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和苏武押送着上计材料前往长安,今年朝廷要求各地上计改成纸质版本,装在木匮里倒是比往年要轻巧许多。
就是司马迁此人办事细致得很,怕半路船翻了弄湿籍册,还早早抄了备份走陆路驿站往北送。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规定日期内抵达长安。他们都是在长安有家的人,眼看上计还没正式开始,便先各回各家看望了家小。
还和她们商量着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江夏郡。
都说仓廪足而知礼仪,今年江夏郡的财政目标超额完成,他们便觉得新一年的目标应当放在教育上面。
这一点,霍光他们也很赞同,江夏郡建了这么多造纸厂,要是教育还落后于人未免会沦为笑柄。教育问题是该提上日程了!
因为账面上的余钱足够多,所以一群年轻人每次凑在一起都是信心满满地展望未来。
别看司马迁年近三十,实际上到了上计当天各郡国代表一露脸,司马迁和苏武绝对是其中最年轻的,别的地方派来的人少说也四十起步,来的全都是老成稳重的官吏!
偏偏还不到三十岁的司马迁,算起来竟是霍善那个府衙班底里最年长的(征调来干活的老吏不算数)。
不知是不是受霍善召开的课吏大会影响,司马迁和苏武跟人聊天时总是自带讨打气质。
比如什么“有人嫌弃官方徭役征调人手修路太慢,居然自己掏钱请人把路修好了”。
比如什么“兵役报名人数太多,筛选条件不得不调得很高,府衙当时组织医学生来搞什么入伍体检,没选上的人经常在选拔点嚎啕大哭。”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政通人和吧。
各郡国代表:“……”
迟早把你们暗杀掉!
没有人知道,这天代表底下各个郡国来到长安参加本年度上计的官吏都遭遇了什么。
司马迁和苏武说话固然讨打,但摆事实列数据后明晃晃的吊打更让人难受。
人口(通过军屯翻倍了)、经济(两年军费都赚到了)、治安(十步一个军屯看谁敢闹事)……全方位碾压!
再数数田籍,开垦的荒地数量比过去十年都多!
至于伴随而来的民宅园户增长那更是多不胜数!
这还怎么比?
根本没法比!
麻了,全都麻了。
难道世上真的有天生福运加身的神童?要不怎么一个五岁小娃娃能把江夏郡治理成这样?
哭得最大声的是长沙国代表。
长沙国虽然是藩国,但是国相和底下的官员可都是朝廷直接任免的,算起来和普通同僚也没什么区别,根本不算是藩王的人。
结果冠军侯不讲武德,命仪仗队跟船送服役满一年的将士荣归……并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中火速把愿意扎根军屯的将士一家老小接上横渡洞庭湖。
……统统薅回江夏郡搞江南大开发计划了。
江
夏郡军屯那些拖家带口的新增常驻民兵,全都是从他们长沙国拐跑的啊!
他们能不哭吗!
还说什么希望相邻郡国配合江南大开发计划,我们长沙国难道不算江南吗!
霍·贯彻刘彻意志·去病:只要你的“国”字还在,就要尽可能削弱你们。当然是优先发展不带国字的!
代表长沙国来长安上计的官吏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只敢哭上一哭,没敢真去讨个公道。
他们真要闹到御前去,那可真就是替霍去病他们表功了。没见年初刘彻亲自去了趟江夏郡后满意至极,又把太子给安排过去了吗?
算了算了,捏着鼻子认了吧。
司马迁和苏武在众人或羡慕或愤怒的目光中顺利结束这次上计,趁着待在长安的机会前分头去拜访亲朋旧故。
顺便……给江夏郡挖点人。
就是问一句,真没有在天子脚下挖墙脚的意思。
这不是马上要搞南方大开发了吗?人才不够用了!
而且他们总是要离开江夏郡的,还是得做长远打算。
这可是他们一点一点盘起来的江夏郡,谁都不希望自己一走它就垮掉了。
不仅要挖人才过去一起建设江南地区,还要培养江夏郡自己的人才。
为着这个宏伟目标,司马迁和苏武一路上商量了许久,都决定豁出脸去游说点人去江夏干活。
司马迁圈定好目标人群,开始按照心里的名单一个个拜访过去。
到傍晚,他还去了他老师董仲舒家。
早几l年董仲舒被刘彻扔去给胶西王当国相。
众所周知,刘彻那些个兄弟没几l个是正常的,给他们当国相死亡率非常高。要不石庆怎么被吓得一句建议都不敢提?
