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映堂足足愣在显示屏前几分钟。
痛苦,无力,窒息,懦弱,绝望……
诸多情绪涌上心头翻涌,几乎要将他溺毙。
跟着他们一起走……去遵循他们的脚步,把他们带回来……
那个声音反复在脑海中回荡,直到清晰与坚定。
枫映堂无意识的伸出手,缓缓伸向显示屏,逐渐靠近。
只是伸出又落下,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反复拉锯,争夺主控权。
技术人员早就对这位调查局来的副官心服口服,看到他坐在屏幕前举止奇怪,心里疑惑,但也不敢贸然上前询问。
抱着文件下来的胡未辛一抬眼,却看到枫映堂的反常,顿时眼瞳紧缩。
“枫副官!”
他扔下文件一个箭步直冲向枫映堂,手掌大力拽住对方衣领猛地甩向后面。
“咚!”的一声巨响,枫映堂被胡未辛直接一把甩到了后面的桌子上,砸飞桌子上的文件电脑仍没有消弭过强的力道,甚至越过高高的文件堆,砸进了技术人员的怀里。
技术人员茫然震惊,下意识手忙脚乱去接。
一时间人仰马翻,文件纸片如雪花纷飞。
所有人都惊呆了。
几个技术员连忙站起身,拖动椅子在地面摩擦声吱嘎刺耳。
“调查官!你,你这是!”
就算是有私仇也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吧!
胡未辛将枫映堂从屏幕前拉开之后,这才喘了口气放心下来,仔细去看屏幕。
只剩一片泛着幽绿光芒的雪花点,滋滋啦啦抽着黑白条纹,难以看清屏幕中的画面。
但屏幕却无端碎裂。
蜘蛛网纹蔓延。
而在网纹正中央,是一点已经烧融的屏幕,合金与纤维融在一处焦黑,上面还带着血迹。
胡未辛连忙走过来查看枫映堂:“枫副官,您刚刚是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枫映堂半靠在技术人员身上,这位副官难得露出了与那张干净面容相称的脆弱,像刚从噩梦中苏醒,还残留着几分茫然与无助。
甚至微红的眼圈还带着泪水的湿意。
顺着阶梯而下的男人一垂眼,便撞进了那水光涟涟的眸光里,不由脚步微顿,驻步于台阶上。
俯身望来时,冷肃眉眼竟有温柔的错觉。
“枫副官?枫副官你还好吗?”
胡未辛来不及查看周围,在枫映堂身前单膝半蹲,担忧的抬手检查起他的情况。
很快,他便发现了屏幕上的鲜血来源。
枫映堂一只手软绵无力的垂在身侧,鲜血淋漓,浸透了制服。
殷红血液顺着手掌蜿蜒而下,红与白,鲜明刺目。
好在污染系数显示正常。
这还是让胡未辛松了口气,然后才指挥起担忧围过来的技术人员们,让他们各司其职回到工作中,或是去找医疗人员。
枫映堂在胡未辛眼不错珠的紧张注视下呆愣许久,才慢慢缓过神来。
他晃了晃头,下意识抬手想要撑住格外沉重疼痛的脑袋,却发现自己手掌上竟然鲜血蜿蜒。
直到看到自己受伤,他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痛意。
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是被封闭在玻璃罩子里的虚假,沉闷回响,所有的感知都被割裂,无法明晰。
枫映堂诧异:“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受的伤?
胡未辛转头看了一眼已经碎裂的屏幕。
安可已经守在那里,确保“屏幕”不会危及更多人。
但是当胡未辛将这段经历说给枫映堂,回想起自己在看到时,枫映堂已经像是中了邪一般在靠近屏幕,甚至大有钻进屏幕与其融为一体的架势时,仍旧有些后怕。
可枫映堂却是满脸茫然,半点也回忆不起来。
“我不记得了……”
枫映堂愣神,低头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我唯一记得的是,雨随行他们失踪,我很担心他们,想要去救人。”
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枫映堂试图回忆,可记忆留给他的,只剩茫茫雾气。
想到雨随行,枫映堂立刻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推开胡未辛就想要重新回到屏幕前:“雨随行他们小队出事了!”
