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整个世界都被雪白妆点成银色一片。
裹着厚厚的雪白貂毛大衣,那大衣显然是太过大了,整个下摆都拖在雪地里,毛绒绒的帽子几乎盖住了他整张精致的小脸,小小的身子缩成圆球状,站在雪地上无辜地好似臃肿的小白熊仔,无措地睁大着眼眸看着的面前的女子。
“夜儿,冷吗?”女子凄婉地弯下腰来仔细地帮他整理衣裳。她的脸不自然的苍白,消瘦的脸颊深凹,雪凝般的肌肤透出清冷,目光如同泉水一般的清澈,她望着他,修长的手指拂过他俊秀的眉眼。
他摇了摇头,细小的手紧紧地握住女子的大拇指。
女子轻扯抹淡笑,“我的夜长大后一定迷倒众生。”她宠溺地轻掐了他粉嫩的脸颊,辰泽夜漾着水汽的大眼睛抬头看着她,他不爱说话,别的孩子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就就已经冷静的可怖,总是安静像个影子一样地缩在角落里独自玩耍。
可是怎么办呢?已经等不及他长大了。女子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下,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小儿子。她的身后是万丈深渊,萧瑟的风呼呼从黑漆漆的悬崖下刮上来,吹得大衣上的毛发纷纷飘动,诡异的妖娆。
“怕不怕?”她蹲下来纤细的手拢住他圆润的下巴,偏歪了头,轻轻地在他的下巴处印了个吻,眼里含着笑,深底却有不易察觉的绝望。
夜小小的脑袋努力地摇了摇。
“娘也不怕,娘要走了,可是娘不舍得夜儿。”她看他粉雕玉琢的模样,喉头一梗,“那里好冷的,娘怕冷,怕黑,怕孤单,所以想带夜儿一起去。到了那里,没有想要守护却无法守护的人,没有想要厮守却无法厮守的人,娘和夜儿都不会痛苦了。夜愿意跟娘走吗?”
“娘去哪里,夜儿就去哪里。”小小的圆团扑进母亲的怀里,稚嫩地喊道。
女子环着他跪在万丈悬崖前,她的唇是白的,失血的唇轻颤着,浑身颤抖着望了眼崖下,深不可测的悬崖下传来湍急的水声充斥着崖底,她闭上眼,她发稍已经结冰,她煞白着脸。
“我真的没有办法,我那么努力都走不到你的身边,我不能害你,我只能离开你。”她将脸埋在夜温暖的肩头,“衡,恨我吧,恨我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她紧紧地抱着夜,深呼口气,她紧闭着眼,心一横,单薄的身子就朝悬崖边倾去。
雨淅淅沥沥的下,空荡的大殿里浮帘飘动。
“回来了?”坐在上座的男子慵懒的看着他,星眸半睁,银色的长发垂到他的胸前。
跪在大殿中央的小男孩无声的看着他,他虽然沉默寡言,生性淡漠,但小小年纪倾城的容貌早已经迷得末宫上上下下男男女女魂不守舍。
南宫涧退手让捉他回来的两个侍卫下去。
他站起来,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他蹲了下来,托起他的小下巴,幽幽地吐了口气在他的脸上,“下次逃跑的时候记得好好勘察地形,别再像你娘那个蛮丫头那么不听话。”他刮了下他的鼻子。
手指擦干净他脸颊上的泥痕,他弯腰抱起他将夜放在他的右肩头,夜熟悉地搂紧他的脖子以防自己掉下来。
南宫涧大笑着走出了大殿。
“宫主。”
南宫涧恍如未闻,他继续弹着古筝,纷纷粉色桃花落下,落在他身上,美好得像幻境叫人不忍打扰,直到坐在他怀里的小小的夜伸手拉拉他的衣领,他才扯出抹笑停了下来。
“说吧,什么事?”他手把手的教着夜弹古筝,不时为他弹破的刺音摇头苦笑。
“夜儿今年已经满了六岁,末宫这个岁数的小童都已经开始受训了,各堂的堂主现在都想抢夜儿拜他们门下。”末宫的西堂主柯裘淡声道,西堂是专门负责末宫的财务,深得南宫涧信任。
一代魔头掀起江湖腥风血雨搅得江湖人人自危,现在居然搂着个小娃娃在树下弹琴,传出江湖必定是笑掉人家大牙的。
这不正证实着末宫的传言,下一任的末宫宫主必定是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难怪现在各堂抢人抢得厉害。
