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言……?”
脖颈上的利爪逐渐收紧,祈行夜喉咙间堆积血沫。
他嗓音嘶哑低沉,一双眼眸却越发明亮,死死盯住眼前庞大强力的怪物,唇角扯开笑意。
“遗言就是……”
祈行夜暗中蓄力,唇边笑意却越来越大,肆意灿烂。
菲利普斯手中枪械开火不停,数不清多少发子弹倾泻向抓紧了祈行夜的污染物,想要将这位难得的搭档救回来。
他不经意间瞥过祈行夜过于灿烂的笑颜,不由心脏微颤,凉意彻骨。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还在笑?
那真的还是人吗,抑或是,怪物?
污染物被火力惊扰,不耐烦转了转只剩白骨的头颅。
视线转移的瞬间,祈行夜抓住时机,趁此间隙猛地发力,狠狠直冲向污染物。
他骨骼坚硬的肩膀撞向污染物利爪,污染物猝不及防,被冲击力荡开一道缝隙。
祈行夜趁机矮身向下,长刀向前。
“——去死吧垃圾!”
污染物吃痛松手。
祈行夜轻巧落地。
随即一秒钟未停,一口气冲向第一层大门的方向,快得几乎只剩一道残影。
一阵风略过,人影已经难以看清了。
菲利普斯只觉眼前一花,好像有什么东西比他的子弹还快,就已经近身贴紧了他。
他心下一惊,不等反应,就已经被一把攥住手臂,风筝一样被带跑。
速度太快了。
力道之大,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菲利普斯如果不想被拖拽在地,只能跟着迈动步伐。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进行了判断,跟着踉跄跑动,随即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祈行夜。
“祈?”
他有些吃惊。
祈行夜猛冲向大门,没时间解释。他一掌拍在门旁的感应屏幕上,刚刚已经解锁的大门立刻开启。
只开到容人勉强可过的一条缝,他便已经带着菲利普斯敏捷通过,然后旋身在第一层大门后迅速拍向按钮关闭大门。
沉重门扉缓缓下落合拢,安全考虑带来的速度却只让人心焦,恨不得能上手强制加速。
菲利普斯眼睁睁看着门缝缝隙中另一侧的景象,才反应过来的污染物已经转身也跟着他们冲向大门。
被猎物逃脱所激怒的污染物,比以往更具有攻击性,怒吼着,连墙壁地面都在颤抖。
他眼看着污染物逐渐靠大门,两米,一米……越来越近了。
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怪物没有瞳孔的纯白眼珠,还有那没了皮肉的头颅骸骨上的一根根飘摇毛刺。
就连气味都能顺着缝隙飘过来,腐臭难闻,如同地狱。
它要冲过来了。
像是噩梦中对危险的牢牢印刻,这是唯一清晰的认知。
菲利普斯恍然分不清自己的意识究竟在门这边,还是门那边。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头皮发麻,急得恨不得自己冲过去手动关闭大门。
祈行夜也死死盯住那条缝隙,肌肉紧绷,手里匕首握得掌心发疼。
“嘭!”