“尝试联络他们,定位所有人最后停留的位置,还能调出来人吗?去救援,看看那家实验室究竟怎么回事。”
技术人员茫然又慌张:“哦哦好。”
“瞌睡,什么叫人没了?”
没有看到人消失那一幕的技术人员迟疑:“从镜头里看,没有看到实验室有打斗痕迹?不像是有污染物在场。”
枫映堂眉头紧皱,缓缓浮现的记忆告诉他,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有类似的感受。
在国内,另一起案件中,墙壁吞噬了商南明。那时,他同样有想要冲进墙壁紧随而去的冲动。
只是这一次,是隔着屏幕……仍旧能感受到污染现场传来的,对他致命的吸引力。
大致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枫映堂,只觉得脊背发凉。
他连忙攥住胡未辛的手臂,快速向他说起自己的判断。
同时联系其他几个就近的小队,询问他们是否可以前往救援。
特工局人员告罄,短时间内难以迅速抽调人手,只能寄希望于附近的其他小队。
将雨随行的最终坐标发送过去之后,接到消息的小队都一口答应下来,并且立刻有一支已经结束了常规巡检的队伍表示,即刻出发。
“枫副官,你不用担心,我们马上……”
“上帝啊!那是什么?警戒,警戒!”
话语被突如其来的惊叫声打断。
镜头下的5队调查官立即回头,身后前一刻还安全平静的实验室,现在已经变成喧嚣的战场,特工纷纷开火。
晃动的镜头下,只能隐约瞥见几抹一闪而过的身形,混杂着特工与庞大黏腻怪物的硝烟覆盖视野。
枫映堂心脏一突,立刻询问情况。
可不等调查官回应,镜头已经在怒吼声和猛烈撞击声中四分五裂,屏幕上的画面快速旋转抽长成无数彩色线条,滋滋啦啦的残破拼凑。
随即,彻底陷入黑暗。
一片安静。
屏幕外的指挥站,同样陷入安静中。
所有的技术人员都惊呆了,愕然抬头看向已经失去信号的屏幕,好几秒之后才有人猛然回神,连忙开始尝试重连。
技术人员们接二连三的清醒,带着尚未退去的恐惧,赶忙重新投身于工作中,试图重新联系上刚刚这一出现突发情况的小队。
而枫映堂已经下意识站起身,受过伤的手掌死死捏住桌角,用力到指骨发白,在桌面上留下指印。
他滚了滚喉结,深呼吸几口气才压下自己的愤怒担忧,再抬头看向众人时,依旧是克制的冷静。
“通告所有小队,已经有两支队伍遭遇污染物,并出现异常。调取两队最后出现坐标,全频道发送,强制要求就近队伍进行救援。”
特工临转身前,枫映堂想了想,又补充道:“把出事小队所在实验室的资料,也随坐标一起发过去。”
在得知已经有两支队伍遭遇了污染物之后,其他小队更尤为警惕,每落下一步都像是行走在雷区。
所有小队的随身镜头画面都被投放在大屏幕上,技术人员紧张的盯死屏幕画面,生怕再出现下一个被莫名吞噬的小队。
如果不是当时雨随行的队伍,正被枫映堂注视着……无声无息的消失,没有挣扎,没有求助。
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被人发现。
技术人员稍微想象,就觉得浑身发冷。
枫映堂也果断决定,将与雨随行小队遭遇的情形相似的CC2799案件,遮住一部分关键的保密信息,将污染物的特性、效果等等情报,都从调查局总部调取,与特工局进行共享。
技术人员一直在试图重新联系两支暂时失去踪迹的小队。
雨随行的小队全队人员通讯正常,信号一直在线,随身芯片所显示的生命体征也一切正常。
可奇怪的是,就是没有人应答。
哪怕强制打开了摄像头,也根本看不到那些队员们。
只有空荡荡的实验室。
干净,整洁,安静。
就好像从来没有人类在那里生存一般。
随身镜头下的实验室,一切如常。却无端令人发冷。
有枫映堂差一点被屏幕“吃掉”的事情在前,技术人员根本不敢多看,涉及到雨随行和这间干净得过分的实验室,众人就下意识的仰身向后。
或是用手指半遮住眼睛,或是干脆用镜子反射,只看镜子里的成像。
无法确认雨随行等人的安全,枫映堂眉眼越发阴沉,连下达命令时都咬着重音,凶狠令人畏惧。
却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
医疗人员已经在旁边等了一段时间了,拎着医药箱想要上前,却屡屡被枫映堂忽略。
顺着手掌滴落下来的血液已经在地面上汇成了血泊,浸透了制服袖口。
众人担忧,却无人敢劝。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掌却伸过来,不容抗拒的牢牢紧握住枫映堂的肩膀,打断了他与旁人的谈话。
挣脱不开的力道。
却偏偏小心避开了伤口。
枫映堂诧异回身,缓缓睁大眼眸。
他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指挥站里的人。
“晏先生?”
