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爸的衬衫我熨好了。”冉冉把刚熨好的衣服抖了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父亲都不会夸奖她,也不奢望他会像别人的父亲一样对她慈爱的笑,她只希望他今天下班回家,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别再那么冰冷,只要一点点温度就够了,她向来不是个贪心的人,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哦,你把它拿进房间里叠起来吧。”何萍从厨房里走出来,带着轻笑的眼里隐隐流露出了一抹酸楚,小冉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来真的是苦了她了。何萍知道当初的意外根本与小冉扯不上任何关系,可是她的爸爸竟迁怒到她头上,且一恨就是这么多年,而不敢尾逆丈夫的自己只能无奈又心疼的看着常常是含着眼泪的小冉,然后偷偷的用自己的爱来补偿这个善良的孩子。
“好。”冉冉乖巧的应着,把白衬衫搭在手肘,听话的惹人怜爱。
可是——
砰——
家里的大门被粗暴的推开,弥漫着酒味的空气迫不及待的涌进屋子里,冉冉怯怯的定在原地看着双眼通红,摇摇晃晃走进来的那个人。
冉峰——冉冉的父亲,他把提在手里的公事包用力的摔在地上,甩掉了脚上的两只皮鞋,眯起泛红的双眼向没敢有任何动作的冉冉靠近。因为他在她的手臂上发现了件属于他的东西。
“你回来了。”向来以夫为天的何萍小跑两步扶住了脚步不稳的丈夫,不露痕迹的阻止他靠近冉冉,“累了吗?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冉峰发现了妻子的企图,他用力挥开何萍的手,声音里带着怒火的前兆:“你给我让开!”
何萍怯懦了,她后退两步无奈的看着冉冉,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不过她这个没用的母亲什么忙都帮不上。
走近冉冉,冉峰的视线锁上了搭在冉冉手臂的白衬衫。他开口,带着一嘴的酒臭味:“你,谁准你动我的东西的?”
“我……我只是把它熨一下,我……”冉冉低下头,不会反抗的她对于父亲没有理由的怒气向来都是默默的承受。
“谁准你碰的!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动我东西的?”冉峰粗鲁的扯住了冉冉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使冉冉轻呼出声,但他却丝毫不加以理会,反而逐渐加大手上的劲力,恶声道:“每天忍受你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已经快让我发疯了,现在你居然连我的东西都敢碰!你难道忘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算什么了吗?他妈的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
手臂上的衬衫翩然落地,就像一只垂死的天鹅做了最后一次换气后,安静的逝去。
手腕处传来像被折断般的痛苦,眼泪盈满眼眶,冉冉咬着下唇,不敢换气和抵抗的她只能一遍一遍的说那句她与父亲的对话中永远不会缺少的话:“对……对不起,对不起……”
心疼女儿的无辜,何萍忍受不住的扑上去拉住冉峰的手,“小冉她也是一番好心,你又何必……”
“不关你的事!闪开!”冉峰怒冲冲的打断了何萍,狠狠甩开妻子的手。
不敢再说什么,何萍无助的靠在墙上,眼睛里负载着满满的悲伤,泪水顺着脸颊不停的滑下。是她前世造孽太重了吗?否则她的孩子为什么都这么命苦。一个幼年猝然丧生,而另一个又……她是多么的想帮助小冉,可偏偏又无能为力……
妻子哽咽的哭声唤醒了酒醉的冉峰神智中唯一的一点清明,鼻翼里呼出了长长的浊气,他扯着冉冉的手用力一拽,猝失平衡的冉冉便重重的摔倒在地,额角在茶几上撞出了清晰的声音。她侧卧在地上,没有爬起来,也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地面,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地板上。
“我今天不想看见你,你滚。”也许是仅剩下的血缘牵绊和妻子的哭泣起了作用,冉峰冰冷无情的眼神瞟了一下还倒在地上的冉冉,难得的没有持续他的暴力,而是绕过冉冉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个空间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何萍慢慢的,慢慢的走近冉冉,蹲下去扶起她,仔细审视她额头上的红肿,沙哑的嗓子发出悲哀的声音:“小冉,妈没用……妈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你……对不起,对不起!”