董仲舒也怕死,他在胶西王那边提心吊胆地苟了几l年,终于还是称病辞职回家了。
董仲舒从三十岁起就广收门徒教授儒学,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
司马迁便跟他学过《春秋》,见了面也会喊他一声老师。
董仲舒对司马迁也颇为满意,他有许多学生都是隔帘授学的,连学生的面都不见。
司马迁却是个格外好学的,经常私下找他讨论学问上的问题,还爱和他们探讨一些史学观点。
师生之间一旦发展成了可以侃大山的关系,那这学生与老师的关系无疑是要比其他普通学生要亲近许多的。
当门人来报说司马迁求见,董仲舒没多想就让人把他领了进来。
司马迁恭恭敬敬地朝董仲舒执了弟子礼,还取出自己带来的茶叶套装说要让董仲舒尝尝江夏郡流行的茶饮。
茶饮这东西最初是霍善这位太守爱喝添了茶味的牛乳饮子,后来李时珍给众人泡了几l轮茶,不少人便都喜欢上了这种能提神醒脑的好东西(就是苏轼总嫌弃他们喝的这炒茶一点都不风雅)。
尤其是府衙要加班的时候,那可真是一刻都离不开他。
见司马迁还特意带礼物登门,董仲舒不高兴地说道:“你怎么也学了这些坏风气?”
司马迁道:“这是府衙年底给我们发的,我自己平时有一套常用的了,便想着带过来煮给先生尝尝鲜。”
作为一个二十出头就敢环游大汉的实践派,司马迁的动手能力当然是很不错的,煮起茶来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没一会,淡淡的茶香就飘散开来。
在这寒意渐生的初冬,一盏热气升腾的茶汤着实暖手又暖胃。
董仲舒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只觉这茶汤口感微涩,入喉后却隐隐有回甘。
“确实不错。”
董仲舒夸道。
司马迁见董仲舒喜欢,便忍不住与他聊了聊南方种茶的前景。将来这茶叶,说不准能给朝廷带来巨大的赋税收入!
董仲舒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好好一儒家弟子,怎么去了江夏才一年多,就张口言商闭口言利了?他是坚决反对刘彻实施盐铁官营计划的,对于这些与民争利的事情非常反感。
董仲舒忍不住敲打了司马迁几l句。
他们儒家追求“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只盯着眼前利益的人是不可能有大成就的。
像桑弘羊之流终其一生也不过是计吏而已,千百年后谁还记得他?
司马迁虚心听教。
等董仲舒讲完了,他才和董仲舒说起自己的担忧:你看看这江夏郡发展得又快又猛,但是在做学问方面却是一片空白,霍善这位太守的师父甚至是墨家传人,府衙还养着不少楚墨弟子……
这对江夏郡教化方面的影响自不必提,关键是……太子在那边啊!
太子很有点不愿意回长安的架势,说不准还要继续住个一年半载的。
太子可是未来的天子,你就说该不该担心他被墨家影响吧!
董仲舒本来只是随口敲打司马迁几l句,结果听司马迁这么分析了一通,不由跟着司马迁的话陷入忧虑之中。
墨家,那可是他们儒家的老对头,可不能叫他们把太子带歪了!
而且别说太子偏爱墨家了,就算太子在《公羊》和《谷梁》之中有偏向,不被选择的那边都挺不得劲的。
司马迁口才本就很不错,经过这一整年的基层历练更是把游说人的本领锻炼得出神入化。
当他走出董家大门的时候,已经顺利把董仲舒和他几l个待在长安的得意弟子连锅端了。
有董仲舒这位当世大儒坐镇,还怕江夏郡教育发展不起来吗?
至于董仲舒思想里头那些不合时宜的部分,他们可以私底下撺掇太子不要听进心里去。
司马迁骨子里是个“尽信师不如无师”的叛逆分子。
他对董仲舒的“大一统”思想是认可的,但对“天人感应”之说并不认可,写《史记》的时候经常暗搓搓穿插点批判天命论的思想,认为包括皇帝在内的人都应该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而不是坐等天命降临!
孔夫子说得好,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刘彻其实也是这个看法,大一统什么的他超喜欢的,但是天人感应他完全不想认。
开玩笑,认了就要被他那一套束缚住,傻子才往这么明显的套里钻!
这也是刘彻把董仲舒踢去给自家那些禽兄兽弟当国相的原因。
司马迁和苏武积极地游走于长安各处,争取能弄个三两船人才一同南下建设江夏。
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撬墙角,事情自然很快传入刘彻耳里。
一并送到刘彻面前的还有他们已经游说过的长长的名单。
刘彻一看,好家伙,连董仲舒你们都想挖。
你们什么意思?
小小的江夏有你们在那折腾还不够,还跑长安来到处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