晏洺席一袭浅灰色大衣西装,将那副肌肉漂亮的修长身躯修饰得更加挺拔,举手投足气度自若,冷意威严。
本应当是高坐谈判桌和交易所的顶层精英,握着钢笔签订一笔笔合同的手,现在却攥住枫映堂不放。
枫映堂尝试着挣了挣,却不仅没有挣开,对方甚至连晃都没有晃一下,沉稳如泰山。
他挥出去的力道,就如一滴水抵抗海洋,瞬间便被凶猛吞噬,毫无反抗拒绝的余地。
这让他暗暗吃惊,惊讶抬头看向晏洺席。
他本以为这位相较于商业帝国的庞大,实在有些年轻得过分的总裁,更应当是商界精英,最大的运动量也不过是挥一挥高尔夫球杆。
却没想到,对方的力气如此之大。
再怎么说,枫映堂也是正式调查官,调查官常规的各项体术标准他全部达标,不应该是普通人能比得了的。
可这位……
“晏先生,你怎么在这?”
枫映堂皱眉,对他人的近身接触不快:“抱歉,你能先放……”
话音不等落下,晏洺席已经先一步松开了手,主动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他甚至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枫副官,你在流血。”
晏洺席微微垂下眼,声音低沉平稳:“医生就在旁边,已经等很久了。”
枫映堂惊愕,没想到晏洺席竟然会说这些。
但他还是很快收敛好情绪,颔首致谢:“谢谢晏先生关心,但我这里还有工作要忙,等我这边结束之后再处理。”
说罢,他便想要转身,重新伏案投身于工作。
却被晏洺席双手握住了肩膀,强硬将他调转了方向,向医疗人员推去。
“枫副官,说过了,你需要治疗。”
他平静问:“你想要血流而亡吗?况且,伤势原因找到了吗。”
——只是盯着屏幕,为什么忽然就会遭受这么严重的伤害?
只是被屏幕碎裂的玻璃割伤吗,是否还有其他原因,还是污染物的连带效果之一?
枫映堂被强硬送到医生手里,就遭受到了医生一叠声的询问,这些医疗人员都暗暗吃惊,没想到竟然隔着屏幕也会因为污染物而受伤。
这些被从特工局紧急调派来的医疗人员并非寻常医生,与国内调查局的医疗官类似,他们也是特工局专门为污染事件服务的医护,对污染物造成的伤势更加拿手。
只是工作这么多年,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竟然在屏幕后面就能受伤的情形,一时都格外严肃细致,向枫映堂询问时,大有以他的反应作为以后教科书的架势。
脱下黑色制服长大衣,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枫映堂低头时,才慢了一拍意识到,血液竟然已经染透了整个左手手臂。
从肩膀下方一点,一直到手掌手腕,全部都被炸开,甚至还有脱臼问题。
甚至伤及血管。
所以才会出了这么多血。
医护人员屏息,小心翼翼的将已经开始粘在皮肤上的血衬衫剥下来,直到最后一点衣料脱离手腕,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没有造成二次伤害。你要是再晚一点,等血液凝固,衣服粘在伤口上,再想剥下来就要连着撕下一层皮。”
他眼带谴责的看向枫映堂:“都已经上到这种程度了,你怎么不说?”
