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会议室。
会议结束后,各个长官和部门负责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彼此点头低语,三三两两停留在会议室外廊。
商南明向人群中某人微不可察点头,致意感谢。
对方笑呵呵转身。
正是会议上,最先提出反对意见并假设性让步的那位长官。
“商长官。”阴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商南明平静转身看去。
情报分析部张长官,正抱臂站在走廊边,头顶即是高悬的调查局徽章。
“商长官好计策。”
张长官瞥了眼那位长官离开的背影:“以退为进,怎么,拆屋子和开窗户?”
他冷笑,压低声音问:“你从一开始,就想要让祈行夜做顾问侦探吧?正式调查官?呵!”
商南明微微欠身,得体又疏离:“愚钝,借一点前人智慧的火烛而已。”
他程式化微笑:“张长官不需要针对CB0739的情报错漏,展开调查吗?还是浮生偷闲?”
张长官阴晴不定的盯着商南明,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无声蔓延。
跟在张长官身后的助理部长焦急却无法插话。
枫映堂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忽然对调查局建筑的地砖纹路有了兴趣。
良久,张长官轻哼了一声,率先移开视线。
在与商南明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脚步停顿:“你最好看住你家的小朋友。太迷信人性……”
张长官笑了下:“死的早。”
声音随身影远去。
商南明毫不在意,连转头都没有。
枫映堂看向不远处,若有所思:“长官,林长官似乎在等您。”
商南明看去。
林不之肩扛黑星,长身玉立,黑色制服将他颀长身材修饰得如水墨画,眼角唇边有年龄带来的细密皱纹。
岁月不曾败美人,只将故事和阅历沉淀,温润如玉,如琢如磨。
“林长官。”
商南明率先点头致意。
“南明。”林不之笑吟吟转身,手抚腹部微一欠身回礼,行云流水。
“你在把本来幸福的孩子拽入水潭,当他被污染,他会怨恨你。不论现在如何斩钉截铁。这是人性。”
林不之眉眼温润,笑着低声问:“南明,一定要把祈行夜拉进来吗?”
商南明毫不犹豫:“我有,必须选择他的理由。”
枫映堂担忧。
林不之却点头,不再过问:“你自有你的决断。”
会议足够漫长。
祈行夜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商南明,却在自家沙发上等到发霉。
“商南明到底什么时候来啊?难不成你们调查官也堵车吗?我都要长蘑菇了!”
祈行夜哀嚎,一头扎进客厅地毯上的彩虹拼图,将本来快完工的拼图一把扬了,像百无聊赖的孩子。
晋南赶紧试图制止,不让祈行夜碰到他自己肩膀上的伤口:“祖宗!你一会儿再把包扎线崩开了!要拆线再重新绑,你不怕疼?”
祈行夜瞬间安静,在地毯上坐姿乖巧。
他赤.裸着上半身,肩膀披一件制服外套,大剌剌露出漂亮紧实的肌肉,却也被绷带几乎全部覆盖。
晋南松了口气,这才重新拎着仪器为他做简易监测。
祈行夜伤得很重。
他独自一人冲进污染源巢穴,救出几位同僚,又将污染源锤得半死不活,纵然有特殊体质加持,但也以伤换伤,只比污染源受的伤轻一点。
等罗溟等赶来的增援将他从巢穴带离时,一口气松懈的祈行夜,甚至脱力得手
软脚软,毫不客气借用了罗溟的后背回来的。
晋南觉得,当时在场的人,这辈子怕是都忘不掉亲眼看到罗溟背人场面的惊愕。
其余调查官都在紧锣密鼓的处理案件后续,连续两起案件,收尾工作量巨大。
好在CD5111扑灭得早,并没有引起恐慌震动,让调查官们都松了口气。
医疗官在为祈行夜处理好伤口后,叮嘱了一长串,但祈行夜依旧单手撑脸的吊儿郎当,并没放在心上。
晋南无奈,放不下心,就申请跟着祈行夜一起回了侦探社,后续的检查和伤势处理,也都交给了他。
虽然祈行夜一副天大地大浑不怕的悠闲模样,但调查官们毕竟从未听说过有不惧污染体质,因此还是担忧,也让晋南时不时的监测祈行夜的污染系数,担心后续会发生异化。
祈行夜完全不和晋南客气,笑嘻嘻亲密得像是多年挚友,就连邻居阿姨都夸两人感情真好。
晋南:……您哪看出我像愿意的样子了?
但他看了眼像小孩子般耍赖的祈行夜,还是无奈叹气,任劳任怨,面对祈行夜时自动变成老父亲。
甚至连侦探社都帮忙收拾了。
明荔枝一进门,傻眼又震惊,还特意后退出去确认了一下招牌,才迟疑着走进来:“老板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不对,老板你这身是什么打扮?!”
