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子媳妇最近的生活并不好过。
她觉得,哪里说不出的不对劲。
她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嫁给亮子,图的就是他老实,老一辈劝她说这种男人好过日子。
后来亮子带着她进城打工,生了个女儿。丈夫老实巴交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挣的钱全都交给她,一心一意为她们娘俩儿,她觉得日子很踏实。
可最近,亮子变了。
就从大年三十那个被临时叫出去的夜晚开始。
出去时还好好和她打招呼说再见的人,回来时却浑身湿漉漉的,精神恍惚,走路都摇摇晃晃,甚至从年久失修的楼梯上摔了下去。
她听到响声惊呼着冲出去,就见亮子仰面摔倒在楼梯上大头朝下,四肢扭曲成诡异的角度,甚至手脚向后弯折近半,不像是人能扭过去的。
在昏暗闪烁的小灯泡下,看起来倒是像……像蜘蛛。
亮子媳妇小时候,曾经在老家潮湿的墙壁上,看到的那种有着细细长长腿足的大蜘蛛,几根细腿支着鼓鼓的大肚子,被戳翻后就会无力而狂乱的蹬着腿,试图翻过来。
村子里很多男孩都喜欢抓这种蜘蛛拿在手里把玩,长相怪异,却没有毒性,如果肯耐心的烤一烤,肚子和头也可以吃。肉不多,但胜在有趣,最妙的就是蜘蛛受热后临死前的疯狂挣扎,成就感油然而生。
属于亮子媳妇童年时代的小爱好。
可就在这一刻,在阴冷逼仄的昏暗楼梯中,她忽然觉得,自己嫁的这个人,也在自己面前变成了蜘蛛。
蹬着细细的腿,在哀嚎,在哭泣着挣扎。
但终究逃不过一死。只是更高一等存在吞噬前的小乐趣。
夫妻两个停在楼梯上,一时都僵立在原地安静下来。
直到邻居听到巨响疑惑开门查看,才惊呼着跑过来帮忙。
亮子媳妇这才恍然回神,连忙把摔下去的丈夫用力踉跄着扶起来。
不知是不是磕到了头,亮子神情浑噩,眼球浑浊没有焦距点,就连向邻居道谢时也木愣愣的僵直,像是刚学会走路的机器人。
侥幸逃离死亡的蜘蛛,还没有重新习惯肢体。
邻居没有在意,只是赶紧招呼着他们回去看看有没有磕伤。最怕磕到了脑子。
他们这种家庭,一旦有个病痛,就是等死。
邻居很清楚这对在楼上租房子住的小夫妻有多艰难。
可回了家之后,亮子很久都没有说话,直愣愣看着媳妇,眼球里只剩雾蒙蒙一片灰白。
那不是看不清东西的眼神。
而是陌生。
像刚破开虫卵钻出来诞生的虫子,新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世界。
女儿喊妈妈,亮子媳妇匆匆去了女儿房间。
再回来时,亮子已经不在客厅兼他们俩的卧室了,通往阳台的窗户呼呼吹刮着冷风。
亮子坐在冷风中发呆,嘴里含混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亮子媳妇听不清。但她不喜欢。
像很多年前,来村里做法事的师傅,念叨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语言,在和另一个世界的亡魂沟通。
她本以为亮子只是在工作时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亮子没说,她也就没问,体贴的留足私人空间,不想伤害丈夫的自尊心。
不论他在外面怎么苦累给别人当孙子点头哈腰,在这个家里,他都是顶梁柱。
接下来的一周,亮子媳妇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窒息,家里安静得可怕。
每天天不亮,亮子就自己热个满头带走当早饭离开家,直到凌晨才带着一身露水冷气回来,森森阴冷令人不适。
像是死亡的气味。
亮子媳妇问起来,亮子也只闷闷说“工作忙”,不复从前的关切开朗,变得沉默寡言。
他坐在家里的哪个角落,那里的灯光都仿佛阴暗几分,看不见的黑雾将他笼罩。
女儿问为什么很多天没有看到爸爸,亮子媳妇只是说,忙。爸爸去挣钱了。
亮子媳妇很清楚丈夫的不容易。
她知道,丈夫干的,是很多人不愿意做的搬尸工。
工作越来越难找,老板们还总是拖着找理由不给,家里米缸日渐见底,女儿却越长越大,上学生活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亮子一夜一夜睡不着觉,为此愁断了肠,几天就满头花白的苍老。
正巧那时,同乡的一个叔伯说,缺搬尸工,问亮子敢不敢干。
那些拿着钱喝茶的大人们,是不会干这种脏活晦气活的,倒是正好让他们这些人捡了宝。
搬一天,就有一千块。多的时候,或是遇到了连环车祸、巨人观腐尸这种血糊糊满地肠子碎肉的,抑或是凶杀案这种不吉利的,人家还要多给他们几百块,偶尔遇到那些大学生娇贵出身的,还会不好意思的向他们道歉,给他们塞烟酒和吃食。