医疗人员和调查官简直是“天敌”。
不爱惜身体,经常扛着重伤硬上的调查官,在医疗人员眼里就是不听话的“熊孩子”,又爱又恨,恨不得上手揍一顿好听话,却又舍不得。
即便是枫映堂在医疗人员面前,尤其是自己理亏的情况下,还是不由得气弱几分。
还有工作要忙,担心会有人需要确认命令但找不到他,枫映堂也拒绝了去医疗站,而是就地处理。
他坐在办公桌上,赤.裸着上半身,任医生为他仔细处理伤口。
与此同时,还不忘转身低头,向胡未辛询问确认。
忙碌的副官,连一分钟都不曾停歇。
枫映堂有一张干净清澈得像大学生的脸,在学生时代遇到,是会被封为校园男神的容颜与气质。
当他笑起来时,仿佛连天空都晴朗了起来。
因为出外勤的时间比起其他调查官更少,枫映堂藏在调查官那身冷硬黑色制服下的皮肤很白,薄薄一层肌肉,骨肉匀称的修长好看。
他坐在光里,冷白灯光打下来,将那身漂亮肌肤照耀得仿佛绸缎般,光晕圣洁。
只是染红了半边身躯的血液,将圣洁的神像拖入地狱。
晏洺席深深注视着枫映堂,夹杂着冷意的凛冽眉锋沉下来,眼眸幽暗无光。
枫映堂忽然觉得很冷。
他抖了抖,“嘶”了一声。
果然,四月份还没有彻底温暖起来,光.着上身还是有些冷啊。
他心里暗自嘟囔着转身,忽然瞥到一角大衣,这才忽然从繁忙工作中回神,想起来还有晏洺席的事。
“晏先生是怎么进来的?”
枫映堂笑眯眯看向他,闲聊般询问:“我还以为,外面已经被特工们封锁了?”
“这里是华府。”
晏洺席神情淡淡,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在这里,谁都有一两个在联邦里工作的朋友。”
“很巧,我也有个朋友,在特工局。”
枫映堂:……那真是很“巧”啊。
想到这位竟然还能绕开国防部的监管,拿到绝密涉及核设施的项目图纸,虽然对方本意是帮助他们,但还是令枫映堂十足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能在华府有这么多“朋友”,不论到哪里都走得开,这已经不仅仅是朋友的问题了。
而是……这位庞大科技集团的掌权人,对A国的渗透,究竟有多深。
只是稍微想象,枫映堂就觉得令他头疼。
盟友时还好,可如果晏洺席站在他们对立面呢?对方和调查局可不是稳固的盟友关系啊。
“晏先生的朋友还真是不少。”
枫映堂笑着,丝毫没有自己现在赤.裸.着半身出现在人前的尴尬。
“可晏先生到这里干什么?这里也有晏先生的朋友吗?”
他状若好奇的打听:“是谁?”
晏洺席似乎勾唇笑了下,他抬手,指了指枫映堂:“你。”
枫映堂:我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个朋友了?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但他还是硬挤出一个笑容:“说的是。”
反倒是晏洺席笑了。
他扯了扯淡色薄唇,垂眼时像是被枫映堂逗笑了,压制自己的情绪。
“枫副官似乎对自己不是很自信?并没有将自己划进朋友的范围。”
晏洺席抬手,示意自己手里的文件袋:“朋友所托,所以不负所望。”
陈旧的文件袋已经有些风化褪色,有些年头。
枫映堂将信将疑的接过来,在看清文件袋里的东西时,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核设施设计图?”
这在任何国家,都绝对不是可以靠“朋友”拿到的文件。
没有哪个国家,会把自己底牌亮给其他人看,让其他国家得知自己私下底究竟在进行什么研究。
就像晏洺席之前对他说的,在白房子里的那些人,就算是所有国民都死亡,也丝毫不会在意。
对那些人而言,比起国民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太多了。
就连晏洺席第一次拿来的档案中,涉及到核设施的部分,都是层层打码。
可这一次,递到他手里的图纸,却是完好无缺的。
枫映堂反复确认了几次,自己手里这份设计图纸和项目概述,都不像是假造的或是被修改过的。
确确实实就是原图纸。
枫映堂不由得惊讶,追问:“晏先生的这位朋友,看来比之前那位的级别更高?”