明荔枝惊恐:“cos木乃伊吗!”
祈行夜坐在一堆拼图碎片里,发旋里还挂着片粉红色的,他将拼图片拿下来,无辜摊手:“啊是有那么一回事,你老板接了个□□的活儿,对方幼儿园早毕业了,有点难对付。”
“但是!”
他一握爪,摆出奋进的姿势气势汹汹道:“虽然敌方很强,但还是败在你老板我手里!荔枝你是没看见,当时所有人立刻化身小迷弟疯狂追捧我!”
他甚至掐着嗓子变声喊:“他们都喊什么‘祈行夜我爱你!’、‘你是最棒的!’。哇那场面~真应该拍下来给你看看。”
祈行夜美滋滋点头,自我认同:“等我死了,这段光辉战绩一定要写在墓志铭上。”
刚从厨房走出来的晋南:“…………”
明荔枝:“…………”
他诚恳道:“老板,你预定要写的墓志铭也太多了,光是我有记录的就有一整本厚了。”
他比比划划的建议:“等你死了,我可能需要给你买个山头凿壁题字。”
祈行夜感动:“你是想把我压在五指山下吗?呸!你这泼猴。”
第一次见识到祈行夜和他人相处模式的晋南,被惊在原地。
没想到祈行夜这样表里如一,
明荔枝:“这位是?”
祈行夜满不在乎挥了挥手:“甲方爸爸!”
明荔枝:“甲方爸爸还要扫地做饭吗?”
他感动的从晋南手里接过吃食,完全跟随祈行夜的态度,没觉得有任何不对:“谢谢爸爸!”
晋南:“……不客气?”
如何在年纪轻轻就有了两个好大儿?谢邀,首先要和祈行夜有一段冤孽。
他感慨,祈行夜的这个小助理,真是和祈行夜完全适配。
老板吹牛我鼓掌,老板嗝屁我刻碑。
没有进一步命令,晋南也无法擅自离开,在明荔枝这个“外人”面前也无法提起污染,只能被明荔枝好奇的打量来打量去,坐立不安。
祈行夜笑眯眯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直到晋南快要石化了,才打发明荔枝去隔壁婶子家帮忙。
晋南顿时长出一口气,挺得笔直的腰背瘫下来。
明荔枝看向他时,他恍惚觉得,自己像被一只
小兽盯上了,天真又残忍。
祈行夜不解的瞥了眼晋南,但还是暂时将这事扔到脑后,问他:“王男和李李,你们要怎么处理?”
他分析的没错,分析部已经确认,这是一起影响案。
之所以污染源会出现在鉴定中心,是因为王男。缝隙诞生于第三中医院,依附在王男身上伪装拟态,然后在鉴定中心彻底成形,污染粒子喷薄而出。
医疗官将王男从头检查到脚,然后才发现,缝隙,在王男手指的划伤中。
王男只是带着蒲公英离开的动物,利用他,污染躲避了调查官监察,散播到其他处,更造成李李的死亡。
被告知真相后,王男痛不欲生,精神近乎崩溃。
但就算晋南同情王男,也只能叹气看着王男被送回调查局总部。
就此,王男一生都要在专员的监管下,生活在调查局总部。直到所有污染被彻底清除。
“一旦被缝隙依附,就算是被利用,自己主观并不想伤人,但污染都已经存在。”
晋南:“出现过缝隙,王男以后,也比其他人更容易被缝隙利用。无法再让他回到正常的社会。”
“不过。”
他低声道:“总归是还活着。”
祈行夜没说话,单手随意折着纸鹤。
“你救回来的那几个,他们已经陆续醒了。”
晋南试图活跃话题:“专员在污染现场待太久了,防护服破损,已经被污染,好在你救的及时,专员污染系数不高,先送他回科研院了,希望科研院有办法救他。”
“另外几位调查官,也都说等养好伤要亲自登门道谢。”
毫无准备一头撞进污染物巢穴,调查官自己都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只求尸体还能剩张脸,方便同事们辨认残骸。
却没想到,祈行夜中途硬生生冲了进去,打断污染,拎着伤员横冲直撞,竟然真的被他踏出了一条生路。
除了祈行夜自己,其他人情况都很好。
从祈行夜找到他们开始,就没有再让他们添新伤,更补足了足以让他们保命的装备。
本应该是被保护者,却反过来,保护应该履行保护职责的人。
被救的调查官们既是感激,更是羞愧,为曾经对祈行夜的不信任。
“晋南,听说你和祈行夜关系好,请你帮我向他道谢,还有……对不住。”
有调查官在晋南离开时,心情复杂的请他帮自己带话:“祈行夜要我们信任他,将他当做同僚平等看待。他已经用实际证明了他自己。如果祈行夜要加入我们队,我没有异议。”
晋南将同僚们的想法一五一十向祈行夜说了,他却面色平静,没有骄傲或得意。
好像事情本就是如此。以致于,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的必要。
“商南明是堵死在半路上了吗?”