唯一的问题,就是晦气。
国人总是忌讳死亡,不愿提及死亡和衰老,似乎这是丢脸的事。只有青春貌美富有的人,才配好好活着。
对于他们这些整天近距离与尸体打交道的,就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觉得他们身上都沾染了尸臭,说不定会有鬼魂跟他们回家,害死周围的人。
同乡的叔伯也说了,这活儿,没想象中那么好干。
要是医院或者家里搬出来的,倒还好,尸体干爽又整洁,有的家里孩子孝顺的,早早就给老人换好了装老衣服。他们这些搬尸工,只要抬下去就行。
可,哪有那么多死得舒服的人呢?
有的从河底捞起来,有的在下水道里,行李箱里。
有的被发现时已经烂成了一团苍蝇飞舞的肉泥,到处翻涌着蛆虫,苍蝇落在眼球上爬来爬去的啃噬皮肉,老鼠和蛇会钻进死者的肚子。
说不定一抬起来就有肠子心肺碎块连同蛇虫鼠蚁掉下来,砸在脚边,仓惶逃窜离开。
听说的死亡,和直面惨烈恶心死亡场景的冲击力,根本不是一回事。
亮子刚开始信心满满的拍胸脯说只要给钱自己什么都能干,但第一天上工,还是没忍住冲出去吐得胃酸都出来了。
他耽误了时间,工头很不高兴,家属和殡仪馆的人也连声怒骂指责他对死者不敬。
亮子不得不强忍着恶心,点头哈腰给工头送烟酒塞红包,说自己肯定没问题,再给一次机会。
这才保住这份工作。
可亮子媳妇知道,亮子足足吐了两三个月,才终于习惯起来。
那几个月间,亮子每天都是从噩梦中惊出一身冷汗,哭着喊着醒来,瑟瑟发抖如同无助孩童。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他,说,想想孩子,孩子需要学费,需要得到不同于村里小学的良好教育。他们苦着,可等他们的孩子长大,就可以像那些他们在街上看到的人一样,光鲜亮丽,大方得体的行走。
亮子和媳妇都是村里小学的,他们很知道,自己的童年小伙伴大多都读到二三年级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就不读了,一群群整日游走在村子里,有的还知道帮家里干点农活,有的踹门大骂老不死的拿钱给我上网吧。
等大一点,有的在家门口蹲着,对着手机嘻嘻哈哈,十四五岁生孩子,有的会出去打工,学美容美发,学焊接做工。
等生的孩子长大,也会重复父辈的经过,再生孩子,再重复……
亮子媳妇因为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重复那样的生活,才逃离村子,出来做工挣钱。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漂漂亮亮的生活,可以不因为是女孩就被周围人看不起,骂赔钱货。
所以再难,她也咬牙坚持下来,拼命工作到一身伤病。
噩梦惊醒的夜晚,亮子和她翻看着存折,抱头痛哭。亮子哽咽着向她承诺,就算他死在那,也一定保住这份工作。
和这份被人忌讳的工作所带来的高昂薪水。
但生活刚有起色,就又有了波澜。
邻居听说亮子是搬尸工,顿时不干了,大吵大闹集结起了整栋楼的人抗议,要把亮子一家轰出去。他们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成天与尸体打交道的人做邻居。
晦气,会死人的。
谁知道哪天就把冤魂厉鬼带回来,跟着进家门,到时候整栋楼的人都不得安宁。
亮子一家不得不打包搬家,重新找住处。
冬天的京城,真的很冷。
风吹刮过,冻透骨子缝的疼,裂开一道道血口的粗糙手掌又再次被吹得流血,又痒又疼,抓一下就烂。
亮子带着一车行李,推着自己的媳妇和女儿,走了很久的路,问了很多人,向很多房东哀求。
最后,才终于找到了现在住的这个地方。虽然狭小又破烂,但总算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令人安心。
亮子媳妇不想让刚稳定下来的生活再次被打破。
她去找了工头,担忧询问到底怎么了。
工头坐在塑料椅上,像一尊蜡像,无知无觉,眼神僵直。板房里没有取暖设备,就连窗口都露着一条缝没有关严。
屋子里很冷,可工头却对此没有半点反应。哪怕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冻得变成了青灰色。
像腐烂后又被冷冻的肉。
他甚至不愿意回答亮子媳妇的话。
她无法,只能离开,试图去寻找认识的亮子其他工友。
另一人告诉他,亮子最近工作特别积极,除此之外没什么不正常的。
亮子媳妇没办法,只好跟在亮子身后,想要亲眼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外面有人了?