晏洺席微微颔首:“我为人和善,朋友比较多。”
枫映堂:“啊……”
一般来说,别人只要做的是有利于他的事,他不介意顺毛哄。但是晏洺席,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和善模样啊。
讲个笑话。
掌管万亿帝国,年纪轻轻就在群狼环伺中站稳了脚的存在,说他和善。
但枫映堂还是很给面子的点头:“谢谢晏先生,我代表调查局向您表示诚挚感谢。”
信了。真的。
晏洺席却勾了勾唇,包裹在西装裤中的长腿迈开,向前走去。
不紧不慢的靠近枫映堂。
强大气势带来的压迫感沉重,就算是全副武装都会有窒息的错觉。
而现在赤.裸.着上身进行小手术无法移动,衣衫不整的枫映堂,对此感受更加明显。
他瞬间绷紧肌肉,对外界警惕到连吹过的气流都能令他轻颤。
晏洺席对枫映堂的戒备视若无睹,只是向医生点点头,说脱臼的手臂让他来处理。
医生不信任的看着他。
晏洺席微笑:“我有几个硕士学位,两个博士学位。其中一个,是哈弗医学院博士学位。”
在几人讶然的视线中,他从容抬手:“这位枫副官是我的朋友,让我试试?”
医生将信将疑的放开手,退到一旁。
晏洺席则站在枫映堂身侧。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枫映堂只要一抬头,就能清晰看到对方浓密的眼睫毛,甚至能看清对方的瞳孔并非黑色,而是带着几分灰蓝色。
当晏洺席垂下眼目光专注,那双深邃眼眸就会在灯光下折射出如同钻石般的光泽。
东方与西方基因的偏爱,在这张混血容颜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枫映堂不习惯有陌生人离自己如此之近,尤其还是敌友不明的情况。
他不自在的转了转身,试图拉开与晏洺席之间的距离。
对危险的本能让他尝试武装自己。
“晏先生,没想到还有如此优秀的学历。真是令人佩服。”
枫映堂笑着道:“我还以为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用在乎学习与否呢。”
晏洺席勾唇,声音低沉磁性:“我父亲,也就是大众更熟知的那位晏氏集团董事长晏安,他是个非常严格的人,不喜欢废物。”
低语时的气流落在枫映堂皮肤上,让他忍不住皱眉,还是本能想要远离。
却被晏洺席先一步看出动向,抬手握住另一侧肩膀,不让他移动。
平心而论,晏洺席并不像是医生。
如果他做医生,大概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吓得患者以为自己是绝症。
但他站在枫映堂身边,却像是老友闲谈,说起了自己过往的成长经历。
“我三岁时,父亲就立下了严苛规定,如果我无法在十八岁之前取得博士学位,我将无法从他手里继承一分钱。”
晏洺席谈起自己,漫不经心:“而与之相对应的,每一个学位,都可以从他那里赚取1%的股份。”
在晏安掌舵下的集团,虽然比不上如今的未来科技集团,但也是千亿的庞然大物,跺一跺脚都能引起华尔街震动。
1%的股份,那就是上亿资产。
枫映堂忽然就很理解晏洺席了。
前一刻对晏父的吃惊,全都在听到受益后变成了羡慕。
“如果当年有人这么激励我,我……啊!”
话不等说完,剧痛就让枫映堂眼前一黑,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惊愕转头看去,满眼戒备。
就见晏洺席在向他微笑:“接好了,试试?”
枫映堂:“?”