污染物重重撞击在足有两米厚的合金大门上,发出沉闷巨响。
而与此同时,大门也最终落地,合拢了最后一丝缝隙。
严实合缝,不留一点空间。
在落地的瞬间已经自动开启真空系统,将大门内部的残留空气吸走,压强使得大门被牢牢吸在地面上,大力士也难以撼动。
“滴——”
手边的智能感应屏幕发出悠长的提示音,示意大门已经锁死。
像是唤醒噩梦的鸣笛声。
祈行夜猛地长舒一口气,肌肉放松下来。
他单膝跪地,侧身微笑着眨了眨眼:“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被污染物吃了。”
菲利普斯在原地僵硬了几秒,随即顾不得地面污脏,腿一软,坐在地上。
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吐出来。
与污染物近距离接触,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冲过来时带来的气味,风从自己身边刮过……
那绝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菲利普斯缓了几口气,才抬头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已经先一步站起身,身姿挺拔俊朗。
他笑眯眯伸出手:“要我帮你吗?已经吓得腿软起不来了吗,菲利普斯。”
菲利普斯瞪了祈行夜一眼,但还是伸出手,握住了向他伸来的手,借力猛然起身。
“那污染物……”
他心有余悸的转头看向大门:“和之前遭遇的污染物,不一样。”
仿佛是死亡与自己擦身而过看,带来颤栗与恐惧。
菲利普斯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污染物,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能让人从骨子里产生绝望的无力感,根本没有反抗的勇气。
就像是蝼蚁仰望上帝,只能眼睁睁看着末日的审判降临,无能为力。
是噩梦地狱。
直到现在已经确认脱险,听着大门另一侧传来咚咚撞击声,菲利普斯逐渐意识到,自己“幸存”的事实。
祈行夜欣然点头,认可了菲利普斯的说法:“不是一个层级的东西。”
他晃了晃手中计数器:“B级。”
灾难之下,所能遇到的最高级别。
“毕竟是敢改造污染物的实验室,谁知道他们人为修改了什么东西。”
祈行夜抛起又接住计数器,笑道:“人嘛,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仗着隔开一层玻璃窗,就敢挑衅虎豹。”
动物园里挑衅老虎的也大有人在。
更何况是实验室。
——他们以为,自己是上帝。
可怖的污染物被拘束在设备中无法伤人,让他们从畏惧,到轻视,逐渐壮大的胆子。
第一次改造时或许还会犹豫,自己是否偏离了方向,对污染物的研究应该只停留在如何制止它们的入侵,而非加强。
第二次时,拿着手术刀的手还会发抖。
但很快,他们就会享受到那个过程中。
感受着平常无法抵抗的强大怪物,在自己手底下幼猫一样毫无反抗能力,被自己掌握生死。
掌控和征服的**令人迷醉,直到他们彻底遗忘——污染物,是怎样危险的存在。
“或许我们刚刚遇到的,就是一只被人为改造过的B级。”
祈行夜平淡道:“我见过生物基因融合实验室。研究员狂热的向我介绍,如果一种生物拥有老虎的力量,豹子的速度,蝎子的毒性,蛇的感知力……集合所有动物之所长,该是怎样完美的存在。”
他没有真正与污染物秘密实验室的研究员有过交谈。
因为那些人,在被他发现时,都已经死亡。
但祈行夜能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对很多研究员来说,研究才是第一位。
他们自然而然的会追求更强力和完美的终点。尤其是在遗忘了“恐惧”之后。
菲利普斯听着祈行夜所言,眼神复杂。
“希望再往前走的时候,不必再遇到这种。”
他转身看了眼身后,随即迈开脚步。
祈行夜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你永远可以相信人类作死的能力。”
第一层大门后,抬头就能看到实验室大门,就在廊桥尽头。
但倒在廊桥上的尸体数量之多,却是超过后面几道门外尸体累加起来的数量。
地面上堆积血泊,沁染透了地毯。
实验员死不瞑目,一具摞一具。
幸运者还能留个全尸,不幸的……
墙壁上涂抹着斑驳凹凸的血浆碎肉,间或可见惨白碎骨。
黏腻烂肉循着重力,缓缓坠向地面。
“啪嗒!”
祈行夜皱了皱眉,四下望去。
如同置身坟场。
就连鼻尖都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气。
除了实验员之外,还有很多武装守卫。
他们全副武装,手持枪械,却死状惊恐。
有的手掌紧握成爪,死死抓向自己的喉咙;有的嘴巴大张,已经突破了颌骨极限撕裂肌肉,满脸血泪;有的双手伸向自己的胸膛……竟是自己撕开了皮肉,刨出心脏。
祈行夜在尸体前缓缓蹲下身,隔着手帕仔细翻看。
菲利普斯站在一旁眉头微蹙,抬手挡住口鼻,不喜这股直冲天灵盖的腐臭血腥气。
“祈,不去实验室?”