祈行夜第五十次发问。
晋南:“你对调查官是有什么误解?我们又没有遁地术。”
他无奈:“京城晚高峰的路况,你不清楚吗?”
更何况第三中医院附近的路还没有开放,等待调查官对污染粒子进行全方位的清除。
出过一次缝隙转移的事,他们绝不会允许第二次,因此医院附近的开放时间,远比最初预计的要慢。
但晋南清楚,和路况无关,和会议有关。
郝仁的话提醒了他。商长官看重祈行夜,那么不论原因是什么,都一定会让祈行夜进入调查局,甚至是和他们一起日常行动。
这对调查局来说,是打破制度的决定,难度必然不小。
即便晋南信任敬佩商南明,也忍不住担忧起会议。
他看了眼手表,犯嘀咕:“这也
太久了……”
祈行夜好奇:“以前你们的会议很短吗?”
晋南摇头:“应该说,很少有这种大规模的会议。这次是调查局所有长官和部门负责人,全部到场的盛况。”
“因为商长官汇报的,是差点升格成A级的污染类案件。”
调查官总是不够用。尤其是上一次A级污染类案件之后。
而国内各类型污染层出不穷,调查官们马不停蹄的赶赴处理,几乎没有个人生活时间,全部给了这份工作。
人总是聚不齐的。尤其是各位长官,更是忙碌,天南海北。
所有长官聚集在一处,就更是罕见。
“应该说,这样的会议,和A级污染类案件发生的次数,大抵相同。”
晋南见祈行夜没什么表情,还以为他在担心进调查局的事,安慰道:“交给商长官吧,如果是商长官想要你进入调查局,那无论如何都会达成。”
祈行夜挑眉。
他倒不是担心这个。毕竟以商南明那老狐狸性格来说,他更应该关心商南明的对手不要被坑得太惨。
只是——“商!南!明!”
“啊啊啊啊我还得等多久,要长蘑菇了嘤嘤嘤!”
前一秒还神情淡漠得让晋南发憷的祈行夜,下一刻却满地打滚,像得不到糖就耍赖的幼儿园小孩,“哗啦!”打翻了拼图。
晋南:“祈侦探!伤口,伤口裂了!”
一双黑色长靴,无声踏上房门台阶。
“没想到祈行夜侦探,竟然这么欢迎我。”
那声音平静,裹挟着大门洞开的寒风吹进来,冷冽干净。
冻得没穿上衣的祈行夜一哆嗦。
他一抬头,就看到商南明站在门口,垂眸向他望来时的眉眼依旧是印象中的平静俊美。
祈行夜默默低头看了眼浑身凌乱不整的自己,又小眼睛悄咪咪瞅了瞅制服利落的商南明。
“!!!”
“卧槽!”
祈公好龙:“你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
他迅速从一堆拼图碎片里捞回外套,龇牙咧嘴往身上套。
像比美失败的开屏孔雀。
晋南愕然,随即高兴又敬意的喊了声“商长官”。
商南明点头,跨进客厅,从怀中抽出洒着金粉的白色信封,骨节分明的手掌递向祈行夜。
“你要的。”
祈行夜眨了眨眼,还想装傻充愣,说自己不知道要什么。但在商南明的目光压力下,他摸了摸鼻子,悻悻将话吞了回去。
商南明不是晋南,几句话就能骗得团团转还看戏的悠闲。对商南明装傻……对方大概会真的认为自己是傻子,这都不明白。
白金信封正式,在灯光下散发着莹莹如玉的光,上面还戳印着金色调查局徽标火漆,还带着商南明的余温。
正面“聘书”两个字笔走龙蛇的磅礴,祈行夜一眼就认出,那是商南明的字。
他跪坐在地毯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
不需再多说什么,商南明和祈行夜都很清楚,对方要的是什么。
祈行夜通过了考核,交上了一份超额答题的答卷。于是,为自己赢来了调查局正式聘书。
——顾问侦探。
为祈行夜一人,专门设立的新岗位。
“你说,你很擅长赢。”
商南明垂眸,笑意隐匿光中:“你说的没错。”
“祈行夜。”
商南明伸出手,停在半空,等祈行夜握住:“我是商南明,调查局特殊长官,也将是你的搭档。”
“我不会让你多指教,但我会与你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祈行夜怔怔仰头,看向逆光而立的商南明,然后不受控制般伸出手,用力握住商南明的手掌。
“好。”
他站起身,看向商南明的目光坚定,没有任何退缩:“这既是我所求。”
他知道那是无人所知的黑暗水潭,其下暗藏危险,无人能游上岸。
可他拥有选择的自由。那对他人是不幸,却是他唯一索求的路。
一刹那的正经严肃后,祈行夜重新笑嘻嘻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向商南明眨了眨眼:“都说是搭档了,那我总不能再继续喊商长官了吧?多生分呐~明明?南南?小明?”