他试着动了动手臂。确实,接得很完美,一点滞涩感都没有。
反而像是抻了个懒腰般轻松,还有种活动了关节,消除疲倦后的畅快。
就算是国内最好的骨科医生,也就如此了吧。
迎着枫映堂不可置信的目光,晏洺席微笑,解释道:“A国与国内不同,这边的医疗技术,更……粗.暴直接。”
他皱了下眉,道:“在国内,脱臼这种小问题,在这边却要拖成大问题,费时费力。并且,很疼。”
言语间多有看不上这边医生,更推崇国内医术的感觉。
就站在旁边的医生:“???”
刚刚的吃惊和敬佩全变成了被质疑的愤怒:有钱人了不起吗?有钱人就敢质疑我的医术?我……
同伴扯了扯他的白大褂,低声说:“Future连锁医院听说过没有?还有Future制药,Future研究院,医学杂志。都是他家集团旗下的。”
医生:“…………”
啊……那确实了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呼吸声太大了。
枫映堂手臂上的伤势已经被处理好,只剩下收尾。
他本想要让医护人员帮自己缠上绷带,或是干脆把绷带交给他,他自己来。
却被晏洺席接手,不紧不慢的一圈圈缠好绷带,手段完美。
“如果只是为了股份,怎么会学医学?应该很难吧。”
相对无言的场面太尴尬,枫映堂笑着缓解道:“如果是我,就选民俗学,性价比很不错。”
晏洺席笑了下,漫不经心打了个漂亮的结:“我从我父亲那继承的集团,是个庞然大物,旗下有诸多医学制药,以及医院。”
“如果我想要真正掌控这些子公司,而不是当个吉祥物,没有真才实学是难以服人的。就连手底下的人欺骗都看不出来。”
他脱下自己昂贵的手工大衣,抖开,利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即稳稳披在枫映堂肩上。
已经去取了备用制服的安可都停步在不远处。
晏洺席抬手,轻柔抚平枫映堂衣领的皱褶,笑道:“我毕竟只是个还未等成年就丧父的年轻人,如果自己不行,只是群狼口中的肥肉。”
“这样说,为枫副官解惑了吗?”
枫映堂这才惊觉自己似乎问得太多了:“抱歉……”
“没关系。”
晏洺席颔首:“并不是多私密的东西,从我父亲死的那一天开始,大报小报都在关注晏氏的一切,只是随手一查就能查到的新闻。”
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还不等走出悲痛,就已经被各路媒体兴奋聚焦,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劲爆新闻,试图榨干所有有价值的东西,激动的想要围观一场群狼夺肉的激烈角逐。
就像古罗马斗兽场的看客。
至于那孩子本身的意愿情绪,没人在乎。
枫映堂看向晏洺席的目光,也不由得软下一分。
晏洺席微笑:“文件机密,只能我亲自来跑一趟送来,枫副官别见怪。”
好像真如晏洺席自己所言一般,他只是来送绝密图纸,又恰好看到枫映堂受了伤不肯治,才医者仁心的上前。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极有分寸的向后退开,空气般存在感极低,没有耽误对方继续工作。
这让本来戒备晏洺席的枫映堂,也不由得就对他的印象分回升几分。
他转身,重新投入工作。
雨随行依旧失去踪迹,而另一支出事的小队信号断断续续,间隙中传回来的影像图片中,怪物模糊狰狞,扑向队员的身影铺天盖地。
“嘭!”
怪物被狠狠抓住尾巴,毫不留情重重摔向地面。
顿时石块尘土飞溅,迸起一地脏水水花。
祈行夜单膝跪地,眉眼阴沉。
确认手底下的污染物一动不动,再也无法伤人后,他才缓缓站起身,侧眸看向一旁的菲利普斯。
“怎么样,你还好吗菲利普斯?”
祈行夜左右掰了掰脖颈,关节发出清脆声响:“这些污染物……癞蛤蟆一样,没什么攻击力,就知道恶心人。啧,难道是蟑螂的近亲吗?一样讨人厌。”
祈行夜就像临上场运动员的热身,活动了关节肌肉,一身轻盈,跃跃欲试。
他甚至还有余力半蹲下身,用随身的匕首解剖了污染物,嘀咕着自己刚刚好像看见钻石了。
“难道这附近有钻石公司,污染物先吃了钻石才过来的吗?菲利普斯,见者有份,你1我9怎么样?”