所以他才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工友们会为他打掩护。
但她却跟着亮子走到了医院的殡仪馆。
眼睁睁看着亮子径直走进了太平间,在一具尸体旁边坐下来,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模样。
是和在家里时截然不同的生动。
亮子变得和往日一样开朗,哈哈大笑着,说到兴起时还会拍大腿和旁边的柜子,向好兄弟之间喝酒诉苦,场面再寻常不过。
……如果,亮子的交谈对象,不是一具尸体的话。
不止是这具尸体。
整个太平间都像是亮子久别重逢的老友,他一个个拉开冷冻格,将尸体从冷气中抱出来,勾肩搭背就像喝醉酒后亲密搀扶的朋友,还会对着尸体做出不同的表情,语气,话语。
好像真的在和尸体交谈,尸体真的对他说了什么一样。
亮子媳妇看得毛骨悚然。
神使鬼差的,当亮子回身看过来时,她以此生最快的速度,躲到了旁边墙后面,心脏砰砰直跳。
她记得自己住的老城区最边上,街头槐树下,常年蹲着个算命先生,总有人说他算的好,就是可惜,年纪轻轻就瞎了,成天戴一副墨镜,还要徒弟搀扶着才能走。
亮子媳妇去找,却扑了个空。
听旁人说,这位姓李的算命先生,大过年的自己摔下来断了腿,在家休息养伤呢。
无法,她只能去了另一个算命先生那里,将亮子的情况和对方说了。
从亮子做搬尸工开始,她就担忧着这件事,可终于,它还是来了。
——鬼上身。
她笃定,亮子绝对是被鬼附身了。
算命先生也认同,并说这是血光之灾,需要八百八十八才能镇住。
她花了一大笔钱,肉疼的带着个罗盘回家了。算命先生说,把罗盘挂在门口,亮子经过时一照,就好了。
但亮子只是看了一眼。
然后笑着走进家门,喊媳妇。
她惊喜。罗盘真有用。
可……
今晚,她侧身躺在凳子拼凑搭起来的床上,却久久不能闭眼。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嘎吱,嘎吱……像慢条斯理的咀嚼,牙齿崩开骨头,撕咬血肉。
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如此清晰。
亮子媳妇浑身僵硬,不敢回头。
她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到底是鬼,还是亮子,抑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眼角闪过一点光芒。
罗盘在外面路灯的照耀折射下,光亮镜面反射出亮子媳妇弧面扭曲的脸,以及在她身后,张牙舞爪的黑暗。
她瞬间张大了鼻孔呼吸急促,心跳无法抑制的加快,慌乱得不知该怎么办。
身后的咀嚼声,却停止了一瞬。
“媳妇…………”
有人在轻缓幽幽的呼唤。
黑暗中,咧开笑容……
“算命先生不在?”
祈行夜站在侦探社门口,向外面来询问的街坊纳闷道:“李龟龟的伤还没好吗?按道理说,早应该出来摆摊了啊。姨你找他干什么?我打电话帮你问问。”
阿姨忧心忡忡:“小祈啊,我家猫昨天晚上跑丢了,我想让李师父帮我算算猫跑去哪了。这可是我当姑娘养,它丢了,比我死了都难受。”
祈行夜震惊:“阿姨!以前你家猫狗丢了都是找我帮忙找的!”