他示意:“就在前面了。”
祈行夜掀了掀眼睫,笑了:“我好像忘了说,我很喜欢尸体。”
菲利普斯:“!”
“你看到其他人如何死亡,就知道怎样规避死亡。他们的尸体,就是留给你最宝贵的馈赠。”
祈行夜摊手:“这可不是尸体,是证据的宝库。从他们身上,你能知道死因,预测危险。”
魔法?
这就是“魔法”本身的来源。
比如……“这些人,弹匣是满的。”
祈行夜唇边笑容回落,眉眼严肃:“身上没有其他外伤,他们的致命伤,是自己造成的。”
或捏碎颈骨,或掏出心脏……都是他们的“自杀”。
但是另一个简单的事实是——人无法举起自己,也无法自己捏紧气管窒息死亡。
身体拥有求生的本能,远非大脑的意志力所能抗争。
比起人自己不过几十年生命的意愿,几十亿年进化的身体,比人自己更希望人可以活下去。
在缺氧的时候,人就会失去力气,放松对自己的钳制,使得氧气重新流通,恢复生命。
顶多会因为窒息而昏厥难受,却不至于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死亡。
至于撕裂胸膛,活生生掏出自己的心脏……
在自然状态下,更加不应该发生。身体对人的限制是一把锁,即便人拥有对身体的使用权,也并非无所不能。
眼前这一幕在祈行夜看来,才是真正的鬼故事。
“弹匣是满的,枪械武器全部完好,这些武装守卫连开枪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祈行夜逐一检查着尸骸,快速说出自己的判断:“先死亡的是守卫,死亡原因,‘自杀’。他们看到了敌人,但是在武器完好的情况下放弃回击,转而自杀……”
“污染物效果造成。要么是幻觉,要么是操控。”
先是反击能力最强的守卫。
然后是从实验室逃跑出来的实验员。
眼前这些人的死亡具有如此鲜明的顺序,目的明确。
——污染物知道谁对自己的威胁最大,因此先一步解决了所有能伤到自己的武装守卫,让守卫自杀之后,才轮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实验员。
菲利普斯惊愕:“你在说的……是污染物?”
他很怀疑,连神智都没有的污染物,会想到这一点吗?
“所以才说,这些东西比我们之前遇到的都要危险。”
祈行夜很想把死在另一边的实验员拎起来,认真问一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创造污染物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这东西有一天会跑出来吗?就没考虑过人类能不能打得赢这玩意儿吗?
如果实验员死后能张嘴说话,大概是后悔的。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已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祈行夜到目前所看到的所有实验室人员,都是单纯的死亡。
没有被污染堕化,变成污染物的一员。
在这种时刻,死亡的结局也能稍令人宽慰一些。
“比起有神智,能思考的污染物,忽然觉得以前那些只知道遵从吞噬本能的污染物,都要可爱了许多呢。”
祈行夜诚恳道:“在这种情形下,果然还是敌人傻一点更快乐。”
他抬手拎起实验员软绵的手臂,将还没来得及被穿好的防护服抽出来,回身扔给菲利普斯。
“诺,别嫌弃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他眨了眨眼:“保命要紧。”
菲利普斯下意识伸手接住,随即才低头看清自己手里的是什么,失笑:“连下水管道都爬了,就算是天大的洁癖现在也没有了。”
他利落脱下自己已经快要到时限的生化服,换上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防护服,感慨道:“和你在一起的这几个小时,真是把这辈子没经历过的,都经历了一遍。”
谁见过一位司长跑到地底钻下水管道,搞得自己一身狼狈的?
也只有祈行夜能做得到了。
祈行夜害羞:“谢谢夸奖~”
菲利普斯:“……这不是在夸你!”
