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痛!”卓玖玉在床 上打滚,她捏着眉角,恨不得将脑袋割掉。喝酒痛快的时候真要多想想宿醉的第二天的痛苦。
“谁叫你喝那么多酒。”水明心接过婢女端来的醒酒汤,在唇边边吹凉边数落她。
“我也没喝多少。”她坐起来反驳,浮肿的眼皮耷拉着环顾四周,寻找熟悉的身影,她有些失望,“他呢?”
“谁?”水明心挑眉明知故问。
卓玖玉瞥了她一眼,马上又被头痛纠缠,不停地捶脑袋,一阵阵的眩晕。
“他有事先走了,他不好把你送回玉满楼去,就悄悄把送你到我这里来了。”水明心轻叹道。
“是吗?”卓玖玉黯然喃喃道。
“为什么对他那么冷淡?你不是一直都盼着他回来的吗?”水明心斜躺在软塌上,精致妖艳的妆容,薄薄的粉纱衬着她吹弹即破的肌肤,半露着酥胸,风情万种。
卓玖玉倒在床 上看着天板上雕刻精细的花纹,一朵朵娇艳的大红玫瑰栩栩如生。
“怎么,真被那个曲少爷给迷住了?我听说他对你很是一往情深。尚书大人的小儿子,一表人才,怎么,真心动了?”
卓玖玉歪头哼了她一声。
“抱歉。”一丝复杂的表情的转瞬即失,水明心抚了下落在额际的碎发,“宫主他,”她顿了顿,“不能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也不是他的错.况且,你不知道他的离开其实是为了——”她停在那里,终究没有说下去。
“我不怪他。”卓玖玉慢慢地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盈盈地颤动。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她是多么的渴望他能陪伴在她的身旁,现在一切都过去,最难熬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熬过的,她突然明白,其实没有他在身边她也能活得下去的。她把他看得太重了。
悄悄从百花楼后院出来的卓玖玉独自走在繁华的街上.
这么久以来,她对于辰泽夜来说,也许也只不过是一个过眼云烟的路人吧。总有一天,他也会像她的父亲一样,毫无预兆的,在某个时间突然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四年前她救了他,他向她许下承诺,一年前飞来横祸,一年前她满心希望地去找他,渴望可以借他的肩膀得到依靠.
可是,命运总是这么无情,她在一年前失去的绝对不只是对他朦胧的爱,她失去的是站在同一个高度爱他的资格,未战,她已经被宣告出局了。
她也很累,不想永远在原地等待。
沈府。
院门是上等质地的红木,上面点缀着大铜钉子,门环两旁是两个铜狮子。屋檐顶挂着两个写着金色沈字的大灯笼。入门就可见土石相间的假山,山上新草繁茂,生机勃勃,青竹摇曳轻姿,藤蔓散爬,毫无人工之作,铺满青石的小径两旁摆满万余盆景,摇曳生姿。
大厅堂内.
修 长的身影久久地伫立着,一袭浅蓝色的布袍,腰系丝带,衣着华丽。仪容俊伟,目光深邃难测,显得气度非凡。举手投足之间,隐有一派高贵风范。“父亲.”他恭敬地行礼跪下。
堂上的老者冷冷的瞧了他一眼,没有应他,也没有让他站起来。睨视着儿子,沈震华冷哼了声,他接过婢女递给他的茶,淡淡绿色的茶水,飘散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啜了一口杯中的茶.
沈元希淡漠道,“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您放心,祭拜好她我就会离开,”他沉默了会,又道,“我准备了些香烛,本来打算独自一人去扫墓,但父亲如果去的话,母亲一定会开心的。”他本来是不想多说一句,但是想到死去的可怜的母亲他低声下气地恳求。
“我不会去。”沈震华冷冷拒绝。
沈元希冷冷一笑。他早知道会这个答案。只是太多不愿想起、不愿面对的事翻江倒海地朝他涌来。脑中满是身为婢女而被折磨的母亲,她的哀怨,她的伤心欲绝,临死时的无助和痛苦。只是他的父亲,只是给他血肉的人,给他生命的人。从来就没享受过一点的父爱.从小,他就是这个家族的局外人。
“儿子告辞。”沈元希自顾自的站起身,沈震华冷冷道,“我让你站起来了吗?”沈元希在门口怔了下,他缓缓的回头望了他一眼,拂袖头再也不回一下的走出沈家大门。
“你这个孽子!”