怎么他就不在家几个月,商业版图就缩水这么多!侦探社的传统生意都有人来抢了。
好家伙,以前总有人嫌弃瞧不起他,觉得他就是个抓猫找狗的侦探。
他当时就发誓要让那些人后悔,今天你看不起,明天你攀不上——他果然不再是抓猫找狗的了。
…………现在连丢猫丢狗都不找他了。
全被李龟龟抢了生意!
祈行夜:李龟龟!你以怨报德,我救你狗命,你抢我猫生意!你个叛徒,无耻小人!
他顿时气势汹汹拍胸膛:“姨你不用找李龟龟,你找我啊!我保证,就算你家猫姑娘跑到南极去,我都能帮你逮回来。”
阿姨为难:“诶呀小祈,不是阿姨不找你,就是你不在这两个月吧,李师父那边还降价啦,以前五十,现在十五。”
“你这还要二十块呢,太贵了。”
祈行夜:“…………”
阿姨你家猫粮一袋都二百块,快递送来时我可是看到价格签了!猫丢了,你连二十块都不肯给我,离谱!
他忍辱负重:“十五,十五也行!”
可恶的李龟龟,抢他生意不说,还干扰行业价格,要不要底层内卷卷到死啊!
京城一晚猪下水烂肉面都要十五块了,烤肠过年涨价四块钱一根,好贵的,要吃不起饭了!
这边答应了阿姨,一转头,祈行夜就一边心里盘算着能不能和烤肠老板讲讲价,四根十五块,他和荔枝一人两根。一边找出李龟龟的电话,拨了出去。
李龟龟懒怠的接起电话时,背景音乐里还响起了足球解说的兴奋呐喊。
祈行夜哽了下,阴恻恻:“李,龟,龟…………你毁了我的商业帝国,还敢大摇大摆在家看球赛?你觉得自己的命很硬?”
李龟龟:“?”
他纳闷:
“什么商业帝国?你什么时候有这东西了,你那破侦探社成天闹鬼几十个厉鬼把你那当驿站旅馆用不说,你还是个光杆司令,正经员工一个就俩,一个空气一个你。”
“就这,还敢说商业帝国?”
李龟龟诚恳:“祈老板,你说是蚂蚁帝国吧,你家柳树下的那窝蚂蚁。”
“顺便——你知道你家院子里的柳树下面,埋着尸体吗?”
祈行夜:“……………”
他沉默良久,然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翻着白眼差点嘎在当场。
“卧槽!你再说一遍,什么东西?!”
李龟龟侧躺在沙发上,窝在被子里,接过徒弟殷勤端过来的葡萄,又美滋滋吸溜一口徒弟倒的茶:“滋溜——呃咳咳咳!咳咳!”
他惊恐抬头,嘶哑着嗓子问:“你这水,什么时候烧的!”
徒弟:“诶?”
他挠了挠头,回身看了眼厨房还在呜呜呜冒着热气的烧水壶,回头憨厚的笑了:“刚烧开的!师父。”
李龟龟:“…………”
他暴怒而起:“你见过谁嘱咐别人是多喝开水的吗!开水!一百度!你是要弑师吗咳咳咳……”
嗓子哑得像破锣。
徒弟:“……噗。”
“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师父,今年春晚就应该找你去演小品才对。”
李龟龟:“…………”
“滚!”
他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丢出拖鞋。
徒弟仓惶抱头逃窜。
但一脸委屈:我又做错什么了?师父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李龟龟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整个人软绵绵没力气的摔回去,不小心咬到舌尖——“嘶!”
更疼,更生气了!
稍微试探着摸了摸舌头,顿时疼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开水太烫,差点一层皮没了。
这时候,李龟龟才忽然想起来,祈行夜曾经对自己这个徒弟的评价:人不错,是个好人。就是脑子跟不上品德。
现在想想,那不是委婉的在说他这个徒弟蠢吗!
李龟龟双眼含泪:祈行夜说得对啊!