但菲利普斯可不像祈行夜那般轻松。
他摔倒在下水管道的河道污水中,半个身躯都浸泡在污脏中,连连咳嗽的狼狈。
与祈行夜这样天生就属于战场的“怪物”不同,更不是即便放在全世界污染机构中也足够特立独行,仅此一位的特殊长官商南明。
菲利普斯早已经不年轻了,过了人体的体能巅峰,又不是擅长体术的外勤,在对上污染物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有些吃力。
那些污染物前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甚至看不到影子。
沿着墙壁和地面缓慢游走,像是藏身于土壤之中的蚯蚓,难以被人发现其存在。
直到接近,猎物放松警惕的瞬间,才猛扑出来,冲向猎物——!
菲利普斯被污染物扑中,眼看着就要被撕咬下血肉,却忽觉一阵大力从身后传来,拽着他的后衣领勒住他的脖颈几乎窒息,将他猛摔向身后。
天旋地转后,菲利普斯再抬起头,就是挡在他前面的祈行夜。
这位号称是普通人、并不是正式调查官的普通公民顾问,就像是最顶尖的战争机器,丝毫不知疲倦,任何的异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哪怕是脚下最轻微的土壤变化都被他牢牢捕捉,迅速反应。
那些隐藏在墙壁和地面下的污染物,一一被祈行夜揪出来。
偷袭宣告失败,藏在暗中的污染物最大的优势消失。
或许它们也从未想到,当它们以为自己是埋伏在黑暗中狩猎的时候,它们的猎物,是比它们更加幽深不可探测的黑暗。
菲利普斯从来不知道,原来调查官配备的、本应只是在弹尽粮绝时最后支撑的冷兵器,竟然如此锋利,攻击力惊人。
长刀在祈行夜手里只剩一片残光,看不见刀身,只有残影。
雪亮如沉溺月色下的满地积雪,莹莹动人。
却每一刀,都足以杀死一只污染物。
那些冲向他们而来的污染物都被祈行夜挡在身前,毫不留情出刀爆头,将污染物砸成了一滩肉泥,再也动弹不得。
——杀不死?
那就杀到你不想再活。
菲利普斯瞪大了眼睛,看向血肉纷飞中长身鹤立的祈行夜,不由屏住了呼吸。
战斗远比菲利普斯设想的要提早结束。
祈行夜却看起来如此轻松,一边不怎么上心的关心着他,一边还用匕首在污染物的血肉里扣挖着什么。
菲利普斯见状,这才敢松了口气,颇觉疲惫的向后仰头,顾不得污脏和形象的靠在了河道边缘。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上已经红肿的勒痕,哭笑不得。
“污染物没杀死我,但你倒是快了。”
菲利普斯无奈:“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蒙主召唤了。”
祈行夜笑嘻嘻摊手:“那不好吗?我也很想看看上帝他老人家长什么样,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才会设计出污染物这么恶心的物种。”
他单膝半蹲在污染物残骸旁,脚下是一片血肉模糊。
腐臭味在下水地道里幽幽浮动,混合了血腥气的发霉味道更加难闻,直冲天灵盖。
菲利普斯试图从污水中站起身:“祈,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公园排水渠就在前面。”
祈行夜垂眼,在看到污染物摊开血肉露出的那一点光亮后,目光逐渐凝实。
粉色的光,折射在他眼眸中。
他低低笑起来:“可惜,我们好像走不了了,菲利普斯。”
“污染物不在地上,它们就在这里。”
祈行夜伸出手,隔着手帕从血肉中拾取尚未被完全融化的粉色结晶。
衔尾蛇。
如贵重宝石般美丽,却不知掠夺了多少人的性命与人生。
“它们在地底,在我们脚下。”
祈行夜掀了掀眼睫,唇角笑意发冷:“它们都还没死,我怎么能擅自离开?”
他缓缓站起身,笑着向菲利普斯摆手:“走吧。”
“去哪?”
“寻仇——我还有很多未结案件,要和衔尾蛇好好算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