柯裘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半年前才来到末宫的小家伙,不愧是圣女血玲珑的儿子,在这个地狱之地也能处之泰然,听说还胆大的逃过好几次,但是南宫涧对他宠得打紧,对他是有求必应。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来到这个世界虐债总是要还的。
心里必定是痛苦的吧,他抬眼望南宫涧淡漠的眼眸看夜儿的模样,假如当初不是他看不清自己的心硬是逼走了缃儿,缃儿也不会对他死了心爱上那人,走上条不归路。
南宫涧任性而为惯了,好战喜斗得教人难以招架,今日末宫叫人如此闻风丧胆,南宫涧功不可没。
谁都摸不透他的想法。
他还记得半年前,一年未回的南宫涧抱着浑身是血的缃儿回来,发疯了似的捉来各地的神医,更是大胆的把皇宫里的一堆御医也一并挟持来了。
可是最终也无回天乏术,缃儿在几日后就伤重不治而亡,倒是护在她怀里的夜儿只是轻微的擦伤。
他正在暗中忖度着,这时,一黑衣劲装男子匆忙跑来,恭敬跪在南宫涧面前。
“出什么事了?”南宫涧仍是平静的,手下敢闯进他的禁地,必定是外面出了十分重大的事故。
“禀告宫主,外面有几万官兵包围了宫殿。”
铮地,琴弦断裂,修长的手指抚过琴身,银色的长发随风映着黑袍飘扬,他面无表情。
那是夜第一次见到血腥,一个人头喷着血弧抛在他的脚前,失去身躯的头颅,双目偾张,正视着他。虽然有双温暖的大手捂住他的眼,但他还是看得真切。
等他醒来的时候,南宫涧正躺在他的身侧,他小小的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他的大手真放在他的脸上。
“这个是缃儿的。”他低头亲了他的眼眸,“这个也是缃儿的。”他又亲了他的眉毛,“这个不是缃儿的。”他恶劣地捏了捏他粉嫩的鼻子。
辰泽夜瞪大眼眸看着这个大男人,不久前他才一剑解决了个飞身来抢他的官兵,他眼底的血腥下坏了他。那一刻,他就像是个嗜血的恶魔,那么轻易地就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看到你爹了吗?”南宫涧见他醒来,放开他枕着手望着房顶。
辰泽夜乖乖的点头。
“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辰泽夜已经不记得那时候他的回答是什么,也许他根本就没回答。
接下来几年,南宫涧亲自教导他,他昭示天下,他的位子是辰泽夜的,他辰泽夜将是末宫未来的主宰者。
南宫涧在辰泽夜十六岁的时候追随血玲珑去了。任性的摆脱了随从,喝得烂醉如泥,流落街头,出人意料的伤在了个不入眼的抢财小混混手里,无心求生,几日后就逝去了。或许他早已抱着死的心过着余下的生活。只是个可怜的家伙,倔强的看不清自己,心里的伤口也像他一般倔强不肯愈合,活着的,不过只是一具躯壳,或许死,才是真正的解脱。
自从南宫涧死了后,末宫内斗从来没有偃息过。
末宫对于世人来说不仅仅是代表死亡的地狱,它更是一座堆满黄金的人间天堂。人性总是贪婪的,欲望膨胀到最后往往就能战胜心中惧怕,于是,江湖中人人前赴后继地扑上来。
新任宫主不过是个年轻无为的小子,即使是继承了南宫涧的全部绝学也不足为惧。毕竟骇人的魔头已经真切地离开这个世界。
接下来是一场角逐宫主的血腥杀戮,踩着阵亡的尸体,□□,争斗。
这真是最该死的一天!辰泽夜嘴角微微上扬,他冷笑,黑色的双瞳像两潭深渊,清澈中晃过魔魅。
终于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在黑暗中,徘徊着,找不到出口。冰冷的雪在他的心里滚过,冰冻了他的血液,深不见的悬崖早已经吞噬了他的灵魂,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惊魂纵身一跳,在迎接死神的最后的一瞬间温暖的怀抱紧紧的包裹着他,有眼泪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为什么不一并带走他?