电话对面的祈行夜已经幸灾乐祸的嘎嘎笑了起来。
李龟龟气打不一处来,立刻顺畅出口:“你知道你家柳树下的尸体是哪来的吗?就是你家那闹鬼老房子最开始第一任房主的娇客,死了之后那军阀就把她大卸十八块扔了出去,她半夜自己满京城捡回来的,重新埋在院子里,怨气和柳树长在了一起,和院子地脉早就密不可分了。”
他一口气说完,不等对方目瞪口呆的祈行夜再说什么,就幸灾乐祸:“祈老板,恭喜啊,你家那些鬼,你这辈子是别想摆脱了。”
祈行夜:“…………”
沉默,漫长的沉默。
终于——“卧槽啊!那为什么我买这房子的时候你不早说!钱,我的钱啊!”
李龟龟笑得嘎嘎乐,不小心蹭到舌尖,顿时疼得满眼泪花,乐极生悲。
“嘿嘿嘿,那时候我又不认识你,又不是朋友,就算我看见了也不会告诉你啊。”
这种事,怎么可能对着陌生人说?
熟人挚友之间说一说,提醒一下也就算了,就算对方不采纳,那也是自己的一份好心。但如果是陌生人……
突然蹦出来一个陌生人说你家闹鬼,全是鬼,柜子里床底下米缸里天花板上飘着的全是鬼。谁会高兴?
最有可能的是一拳打过去说滚蛋吧?
李龟龟别的没学会,怎么应付这些花钱算命的顾客,可是被他拿捏的死死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才不会费心对三四年前
还不熟悉的祈行夜说这些呢。
听着祈行夜从电话另一边传来的惨叫声,李龟龟嘎嘎直乐,半躺在沙发上美滋滋翘起二郎腿,脚脚骄傲抖抖。
“哦对了,祈老板还不知道吧?你家楼下,有地脉。”
祈行夜的惨叫戛然而止,疑惑:“什么意思?”
李龟龟抬手枕在脑后,悠闲道:“意思是你家那个地方啊,风水绝佳,方圆二十里以内灵气汇聚之处。按照以前的说法,叫龙脉,本来是能出皇帝的。”
“但那个年代哪有皇帝了?就被建了宅子献给了进京的军阀,军阀用来养小老婆。后来势力一倒,军阀跑路,带不走的全烧了杀了,小老婆也死了。”
“小老婆的死,污染了龙脉,从灵脉,变成了死脉,从阳宅风水,变成了阴宅风水。”
李龟龟含了个葡萄在嘴巴里降温,含糊道:“你家那地方,现在简直就是鬼界的地铁线路换乘终点站,四通八达,沿着死脉哪哪都能去,只要是国内的鬼,都能顺着鬼界“地铁”线路跑到你家去。”
“要不然你家那房子,之前怎么总是死人呢。”
谁家好人不分白天黑夜的和鬼住在一起,还能不出事?
阳气早就被吸干了,不是身体衰弱死了,就是精神崩溃疯疯癫癫。
再说,按照风水堪舆的说法,那是龙脉的龙头所在之处,龙头凸起处,就是祈行夜院子里那颗柳树,下面埋着厉鬼尸骨。
凶上加凶,大凶无赦。
满打满算,李龟龟都不觉得有谁的命盘能硬到能压得住那房子,谁住谁必死。
也就一个祈行夜,竟然在那住了三年,还毫发无损。
也让李龟龟连连惊奇于祈行夜的命盘,还特意为此问了他师父。
当时,老道长拢着袖子,只耷拉着眉眼问了李龟龟一句让他听不懂的话——‘死人,哪有命盘?死到底了,还能怎么死?’
李龟龟觉得师父就是不想告诉他,所以才胡诌了一句。就像师父以前经常出山门,却不告诉他去做什么一样。
他没有在意。
但不耽误他拿这件事吓唬祈行夜。
虽然出身民俗学,但祈行夜并非像是老道长专精一道。比起深度,祈行夜的广度才是最可怕的,似乎天底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学科体系。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祈行夜对侦探社房子的了解,才不如老道长看得透彻。
李龟龟:“你啊,这辈子是别想摆脱那些鬼了。听说过聂小倩吗?”