“妈,你别这么说……其实错都在我……”冉冉胡乱擦去满脸的泪痕,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强打精神扯出一抹极苦极苦的笑容道:“我今天……还是去小缈家住一晚吧,这样爸他就不会再那么生气了……”
拾起那件孤单的躺在地板上的衬衣,冉冉把它折好交给母亲,“我……回房去拿书包。”
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的向自己房间移动,冉冉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哽着胀胀的疼。原来啊,无论她怎么努力,得到的结果永远都是一样的……
“小冉……别怪你爸爸……”
母亲悲伤的声音令冉冉的脚步顿了一下,手抚上额头刺痛的地方,她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怪吗?不,她谁也不怪,谁也不怨,要怪要怨也只能怪自己带给父母太多的不幸……
“妈,你放心吧……我不会怪爸,永远都不会。”
清冷的月今夜格外明亮,在这条僻静的小巷里,昏暗的路灯闲极无聊的拉长了零零星星几个路人的影子。
刚入夏的夜还有点凉意,冉冉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臂,抬起头无奈的望向月朗星稀的天空。多好的月啊,她抬手拂开一绺散落在额前的发,如果哥哥还活着,现在他们一家人会做什么呢?她相信家里一定会很幸福的,一定会。
“他妈的为什么当初死的不是你!”
父亲不久前愤怒的声音犹在耳边,这句话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刺进了她的胸膛。紧绷的唇角缓缓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写满悲伤的眼逃避开了看起来有些孤独的明亮月光,无焦距的瞄在了自己映在路旁墙壁的影子上。是的,如果当初死的是她,那父亲就不会也变那么冰冷,母亲也不会变得那么憔悴、忧郁。可是……偏偏死的不是她!这该说成是命运与她开的玩笑吗?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她还有一个好朋友——冉小缈。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对于她的事,小缈全部都知道,而小缈的父母也因为同情她,而收留总是被父亲赶出家门的她。
冉冉啊冉冉,冉冉自嘲的闭上了眼,难道你生来就是个麻烦吗?
“喂。”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打断了冉冉的思绪,那冷冷的语调听起来似曾相识。
是在喊她吗?冉冉停下脚步,双眼四下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终于,她在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下发现了一个坐着的人。不知何时,这条僻静的小巷里只剩下他、她和一根根伫立不动的路灯光亮处飞舞的飞蛾。
而这个人……路灯昏暗的光芒散慢的射在他脸上,虽然看不太清楚五官,但冷傲孤绝的气质却掩也掩不住。没错,是他,澹台澍!冉冉一瞬间竟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澹台澍的目光直直的锁住了冉冉呆呆的表情,习惯的抬起一只手□□自己浓密的黑发中。该说她土得过份吗?他的头微微一偏,仔细盯着冉冉脸上那副大黑框眼镜,不然对于女生向来视若无物的自己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那个拥有清澈目光的女生呢?
爬梳过自己的发,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吸了一口,把身子靠上了后面的路灯,拿着打火机的手随意的搭在自己支起的膝盖上,狭长的眼里有着一丝疲倦。
他开口,扯痛了唇角的红肿:“愣在那儿干吗?过来。”
“哦……哦。”冉冉脊背一僵,紧绷着神经一步步缓慢的向他靠近。
“快点!”
看着她完全可以和蜗牛媲美的速度,澹台澍不悦的命令。本来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喊她一声,没想到她的战战兢兢反倒激起他的脾气。怎么,他有那么可怕吗?
