆。茎略扁圆形或圆形,浅绿色,有纵纹,节间长,每节上有退化的鳞片叶,呈鞘状,先端有齿裂。小枝干生,梢部渐细。基部有时带有部分的根,作黑褐色。以干燥、色绿、不带根及杂质者为佳。”
他若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最后那一句说得不轻不重:“若有误服者,半个时辰至一日内立毙。”
傅轻瞳的嘴角抽了抽:“真……真的?”只见前一刻她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拍拍胸口轻吁了一口气。没想着自己已往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后一刻突地粲然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托你的福,救了我两次,我果然是好运!”
与凤九的表现截然不同的女子,她不会抓着他的衣襟尖叫着说:“柳五哥我好怕我好怕!刚才差点死掉了呢!”
而是笑过之后便是安安静静地双手托腮,屈膝坐在那望着洞外的繁星。那张看似未经风霜的脸上却有着超脱年龄的沉寂感。
而那个安静沉默的动作,那个看尽千帆的眼神,在接下来他二人相处的岁月中,一直不时地出现。
柳重言斜睨了她一眼,弯了弯嘴角,随手将那株问荆扔进口中。嚼了几口,道:“其实不必那么慌……”
“喂!你不要命了?!快吐出来!”傅轻瞳一转脸就看他吃下了毒草,大惊之下,猛地扑过去扯了他的腮帮。十指齐动,大有誓要将柳重言口中的毒草挖出来之势。
柳重言料不得她有如此大的反应,腮帮被她拉扯之下痛得厉害。忙大力要推开这扑在他身上的女子。谁知傅轻瞳因习过武,力气极大,拿穴极准,他无奈之下正正地对上了她那一双极认真的眼,听她吼道:“哪有像你这般不要命的!快吐出来!”
满怀都是女子特有的清甜的气息。
他红了脸,竟也乖乖地吐出,傅轻瞳立马接了,飞掌扔了出去。
怔了半天,柳重言终于开口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刚想说不必那么慌……问荆晒成草药便无毒性。服了新鲜的才会致命……”
说到后来,却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汗颜。分明是他之前给她灌输了错的概念,而她却是认认真真想要救自己的命。
当然此时确是百口莫辩。虽然之前他是一番好意,因那山中毒草甚多,难免会被她误服,于是想借着问荆一事想让她戒了随口含草的习惯。
“原来你欺我!”傅轻瞳举了胳膊就要将拳头落到他的身上。却见他捂了刚被她无意间压伤的小腿,疼得冷汗直冒。
“算了!”傅轻瞳抱了胳膊坐得更远了些。
他二人静默相对了半晌,却听得傅轻瞳的肚子叫唤了几声。她将脸别向他处,捂着肚子坐在那,脸却涨红了大半。
柳重言知是方才自己有些错失,便从竹筐里翻了翻,找出几颗外皮鲜红色的球形果实,犹豫了半晌,终是伸手递了过去。
傅轻瞳朝他瞪了一个白眼,未曾理睬。只是紧紧按牢的肚子里又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那只手有些悻悻地缩了回去。柳重言咬着唇想了一想,拿起果实吃了几口,见她仍无丝毫反应,便硬着头皮故意弄出些咂嘴声。
听起来似是美味难当。
傅轻瞳咽了一嘴的口水,实在忍受不住,便慢悠悠地转过身来,阴着一张脸。
“这是五味子。”柳重言复又将手掌摊开,不失时机地将掌中的果实递了过去。
傅轻瞳将信将疑地接了一枚,小小的咬了一口。果肉因为干瘪而不饱满,入口有些微酸,但甚是可口。这一吃便激发了她全部的饿感,她大着胆子将他手中的五味子都抓了来,忙不迭地丢入口中。含糊着问道:“还有没有别的,我饿。”
他又寻出了些枸杞与甘草递于她。虽然难以果腹,但至少可以减些她的饿感。傅轻瞳却越吃越饿,意犹未尽地牢牢盯着那竹筐,一双眼又大又亮,闪闪发光。
却见柳重言翻了又翻,最后无奈朝她摊了手:“能吃的我都寻出来了。”
“可是,我还是好饿……”
“……喂,喂!你干嘛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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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第二日一早,傅轻瞳就扶着行动不便的柳重言下了山。这山内多有玄机,若不是靠着柳重言的指点,仅凭着傅轻瞳一人,恐怕就要困死在山中。
两人在下山途中又是诸多嘴架,往往是平日有些寡言的柳重言被傅轻瞳的伶牙俐齿弄得哭笑不得。
入了四宜亭,刚推开屋门,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嗓音先传了出来:“柳五哥,你终于回来啦,可担心死我了!”紧接着就看见凤九捋着头发兴冲冲地迎了上来,眼下有一圈因熬夜苦等而生出的青晕,“柳五……”却在见到傅轻瞳的一刹那瞪大了眼,咬住了舌。
在她眼中,那二人靠得委实有些紧。
二人立在门外,一人立在屋内。一时间六目相对,气氛却有些怪异。
倒是傅轻瞳先开了口,笑道:“柳恩公受伤了,我送他回来。”
柳重言不语。
“什么?受伤了?”凤九着急起来,忙从她手中抢过柳重言的胳膊,“是哪里?是脚么?”