祈行夜已经擦拭了手掌的污脏,随意将手帕扔在污染物残骸上。
他站起身,迈开长腿跨过尸体向前。
“可惜国内的招魂术出了国界不太好用,请三清的咒语请不来上帝。”
祈行夜咂了咂舌,有些遗憾:“不然真应该找个鬼来问问,他们到底搞出来了一群什么怪物。”
相比之下,就连天然的污染物都变得顺眼多了。
菲利普斯:“???”
“这也是京城大学教的?我以为只有上帝和教廷才有对灵魂的管制权。”
祈行夜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京城大学:……别问,问就是什么都是我教的。
菲利普斯惊叹:“下次有机会去你们国家,一定要拜访京城大学,认识下你的老师。这简直是新世纪大学的典范。”
秦伟伟:我谢谢您!您可千万别来!
但远在国内的秦伟伟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莫名其妙有了个“粉丝”。
他还在接连打着喷嚏,骂骂咧咧一定是祈行夜那家伙又坑自己了。
第一层大门后的廊桥上数量庞大的尸体,给了祈行夜足够多的密码。
他随意从某个武装守卫身上取下通行卡,门前一刷,实验室的大门就缓缓打开。
与廊桥上的明亮形成对比的,是实验室的昏暗。
没有开灯。
但随着大门的逐渐开启,那些倒在门后的尸体,也被慢慢推动,在地砖上蔓延开一片血迹。
祈行夜垂眸,便看到了堆在门后、小山般的尸体。
死去的人们还保留着死亡前的恐惧,定格在最后一帧狰狞的表情。
他们伸手抓挠着大门,拼命想要冲出去,逃离已经化为地狱的实验室,苦苦哀求挣扎。
最后却还是失败。
死在了门后。
祈行夜喉结滚了滚,收回视线,长腿跨过堆成小山的尸体,进入实验室。
“跳闸了。”
他摸索着向前,嘱咐后面的菲利普斯:“先找到电闸开关。污染物在暗,不利于我们。”
菲利普斯的回答梗在喉咙中,没能吐露。
他看着展现在眼前的尸骸地狱,一时五味杂陈。
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实验室里满地横尸,鲜血涂抹的惨状,也会物伤其类。
实验员,守卫,管理者……不同的身份与衣物,唯一相同的,就是公平降临的死亡。
菲利普斯小心想要避开尸体,但还是踢到了什么重物阻碍前行,发出的却不是重物拦路的声音。
而是黏腻的,粘连着液体的……
他低头看去,就看到自己的鞋尖竟然陷在了某具尸体断裂的脖颈中,深深没入血肉。
甚至能看到尸体被撕裂的血管划过自己的裤脚。
菲利普斯顿时深呼吸一口气,胃袋翻滚。
祈行夜察觉自己身后的脚步声没有跟上来,纳闷回头看去,就见菲利普斯神情复杂僵立在原地。
“怎么?”
他歪了歪头,轻声询问:“你看到什么了?”
菲利普斯动了动唇瓣,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事。”
他从尸体中艰难拔出脚,走向祈行夜的方向,留下一路血色脚印。
看似平静的神情。
可略微踉跄的步伐,还是暴露了他。
祈行夜越过菲利普斯向门边尸骸看去,眼眸逐渐幽深,心下了然。
菲利普斯也看到了祈行夜的眼神。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入行这么多年,竟然还会像年轻实习生一
样,见笑了。”
祈行夜收回视线,轻笑:“因为你是人啊,菲利普斯。”
“只要是人,看到同类死亡,知道他们与自己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或许,某一天还曾在街角与他擦肩而过,曾经有过偶然的短暂相遇……怎么会无动于衷?”