现在,他也终于要离开了,对吗?
他抹了把漫到唇边的血迹,面对着站在他对面包围他的十几个黑衣人露出嘲讽的微笑,扔了手中的断剑,那把闪着银光的断剑哐当一声从房顶上掉了下去,撞在窗台上才最后坠在地上。
他赤手,平静地望着他们。
本是剑拔弩张关键时候,那些个黑衣人正庆幸着今天逮到了末宫新任宫主落单,正准备群起而攻之。
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巨大的敲锣声,幽静的街道,刹那间就沸腾起来。所有的灯全闪亮了起来,黑夜突然之间就亮如白昼。
趁他们迟疑当中,夜倏地跃起,修长的手张开如同羽翼一般,他脚点房顶突起的龙檐,凭借着反作用,他整个人朝后飞起,突然绽放一朵淡淡哀愁的绝美的笑,因为脆弱、凄美而动人心魄。
原来连老天也不要他,要他活着,痛苦的活着。
黑衣人都愣在了那里,待到他们反应过来,再也寻不见他的身影。
他捂着胸口的伤口点脚飞奔在小巷子狭窄的小道上,再也支撑不住,他单腿跪下,温热的液体不停地从他指缝里渗出,锥心的痛。
他苦笑,一腔热血从喉中喷出。
恍惚间,他听到远处传来低低的吟唱,他以为那是幻觉,柔柔的声音就像是从梦里来的一般,不知不觉的抚平他茫乱的心境。那歌声愈来愈近,他本可以离开的,但鬼使神差的,他却跃上了墙头,他坐在墙头看着。
墨夜,无垠的漆黑,璀星闪烁。他望到巷子的尽处出现歌声的来源,淡淡的月光在她的身上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洋溢着笑容,罔顾他人的低低吟唱。
那种温暖的气息深深的刺痛了他,因为不曾拥有所以连接近都觉得是种痛苦是种煎熬。这么多年以来,南宫涧对他实行残酷训练,不被允许哭泣,不被饶恕怯懦,纵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被冰冻起来。
我们是同类。南宫涧在他完美的完成他的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对他如是道,他说,你我都是是魔鬼,你的心底压抑着最深刻的邪恶,别忘了,你的血脉里流淌着缃儿的血液,不要惧怕残忍,那是我们的天性。
他不承认!他厌恶嗜血!沾满鲜血的手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的凶残,他是个给人带去绝望的杀手!
那个柔柔吟唱的女孩救了他,即使他曾经想伤害她。
他一直习惯浅睡的,但是那一晚,他睡得很沉,他的梦里一直有柔柔的吟唱声,飘荡在他的梦里,他站在漫天的雪里,无边的雪在炙烈的阳刚下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暖暖的照就进了他的心里。
她有弯弯的像月牙一样的笑眼,她那般的惹人怜爱,她的温度给他安定的感觉。
突然,他庆幸自己,活着。
“为什么不带上我?”水明心为他脱去血痕斑斑的外衣,他的伤已经结疤,嫩红的肉翻出来,伤痕边上的血迹暗红。
“我没那么容易死。”辰泽夜语气淡然,他闭着眼,趴在软榻上,修长的背脊露在棉被外,泛着诱惑的光泽。
消失了一晚,就在她以为她的心脏担心的就要破碎的时候,他出现在百花楼内阁的庭院里。
低首靠在树干上睡着,安详的像个孩子,黑亮的发垂下,散落了一地,白皙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知道他没有事,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她并不想打扰他,怕他冻到了,进屋拿了披风轻功脚不着地地站到他的跟前。
才一瞬,他就睁眼,望着她。
戒备,冷酷,漠然。
粉色的桃花飘,风吹过,水明心低下了头,精致的妆容下是浅浅的忧伤。
帮他查看伤口的时候发现他的伤口已经被简单的处理过了,水明心嗅到从他的身上弥散淡淡的熏香,她沉默地帮他将沾满鲜血的纱布拆下抹上药膏换上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