“已经好些了,不必担心。”柳重言“咝”了一声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挣了她的手,一跳一跳地跃到了木柜边,取了些草药与纱布,再自己跳到床沿边坐下,重新将伤口包扎起来。略略低着头,似乎就将她们二人晾在了一边。
“姑娘你既然醒了就该回家吧,怎么又回来了?”凤九抱着细细的胳膊,故意摆出些主人的架势来,一双圆溜溜的眼却转来转去,泄露了她稚嫩的紧张。
傅轻瞳从刚才就看出眼前的少女对自己有些莫明的敌意,遂颇有些大度地笑了笑:“只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若不是柳恩公来找我,恐怕是要饿死在那里。其实,我也想快些回家。”
凤九听了一喜,忙道:“我可以帮你,我知道……”
“凤九。”一旁的柳重言抬起头来,淡淡地截了她的话,“我记得你阿娘不准你出朔月村,况且那条通道也过于危险。”
“可是……”凤九有些急。
“我已经答应留傅姑娘住下了。”
“……柳五哥!”
自从傅轻瞳被救上来住在柳重言家的那天起,凤九就喝了一肚子的酸醋。此刻她更是咬着一口的银牙,怔怔地望着柳重言。见他慢条斯理地换着纱布,并不搭理自己。遂把脚一跺,眼泪一落就冲出了屋去。
“哎……”傅轻瞳左右是拦她不住,回头却见柳重言睁着一双眼淡漠地看着自己,问道“怎么?”
柳重言随意地捋起袖子,露出臂膀上那一排的牙印。
只见他斜靠在床栏上,略略偏过脑袋看着那牙印,一句话说得不咸不淡:“你以为留你是来白吃白住的么?打扫屋子洗衣烧饭。样样都做起来罢。”
日曜王登基第九年。
这天下皆赞的日曜王不仅容颜绝世,还掌握着天下最强盛国家的权杖。却至今天仍是孑然一身,未立过一妃半后。
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了想在日曜王面前一露花容月貌而想破了脑袋,拉尽了关系。甚至就连与丰息国有过联姻的华国,就因仍留有几个容色出众的公主,暗里明里向日曜表达了一些讯息。
可是,围绕在苏无翳身边的女子虽日不渐加少,但后位仍是虚席。
一开始,苏无翳对那些女子虽并未过多的青睐,但总有例外。特别是近几年他不知为何极力拓张自己的势力,将铁蹄踏上了许多未知的疆土。而每每凯旋归来,却不见他展颜而笑,只是越见愁眉深锁。
若是此时有大臣向他进献些美人,他亦不再像前几年一般拒绝。总会挑上一两个顺眼的带回寝宫。若是那女子足够伶俐,倒能待在他身边大半个月。
但至今无人能待得长久。
于是,就有聪敏之人渐渐摸出了些规律:那就是,日曜王更偏好生有酒窝的女子。只是并不是所有的人天生就带有两枚酒窝,更多的人开始思索如何才能获得更多的恩宠。于是,一种名为“赤痕妆”的画法开始渐渐流行。
赤痕妆,顾名思义,即在距离嘴角两指的位置分别缀上两点朱砂。
远远望去,女子的唇边两点红润,眼带桃花。轻笑间有着鲜润明艳的美感。
“赫连小容,你的脸生得真不好,就像是个恶毒的诅咒。”苏无翳的唇边露出一抹清冷的笑意,向着面前立在冰墙之中的少女道,“说来可笑。就是这张脸,让我们兄弟二人痛不欲生。”
冰墙中,赫连小容的眼仍是紧紧的闭着,脸颊处浮出两枚浅浅的酒窝。那是被冰封存的,亘古不变的表情。她永远伫立,不言不语。但那平日看起来温和的笑容,今日却隐隐带着半分的讥诮。
“你在笑什么?”苏无翳眯起一双凤目,眼底渐渐浮起冷雾,“一个死去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嘲笑。”
“哥!”苏无景不知何时站在地宫的门口,怀中抱着一件厚袄。言语中含着些许的怒意,涩声道,“不要用这样的口吻与容儿说话。”
苏无翳对他不予理睬,只是径直向着赫连小容道:“你再嘲笑亦是无用。瞳儿不是你,她不会死,而我亦不会让她死。你就好好地等着,就算是翻遍天下每一个角落,我都要将她带回我的身边。”
这句话,苏无景听了上千上万遍。不是厌倦,只是觉得一次比一次要感到心痛。
仿佛苏无翳仅仅是在靠着这句话而活着,更加努力地活着。每当他将雪亮的长剑指向前方的时候,那片被他征服的土地都会被他细细地搜寻。然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失望。
一年,两年,三年……
或许到后来,连他自己都开始不相信了吧?
“哥,你说够了没有!”苏无景一咬牙,上前挡在冰墙之前,见了苏无翳略带颓败的容颜,心中一痛,突然苍白了脸大声吼道,“你还不明白嘛!瞳儿早就死了!早就已经被你逼死了!”
他的声音凄厉如刃,尖锐地刺痛了苏无翳的耳膜。
傅轻瞳当日跳崖的画面再一次如梦魇一般浮现在苏无翳的眼前。
“苏无翳,纵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我们永不相见。”
那声音无处不在。无论他在寝宫辗转难眠,还是在书房批阅奏折,亦或是在曜燎殿内与大臣商议政事。都不断地出现,出现了无数次。就如一柄薄刃,这些年来一片一片宰割着他的心,仿若凌迟。
“你撒谎!!”苏无翳暴怒,一双眼布满了浓重的血丝。只见他一拳硬生生地砸向冰墙,浓稠的鲜血从指缝间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