祈行夜:“?怎么,那女鬼晚上还能跑我这敲门,说大哥大哥你别看书了你看我吧,我给你表演个魔术叫大卸十八块?”
他是宁采臣还是怎么的?
李龟龟嘿嘿一笑:“知道聂小倩,那你知道姥姥吗?对,你家那柳树现在就和姥姥一样,和你那房子、地脉,都长在了一起,分不开了。”
“甚至因为你一直在那住,你的气运也和柳树相连。换句话说,你就是那龙脉……哦,死脉。死脉怎么样,你怎么样,一损俱损。”
祈行夜:“…………”
“秦伟伟!你害我狗命!”
李龟龟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但又不小心被葡萄水伤到舌头,嘶嘶吐气。
不过,这不妨碍他落井下石,愉快道:“你家现在在鬼界估计都出名了,赫赫有名估计就和京城火车站一样,谁都知道,谁都路过,路过了就顺便睡一睡。”
“前几天你送我回来时路过你家,我顺便用血抹了眼睛开阴阳眼看看。嘿!您猜怎么着?”
祈行夜:“猜个屁!说!”
李龟龟乐了:“你家那天住了七八十个鬼。”
祈行夜:“…………”草!
比突然发现自己的商业版图缩水更悲伤的是什么?
是自己商业版图,其实更广阔,横跨阴阳两界。
就是住客们都不给钱,还恐吓老板。
“能在那种地方活下来,祈老板你也是个狠人。”
李龟龟啧啧称奇:“不过荔枝都能没啥事的活着,估摸着你那房子应该也没那么危险,你别担心!大不了一死嘛,等你死的时候我一定带着徒弟,好好给你超度一下。”
祈行夜:“嗬嗬,荔枝那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是荔枝吗?那是金光闪闪的纯金娃娃,价值十万亿!
别说鬼了,就是给他十万亿,他都不会伤害荔枝——只会亲切的冲上去大喊二哥我是你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啊!
那天明镜台的突然造访,将明荔枝着实吓得不轻。
在发现自己惧怕的大哥,竟然还和调查局有如此深的关系,甚至还认识商南明,一副会经常往来的模样,明荔枝顿时吓得坐立不安,生怕明镜台再突然出现在调查局总部,从自己身后冒出来。
几天都没睡好觉,眼圈青黑得堪比熊猫。
祈行夜虽然不觉得明荔枝的担忧会成真,但还是带着他从总部回到了侦探社。
毕竟,就如商南明所言,有钱也买不到的,是权限。
调查局的最高保密级别,即便是明镜台也不一定能够匹及,更别提被准许进入了。
——污染那片黑暗水潭,雾霭沉沉覆盖所有通往的道路。
在黑暗之外的人,被拒绝进入。
但明荔枝被吓得惊弓之鸟,唯一会让他感到安全的,竟然是祈行夜的那个闹鬼侦探社。
本来总部那边的工作就已经处理好了,在侦探社不仅有助于恢复自己的商业帝国,还可以更自由的在市井和学术圈里探听秘密实验室的相关消息,所以,祈行夜干脆利落的将工作地点重新放在侦探社,陪明荔枝一起。
只有两人的侦探社,似乎重新回到了从前的平静。
明荔枝就算睡沙发睡得一身青紫,也不再抱怨,而是每天早上睡得神清气爽睁开眼,快乐感慨没有明镜台的世界真美好。
祈行夜拎着被嫌弃的九块九毛毯,忽然理解了明荔枝拒绝它的原因。
——如果身价十万亿,别说豌豆公主了,灰尘公主都行。诶呀灰尘硌到我娇嫩的皮肤啦~
“不用换,这个就行。”
明荔枝却从祈行夜手里抢过毛毯,将自己捂成个球只剩两眼睛,闷声说:“老板的东西,辟邪。”
他当时可看到了,他大哥明显对商长官和老板态度不同。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老板就是护身符啊!
祈行夜:“……谢谢你肯定我的九块九毛毯,但你要是能从毛毯本身赞美它,我会更高兴。”
旁边响起低低笑声。
祈行夜默默转头,看向霸占了自己书房的人影:“还有你——你什么时候把书房还给我?”