实验室里一片安静。
只能听到祈行夜的声音,轻轻回荡。
“说明你还是人,还没有将生命视为数字。”
他笑着眨眨眼,道:“有情感也不是坏事,菲利普斯——虽然我知道你们特工局和调查局一样,都强调不允许在污染案里掺杂情绪。”
“菲利普斯,悲伤要适度。”
祈行夜的笑容渐冷:“污染物,一直都没有出现。”
除了那个像闻到了新鲜血腥味的鲨鱼,没忍住而冲了出来的的B级污染物之外。
整个实验室,都是陷入了没有生命的荒野。
看不见还活着的人。
但也没有污染物。
祈行夜落下的每一步,越发的谨慎。
越向实验室深处走,从廊桥上透过来的光就越微弱,而尸体和血腥气,却越发惊心动魄。
有的实验员在逃跑途中被撕碎,肠子内脏散落一地,白大褂滴答,殷红向黑。
有的连稍微完整的尸块都不剩,被碾碎成一滩烂肉,糊在铁丝网上又被大力挤压,像猪肉摊上被剁碎的肉馅。
眼珠碎裂成两半,在铁丝网上摇摇欲坠。
菲利普斯在黑暗中视物艰难,没看到铁丝网上的碎肉,被眼珠蹭过脸颊一阵阴冷。
他下意识抬手去擦,看清手指上的是什么时,顿时面如菜色,连连滚动喉结,强行压下反胃。
祈行夜手中手电筒晃动,只能看清一小块空间。
像是茫茫海洋上的孤岛。
四周皆是不可被探知的黑暗。
与藏匿于黑暗,悄无声息靠近的危险。
祈行夜脸上彻底没了笑意,沉下的眉眼冰冷,握住手电筒的手掌用力到指骨泛白,几乎要捏碎。
……这简直,就是大型的屠宰现场。
人类的一万种死亡图鉴。
曾经自以为是上帝的傲慢,被死亡和恐惧彻底碾碎。
实验台前曾高高在上的实验员,现在都像是猪仔般毫不留情宰杀,脑浆涂抹一地。
“这真是……”
菲利普斯轻声叹息:“曾经被大律师团保护着,不让任何人得以窥探的秘密实验室,现在却变成这样,被死亡肆意入侵。如果当年这家公司官司失败,被FBI强制管控,或许,这些实验员现在还好好活着。”
从顶尖学校毕业,满怀壮志以为能大施拳脚。
现在却手脚散落各处,拼都拼不起来。
“不是意外。”
祈行夜忽然轻声说。
菲利普斯:“嗯?”
祈行夜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语气更加确定:“实验室的屠戮,不是意外。”
“在出事之前,实验室已经通知了所有人,已经开始了撤退。但是,撤退途中出了意外。”
祈行夜垂眼,看向自己身边的办公桌。
碎纸机里塞得满满当当,被纸屑卡住。
垃圾桶里还残留着一团没能彻底烧毁的焦黑,焦边的纸张上还勉强能辨认出零星字句。
“绝密”。
散发着刺鼻的化学试剂气味。
而这不知属于谁的办公桌上,相框,笔记本,随身电脑……都被拿走,凌乱中显得空荡。
“他们知道污染物要被释放,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祈行夜转身看向菲利普斯:“但是所有人都没能走得了。”
要么真的是撤退途中出现了问题。
预计被释放的污染物提前出笼,在外逃之前,撕碎了所有人。
要么……下达命令的人,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怎样才能保管秘密?”