“老爷,老爷,就让奴才陪二少爷去吧.”管家刘河急忙追上沈元希,
沈元希先下了车,他慢慢地走到一个简陋的小土坡前曲腿跪下,刘管家提着香烛跟在后面,没有了平日里的恭敬,更象是一个长辈。在他的记忆里,刘管家一直对他恭恭敬敬,从来没有因为他是庶出而像其他的下人刁难他。
刘管家拿出准备好的供品,轻轻摆在墓碑前面,他都静静站在旁边。
摆好了供品,点燃了香烛,刘管家扭过头对他说道:“二少爷,给你母亲上柱香吧。”沈元希
顺从的从他手里一柱香,站在了母亲墓前。
“母亲,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您受过的苦我会叫他们加背奉还的,您安息吧。” 祷告完毕,他将香插在了墓前,深深地叩拜,隐在阴影里的脸晦明不清,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隐藏了太多的东西。
沈元希靠着身后的栏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恭敬地站在他面前的刘管家。察觉到二少爷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刘管家不自在地低头站着,左右顾望。
“客官,让您久等了,四碟小菜一坛女儿红,上嘞!”机灵的店小二弓着身子讨好地将菜端上来。刘管家伸手帮他摆好。
“刘叔也坐下来一同吃吧。”轻濯了口酒的沈元希看着他道。
“这,这怎么成呢!奴才总归是奴才,怎么可以越界和主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呢!”刘管家连忙摇头不肯。
沈元希轻笑了下,“这里又没有别人,家里的那套规矩在外面就免了吧。”见少爷一再要求他也不好再拒绝拿乔。刘管家只得畏缩地在他对面坐下。简单地和他闲聊了些沈府这一年他不在时发生的琐碎事情,“刘叔在沈家干了多少年了?”沈元希问道。
“恩?”刘管家愣了下,“回少爷的话,老奴干了已经快三十年了。”
“哦,是吗?这么久了。”沈元希为他斟满酒,“今天还要多谢刘叔,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
怎么办呢,您也知道,祭拜的这些规矩我不懂。我敬你。”
“不敢,不敢。少爷您严重了。”
“刘叔,今年也快五十了吧?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娶亲呢?”蓦地,沈元希放下杯子冷漠地问他。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刘管家吱吱呜呜地说不出话来。见他面红耳赤的样子,沈元希不禁轻笑,“刘管家不必紧张,元希只是随便问问。来,我敬你。”敬了他好几杯酒,尴尬的气氛才缓和过来。
“少爷什么时候回府啊?小少爷已经向老奴打听过好几次您回去的具体时间。”
“浩轩?”沈元希听了淡笑,“他近来学业怎样,有没有好好的上学堂?”
“小少爷前几天又把新请的老夫子给气走了,老爷大发雷霆了!”
“浩轩自小便不定心,也难为他了。”他笑道。
“二少爷,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你就说吧。”
“二少爷为什么偏要去扬州那么远的地方呢?沈家产业浩大,倒不如二少爷留在京城赢得了老爷的欢心,等到老爷真哪一天仙游了,二少爷也好分得部分的家产啊!”执着酒杯,沈元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他撑着下巴不停地笑。
“二少爷您笑什么?”刘管家看他一副莫不关心的样子一脸着急。
“没什么。”沈元希收了笑脸上还露着浅浅的微笑。“好了,刘叔,你先回去吧。我到街上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意,这次从扬州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给浩轩带礼物。等会儿回去他见着我没给他带什么,一定又要拉着我折腾了。”
见他下了逐令,刘管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那二少爷,老奴就先回府了。”
车水马龙的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沈元希一个人踱步走在喧闹的街上。他的心中现在还有很多的疑惑,很多的不解,不过他相信,很快,这一切的谜底就会揭晓的。
“你还真是不识相啊!”
沈元希本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但是他遥遥的看到一个熟人,脚步不知不觉地走进围了众多人群中。
一群尖嘴猴腮地皮,满脸的邪笑,硬是拖着一个长相秀气的姑娘行走,小姑娘尖锐的尖叫,脸上眼泪直流。另一旁,几个地皮,围住一个老头死命地朝他拳打脚踢。
“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种事!你这个无耻之徒还不快放开她!”英气焕发的剑眉紧紧的纠结在一块儿,他抱胸嘲讽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个女人怎么从来都是这么自不量力的。
卓玖玉鼻梁正中了一拳,酸痛之余,眼泪夺眶而出。
“看你敢不敢管老子的事!”那地痞挥了挥手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给我把孙家的女儿带回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孙老儿还不起这个债我就得按规矩把他女儿给卖了。”
“爹!救我,救我啊!”
“花爷,您行行好,我欠你的银子一定会还你的,求你不要把茗儿卖给孟家老爷当小妾啊!”那孙老儿一身泥泞地跪在地上拖着花爷的下摆不让他走。
花爷傲气地一脚踹开他,“什么时候还?用什么还?”
“不行,你不能把她带走!”卓玖玉捂住红肿的鼻子道。街上人人躲避,怕惹祸上身,没有一个人敢插手。
“花爷,求您再宽限个几日,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老父亲被打得全身是伤,可是为了苦命的女儿还是强忍着痛大呼。
花爷回过头,冷笑的问:“这又是何必呢?卖到孟府有好吃的好住的,你又何苦守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过苦日子呢!”
“孟老爷他都可以当茗儿的爷爷了,上个月隔壁村的小月被卖进去不到半月就个折磨死了!花爷您行行好啊!”