余荼挑眉,就算没有其他神情,仅是那张过于昳丽美艳的面容,就足够魅惑众生。
她大剌剌坐在宽大书桌后的墨绿色高背椅上,肩膀披着一件制服外套,工字背心下面隐约露出的全是绷带痕迹。
一圈圈白色覆盖了肌肤。
空气中隐约浮动着的,是血腥气味。
客厅落地玻璃门被推开。
宴颓流拎着一袋药,沉默走进来,径直向余荼而去:“队长,药。”
满眼担忧。
主人家姿态十足。
反而将真正的房主遗忘在旁边。
祈行夜太阳穴一跳:“你们3队能不能有点边界感?这是我家,我的侦探社!怎么反倒被
你们用成基地了?”
余荼故作惊讶:“不可以吗?”
祈行夜:“当然!”
余荼作势起身:“那我问问院子里的柳树小姐。听李龟龟的意思,她才是房子真正的主人?”
“!!!”
祈行夜警惕:“你要做什么?”
余荼轻笑:“把柳树小姐挖出来,和她亲切深入的交谈一下。”
翻译一下:[亲切][深入]的打一场。至于女鬼会不会被激怒而向祈行夜下死手,房子还在不在,就不保证了。
祈行夜:“…………草!你竟然用我的房子威胁我,你还是人吗!”
余荼耸了耸肩:“从商南明那里失去的,从你这里拿回来,刚刚好。”
祈行夜无辜眨眼:“诶呀,谁是商南明?我不认识,你找错地方了吧?”
余荼但笑不语,沉沉注视着祈行夜,没有温度的眼眸黑白分明的压力可怖。
“…………”
祈行夜捏了捏眉心:“用吧用吧,只要你们不介意我这闹鬼——先说好啊,要是被鬼杀了伤了的,我可不管。李龟龟刚才说的话,你可是听到了的。”
就算他不允许,3队也能趁他不在家时征用这里,没什么区别。
余荼转身看向他,眼波流转间,笑意盈盈如春水:“鬼?有鬼好啊,我还没见过鬼呢,刚好可以提着尸体拜访下柳树小姐,就当伴手礼了。”
看着沉沉看过来的3队,祈行夜忽然想起一句话:厉鬼也怕凶人。
撞上鬼,也不知死的是3队还是鬼。
他摊手:“行,记得交房租——我可穷呢,没听到吗?刚刚才被恶意压价。”
“荔枝,走!出去找猫挣钱去!”
明荔枝脆生生应了一声,欢呼着从沙发上蹦起来就要冲过去。
却被身上的毛毯绊了下,惊呼着踉跄摔向地毯。
大头朝下。
五体投地。
祈行夜听到声音纳闷一转身,就看到明荔枝朝着自己结结实实行了个跪拜大礼。
“…………”
他伸手假扶,感动:“爱妃何故行此大礼?”
明荔枝:“QAQ疼啊老板,要死了——要三根烤肠才能哄好。”
“呵,那你跪着吧,我走了。”
“!!!老板!嗷,等等我!”
李龟龟挂断了电话,心情愉快的哼着歌晃脚脚。
但没高兴几分钟,就又有电话打了进来。
是另一位京城江湖骗子……啊不是,同行。
“鬼上身?找我?”
李龟龟纳闷:“我腿伤着呢,这几天都不方便出门。你不行吗?你的生意干什么要让给我?”
死过一回,对钱也就没那么执着了。
对面挠头苦恼:“那怎么办,我这次好像搞到真的了,那是个真的鬼!”
“再说,人家一开始本来就指名道姓要找你,是你自己没出摊让人家跑了个空。现在她出事了,你不准备管管?”
李龟龟默默看了眼自己的腿。
从殡仪馆回来,侥幸捡回一条命。
可活罪难免。
他的一双腿,就是代价。
手术中为了尽快剥离污染粒子,医疗官只能沿着神经一寸一寸检查清洗,手术难度极大。
虽然成功了,但他这双腿,也算是废了。
是个跛子。
养不好,甚至有可能发炎感染,高位截瘫。
伤感一闪而过。
李龟龟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我给你个电话,你去找祈行夜。你知道江南区那个传说中的侦探社吧?他就是侦探社老板。”
“只要你委托,没有他解决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