祈行夜轻声问。
菲利普斯一瞬间脸色难看,抿唇欲怒。
“一个知情者都没有,全部封口。”
秘密自然也就不会被泄露。
即便菲利普斯自认看过足够多的污染案件,其中触目惊心的不仅是可怖怪物,更是人类本身。
但在这一刻,他还是对名为“人”的,自己的同类,感到深深的失望。
“菲利普斯,污染物还没有被找到。从B到E级……我们只能预先假定,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实验室能容纳数量上限的污染物。”
祈行夜比菲利普斯更快恢复镇定,已经转身去摸索寻找实验室构造。
实验室是悬镜集团承建。
即便是不同的建筑师和设计图纸,但同一家公司,总有些一脉相承的习惯,就像公司的“指纹”,惯性的沿用一部分从前的方案。
在国内的CC2799案件中,曾涉及到明镜台,后来在云省山林时也见过悬镜集团的图标。
为证清白,悬镜集团积极配合,大方开放了保密档案室,任由调查局取用过往案例项目。
那时,祈行夜熬了几个通宵,看完了与云省山林相似的大量实验室承建资料几百万字。
即便他自己本人不在意,但也已经下意识的摸索出了规律,知道这类设施的布局习惯。
没费多少时间,祈行夜已经找到了实验室总开关。
“人为关闭的。”
他皱了下眉:“不仅是实验室所有分区的供电,包括一百多条分线水电网络通讯,锅炉房设备运行,发电机,水处理过滤,空气循环过滤……所有实验室运行需要的系统,全部被人为关停。”
如果只是关闭电源,似乎并没有问题。
就算是普通人离开家门时,也会知道要检查一遍开关。
可问题在于——这所秘密实验室,身处于几十米之下的地底。
在这个深度,封闭式的实验室绝无可能可以自行获取氧气。
这里所有人员赖以生存的氧气,都来自于空气循环过滤系统。关闭它,就等于将实验室扔进了真空状态。
从生存源头,杀死了整个实验室的人。
确保万无一失。
对视的那一瞬间,祈行夜和菲利普斯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沉重。
当所有人都聚焦于地铁站的五百人惨死,在地下,同样有一场屠戮,冰冷而准确的收割着所有人的性命,进行得悄无声息。
如果不是祈行夜发现了异常,这处实验室也会就此深埋地底,等若干年后,甚至几十年之后,才会因某些意外,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到那时,所有曾经是加害者,而如今的受害者的人们,都已经枯骨黄土。
再无人能得知,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菲利普斯也被祈行夜的情绪所感染,垂在身侧的手掌逐渐紧握成拳,心下怒意翻滚。
祈行夜却出乎意料的,到达极致的情绪只剩下了一片平静。
他很想知道,拥有这间实验室,下达了屠杀命令,站在衔尾蛇的阴影之中的,究竟是谁。
调查局。
或者说,全世界所有污染调查机构,所有愿意为生存而努力的人类……
他们所有人,共同的敌人。
究竟是谁?
“啪!”
实验室开关被渐次打开。
发电机的轰鸣重新响起,头顶灯光闪烁跳动了几下,再次恢复光明。
实验室各处逐渐开始运转,恢复了往日的运作。
祈行夜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在黑暗中时间太久,一时间难以适应光明。
他颤了颤眼睫,缓缓抬头看向前方。
下一秒,瞳孔紧缩。
……正对着他的墙壁里,镶嵌着一颗人头。
像是恶搞趣味的艺术创作,人类的身躯半埋在墙体中,穿墙而过却凝固其中,被石膏粉灰裹得雪白。
表情定格在最后的狰狞上。
白色糊满了眼珠,又顺着眼眶流淌向下,封住了口鼻。
仿佛只是一具石膏像。
可那双眼睛……
一行血泪,顺着赤红眼眶滑过脸颊。
滴答。
滴答……
染红了雪白墙壁。
那具石膏像一般的尸体与墙壁彻底融为一体,在黑暗中难以被发现,只剩下或轻或重的灰色黑色,连个轮廓都看不到。
直到打开灯,恢复光明,才发现原来在黑暗中,始终都有这样的存在,一直都在注视着他们。
从他们踏入实验室的那一刻开始。
却没有人发现它的存在。
祈行夜稍微回想,顿觉脊背发冷。
“祈?”
菲利普斯没看到被祈行夜挡住的人脸,只看到他半蹲在墙壁前的僵硬。
他狐疑靠近,视线缓缓越过祈行夜的肩膀。
墙壁上的人脸,在视野中清晰。
菲利普斯惊愕:“这……”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被墙壁吞噬的人。”
祈行夜视线死死注视着眼前人脸,声音低沉:“衔尾蛇。”
又是衔尾蛇!