花爷厌恶的了踹了他一脚,将孙老儿踢到一边,本是围在一边看好戏的几个地痞全围了上来对他拳打脚踢。
“不要,不要打我爹!”茗儿泣喊着,泪流满面,“你们不要打他,求你们了,不要打他!”
孙老儿满脸是血,却还挣扎恳求。
“他欠你多少银子我替他还!”
“唉呦,怎么着你硬是要强出头啊!他欠的你替他还是不是,好,五百两!”花爷得意地晃了晃五根手指。
“五百两?”卓玖玉倒抽了口气,她就是把玉满楼卖了也没这么多钱啊!
“怎么会是五百两呢?明明只欠了五十两啊!”孙老头急急地辩解。
“我愿意说多少就说多少,有本事你拿出那么多钱啊?”他轻佻地点起卓玖玉的下巴,“小丫头长的倒挺不错的,就是性子烈了些,可花爷我就偏偏喜欢驯服烈马!”一帮的地皮猥亵地大笑。
卓玖玉恶心地偏开头。眼看那地皮,举高了手,又要挥鞭,沈元希冷然开口,“住手!”
这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地皮没有想到,竟有人敢阻拦,目露凶光回头,正想开口大骂,冷不防却被花爷一巴掌甩上去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原来是沈二少爷啊。真是好久不见了,听说沈二少爷年前就去了扬州,什么风把您吹到了这里?”花爷满脸堆着笑,眼里却还是冷冰冰的。京城谁人不知这沈二少爷是个婢女所生,在沈府根本就没什么地位,他不惹事是怕得罪了沈家,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的。
“花爷,好久不见了啊。”沈元希也冷冷地作揖,“这是一千两银子。”他从怀里掏出张银票递给花爷,“剩下的就当元希请各位兄弟喝喝酒。”
花爷吊儿郎当地接过,他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的孙家的父女,“既然沈二少都这么说了,我也得卖个面子。孙老儿这次我花爷就放过了你。兄弟们,走!”他吆喝了声,其他的地皮都嬉笑着拥上来跟在花爷身后浩浩荡荡地离开。
“多谢沈公子!”孙家父女连连道谢。
沈元希扭过头去,他四处寻找,却哪里还有卓玖玉的身影。
“晦气!果然是晦气!”没想到会遇到那个混蛋!卓玖玉脚步匆匆地走在偏僻的小巷里。她的思绪回到了一年前。
那天她冲出百花楼。
掩着面不停地奔跑,她也不知道撞倒了几个人,只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风的声音从没那么清晰地滑过耳际,呼呼的不停地吹。遮掩地躲进无人的巷口。杂乱的巷道里,几根长竹随意地靠在墙边,各种废弃的筐箩扔的到处都是,地上一片恶臭狼
籍。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
靠着墙的身体慢慢滑落,她缩在角落,环着脑袋,埋在膝盖上用力地哭。
她去青楼本来是抱着希望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满身的绝望。
她想到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的重担,想到无奈的未来。她一直都不坚强,可是,生活的无奈让她不得不提早地承担一切,父亲的突然离世,负债累累的玉满楼,一切的一切要她怎样再支撑下去!
突然的,她想到了死。
她木木地看着地上不远处的碎瓦,忽地扑上去,她捡起地上的碎瓦片就朝自己的手腕上割下。一只脚踢开她手中的碎瓦。她跌倒在地上。
“你干什么!”沈元希气急败坏。他鬼使神差地居然跟了她出来一路跟着她来到了这里。
卓玖玉仰着脸泪痕满面的瞪着他,“你还想怎么样?”
沈元希不耐地甩开她,“是谁把你卖到青楼里的?卖了多少银子?”他突然觉的让这样一个干净清透的女子再留在青楼里是个罪过。或许,她也是情非得以。他想帮她赎身,好让她重新过新的生活。见他还说那些混帐话,卓玖玉狠狠地瞪他。
“多少银子?”
“你当我真是青楼女子吗!”
“你不是吗?”沈元希嘲讽的报胸低头看着她。
“你!”两人瞪视了片刻,卓玖玉突然想到明天是最后的期限,如果再交不出欠的欠资还上,那帮人就会把玉满楼给砸了。他们会把她父亲辛辛苦苦开的玉满楼给毁掉的!她是绝对不能让玉满楼在自己的手上毁掉!她今天去百花楼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去找辰泽夜。
她,真的很需要钱。
“怎么,想清楚了么?”
“你要给我钱是不是?”卓玖玉突然冷静了下来。只要能救下玉满楼,她不惜一切代价,“好,你给我钱!”最不值钱的,也就是自尊了。她艰难地开口。
没想到她答的是那么干脆,对她的唯一的一丝怜惜也在她令人憎恶的嘴脸下荡然无存了。沈元希不禁冷笑,果然也只是个浅薄的青楼女子,只要为了钱就什么都肯做。他不屑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扔在她身上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