“哦……哦!”同样的回答,但却以不同的动作回应。震慑于他语气里不容违背的霸气,冉冉乖乖的加快了速度来到他身边。
“天啊,你受伤了!”冉冉突然掩嘴轻呼。
走近了才发现,他一身的狼狈,唇角有打斗留下的明显伤痕,搭在膝盖的那只手臂虽然被深色的校服裹着,但正滴落的鲜红在地面上汇成触目惊心的小滩液体正极力的证明着它所承受的伤痛程度。皱起眉,冉冉眼里满是明显的忧心——他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呢?打架到底有什么好的?向来重视生命的她在心里划下了不解的问号,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危险的地方抛来抛去。
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死亡究竟有多残酷吧……
“那又怎么样?”澹台澍一挑眉,冷冷的语调不驯的暗藏着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
白烟从燃着的香烟中冒出来,争先恐后的向高睡涌动,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眼睛直觉的锁上了冉冉清澄的双眸。
人性本来就是丑陋的,不论是谁都如此。比如说看见一朵美丽的花,任谁都会有种把它折下枝头的冲动。对,这就是人类,只要看见一件美好的东西,人的潜意识都会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把它占为己有,另一种就是把它破坏、摧毁。而他呢?看见这双清澈到一尘不染的眸子,就迫不急待的想要知道它沾满污秽时会是什么样子。
“治疗,你需要包扎伤口。”冉冉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蹲在他身前审视他的伤势。
轻轻柔柔的声音,紧锁的眉,挂满了担心的清澈双眼没来由的令澹台澍波澜不兴的心中掀起了一片小小涟漪。他把香烟叼在嘴里,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故意忽略心里的感受,“喂,扶我起来。”
“哦,好。”习惯性的应着,冉冉把澹台澍伸过来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吃力的架着他站起来。“我送你去医院吧,你手上的伤看起来很严重。”
“不用。”
严重?澹台澍轻轻的哼了一声,那群敢殴他的混蛋们绝对比他严重得多。
抽回自己的手臂,澹台澍推开冉冉自己往前走。他不喜欢与别人太贴近,特别是女人。所以他倔强的撑着自己无力的身体,不依靠任何人独自前行,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
冉冉看着他逞强的不羁背影,心中蓦地一酸。不知怎地,这背影看起来就像是一头不相信任何人在荒凉摹上孤独流浪的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惹人心疼。她知道独自品尝孤独的滋味是件多么苦涩的事情,所以她对这个令她惧怕的男人开始多了一份不舍的心情——或许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冉冉思忖着,心中涌起的不舍的冲动居然驱使她主动去接近那个孤傲的背影。小跑两步从后面扶住步履稍有些不稳的他,温柔的说:“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带着一点诧异看着这个曾经因为怕他而浑身发抖的女生,她认真的眼神竟然令他有种想发笑的冲动:一个胆小的女生,居然还想要送他?这太可笑了!难道他澹台澍会虚弱到让一个女生送的程度?
“我?会用你送?”
冷冷的眼神,唇角轻挑起的那抹嘲弄,他讽刺的语调令冉冉都为自己的不自量力感到脸红。不过,她仍正视着澹台澍,她自己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也可以这么勇敢。
“别太勉强自己了,试着去相信别人你才不会孤独。”
有些落寞的说了这些说,冉冉轻轻一笑,孤独的人是最悲惨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痛苦,她不想别人再尝到。
孤独?
澹台澍的眼神猛的转变,阴霾得恐怖。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她凭什么说他孤独!
注意到了他可怕的眼神,冉冉的脊背不禁一僵,悄悄的咽了口口水,她低下头小声说道:“对……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澹台澍冷冷的扫过冉冉低垂的脸后,把视线调到前方,默默的看着前面路灯的光晕下飞舞的飞蛾。扑火的飞蛾吗?愚蠢!
“那,那个,还是让我送你吧,”
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冉冉再次怯怯的征求他的意见。
任她扶着自己,澹台澍一动不动,甚至连视线也没有调回她身上,当然也没有回应她的话,就仿佛她刚才什么也没说一样。
看着这样的他,冉冉亦不敢有任何动作的保持原来的姿势。
就这样,两人僵持在这条僻静小巷的路灯下,灯光呼应着清冷的月尽责的照亮了他们的脸,一动不动得像极了两座若有所思的雕像。直到路灯蓦地一闪,两人间的气氛才有了改变。
甩了甩垂落于眼前过长的发,澹台澍终于结束了沉默。他呼出一口气,掐熄了快要燃尽的香烟。
被冉冉扶着的手臂不自然的动了动,他淡淡的开口:“回家。”
“嗄?”冉冉不大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虽然看不到背对着自己的他的表情,但是她却隐隐的感到了他身上野兽般锐利冰冷的气息,已经稍稍有了改善。
澹台澍扭回头,表情依旧孤傲。他斜着眼睛睨了一下只到自己肩部,愣愣的站着不敢乱动的冉冉,有些不耐烦的重复自己的话:“回家。”
说罢,他也不管冉冉能不能理会就径自往前走,当然,手臂上还挂着她搀扶的双手。
“哦……哦!”
终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冉冉紧绷的脸部肌肉终于缓和出了一抹恬淡的笑容,稍加快脚步跟上了几乎是拽着她走的澹台澍。
这时,她有了一个不大确定的想法——
或许这个学长并不是像传闻中的那般无情、难以接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