不论是在国内时祈行夜经手的几起污染案,还是刚刚在地下管道中抓住的污染物,抑或是眼前的古怪尸骸。
这所有污染物,都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
衔尾蛇。
被衔尾蛇晶体孕育而成的人造污染物,在侵吞这个世界与生命。
祈行夜如临大敌,肌肉紧绷。
CC2799污染案件,由一个搬尸工一瞬间的动摇,最终酿就的灾难。
死在那其中的调查局专员,普通人……一切,都起源于一颗小小的,被误以为是珍贵宝石的衔尾蛇晶体。
以污染源头被祈行夜杀死为结局。
或许,能杀死第一次,就能杀死第二次。
但那时是调查局上下通力合作,更有厉鬼相助,商南明也在他身边。
天时地利人和。①
可现在,只有祈行夜独身一人。
女鬼远在国内,商南明镇守后方。
他能够信任的,托付生命的搭档,不在他身边。
只有一个无法全然信任的菲利普斯……
“祈。”
菲利普斯忽然严肃提醒:“墙壁里的人头……眨了眼睛。他在,呼吸。”
还活着?
不。
没有人被困在石膏和水泥中如此之久,还能幸存。
那是——污染物。
“小心墙壁!”
祈行夜猛然暴喝,疾速向后退开。
“墙壁吃人,不要信任你身边的所有建筑,不要被蛊惑!”
话音落下的瞬间,祈行夜已经双手向后,利落从腰后拔出双枪,飞快向墙壁上的人头射击。
数发连射,精准命中,枪枪爆头。
石膏人头不等移动,很快就血肉模糊。
可无论是祈行夜还是菲利普斯,都不敢就此停歇。
伸出墙壁的人头已经变成一团烂肉,鲜血顺着白墙流淌满地。
但是墙壁……
墙壁,活了。
咕噜,咕噜……缓慢而无声的蠕动。
整面白墙都像是海面般波涛起伏,仿佛是醉酒之人的奇诡视觉,或是中毒后对世界的错乱美感。
墙壁不再是墙壁,而是硕大的人头,地板不再是地板,而是一双双从地底伸出来的惨白骸骨,纵横交织着的手掌骨在脚下抓挠向自己。
大脑对世界的认知与眼前的视觉产生强烈对冲,无法辨认出自己究竟是在真正的现实还是噩梦,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思考到极致仍旧无法得出答案的大脑停止运行,思维错乱,乱糟糟混杂成一团。
像是弦线崩断后的疯狂,精神病人的狂妄幻想,将死之人最后的歇斯底里。
……天旋地转。
连同地面与天花板,目之所及的所有空间,都像是拥有了生命般,在向祈行夜涌来。
纯白的空间从四面八方倾倒合拢,压缩空气,阻碍路途。
不论祈行夜如何左冲右突试图凿开一个突破口,都无法从纯白中脱离。
虚幻的,空洞的。
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形状,只剩下了世界与生命的最初。
相传,那里最开始,只有一片混沌。
所有颜色,都交汇在纯白的一点。
那里是世界与世界的链接,梦与梦的圈套。
二维与三维,不再泾渭分明。
祈行夜挥刀向纯白,却如抽刀断水。
他眼睁睁的看到污染物已经被砸碎的头颅,就出现在自己刀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更近一步。
……三维的人,如何伤害二维的怪物?
可二维的怪物,却狞笑着伸出手,抓住了祈行夜的脚踝。
冰冷阴森。
菲利普斯一转头,就看到祈行夜被墙壁的纯白包裹,迅速吞噬。
他目眦欲裂,拼了命的冲上去:“祈行夜!”
不能让祈行夜死,绝对要把祈行夜救回来。
菲利普斯只抓住了祈行夜的一片衣角,想要将他拽回真正的世界,却徒劳无功。
下一秒,白色蔓延。
“滋啦,滋啦滋……”
灯泡闪了闪。
冷白灯光下,墙壁洁白平整。
实验室,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