商南明颔首平静:“你自随意。”
“你什么时候,好好叫过一声‘商长官’?”
祈行夜望天:啊……好像是这样,商大官人~
晋南差点惊掉了下巴。
恰好明荔枝从隔壁人家回来,手里还吃力捧着隔壁婶子硬塞过来的晚饭,一跨进门刚兴奋打算嚷嚷,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明荔枝一抬头:“……?”
祈行夜拍头:“哦对,荔枝的事。”
他笑嘻嘻凑近商南明:“商长官介意我多带一个吗?”
“你看荔枝,这么天真可爱,放在别的地方兼职,怕是被骗得底裤都不剩。”
祈行夜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反而一副‘妈妈很担心好大儿’的神情,向商南明软磨硬泡,挂在商南明手臂肩膀上毫无间隙的晃来晃去,亲昵得像是从出生就相识,该撒娇的时候果断撒娇。
商南明像个猫爬架,屹立不动。
晋南看得胆颤心惊。
能进调查局都是意外之喜,不知道商长官为了此事耗费多少心神,没想到祈侦探还要更多?!
这是晋南绝对做不到的事,但祈行夜得心应手,成年人的边界感在他这里毫无作用。
晋南忍不住伸出手,等着商南明什么时候忍不住要揍祈行夜的时候,他好冲上去解救同事。
商南明不为所动,看不出喜怒,只转头看向明荔枝。
一眼扫过去,压力如山。
在商南明面前变成了透明人,一切不想为人所知的辛密,一览无余。
明荔枝差点炸了毛。
他硬着头皮强行克制自己站在原地,手掌心出了汗。
商南明:“叫什么?”
“……明荔枝。”
每一个音节都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心跳如擂鼓。
商南明意味深长的重复:“明?”
祈行夜:“?”
“你们调查局难道还有‘避尊者讳’这么古板,啊不传统的习惯?”
他将明荔枝拉到身后,挺括肩背将其严严实实挡去,一副护犊子的架势:“只许你叫小明,我家荔枝就不能叫了?”
商南明不置可否,任由祈行夜猜测。
他将崭新终端递过去:“你的。”
“明天一早,会有人来接你前往调查局。”
他道:“你应该已经从晋南那听说,调查局的招聘规则:不对外。你半路出家,但那不是你平庸的借口。会有人负责为你做初步培训,祈行夜,好好学。插班生,更要比他人百倍千倍努力。”
商南明淡漠道:“祈行夜,你是商南明的搭档,荣辱与共。不要辱没了我的名字。”
祈行夜不爽的“啧”了一声:“那我希望以后别人介绍你——祈行夜的搭档。”
胜负欲!
商南明的眼中,笑意划过。
他向晋南招手,转身离去。
“等等!”
祈行夜愕然,追了出去:“明荔枝的事?”
“你自
己看着办。”
商南明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
重型越野车发动,很快消失在祈行夜视野里。
他被夜风吹得抖了抖,赶紧裹紧了外套转身回客厅,却见明荔枝依旧保持着刚刚垂头不语的模样,站在原地像是对外界毫无反应。
祈行夜:“?”
他怜爱:看看商南明,把自家荔枝吓成什么样了。
“商南明对谁都那样,不是专门针对你。”
祈行夜走过去,拍了拍明荔枝的肩膀,像安慰自家小朋友。
“荔枝,你老板我接了个大活儿,你看到了的,刚才的甲方爸爸们。以后不一定还会在侦探社待多久,还有没有时间做侦探也难说。”
祈行夜诚恳问:“你愿意换一份工作吗?和我一起。”
“这份工作会很有趣,但也有危险。我不会让你踏进危险地带,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但连你老板我也只是新人,我无法向你承诺我做不到的事,你可能会受伤,会怨恨我。”
他握住明荔枝的肩膀,低声说:“所以,如果你拒绝我……”
“我不会哭。”
明荔枝眼睫颤了颤,微微抬头,就正对上了一双饱含热泪的狗狗眼。
祈行夜眉头微蹙,漂亮的丹凤眼水光潋滟,像受伤后依旧强忍坚强。
但只是更令人无法拒绝。
明荔枝差点摔进那片眼眸的海中,只想跟着祈行夜点头。但他还是强忍着沉默下来。
室内寂静,令人心慌。
祈行夜长叹一口气,抬手揉乱了明荔枝微卷的头发:“那我会帮你找下一份兼职,如果你想,侦探社也可以留给你,我会拜托邻居们照顾你……”
“老板。”
明荔枝忽然出声,打断了祈行夜。
他平静说:“我家在京城最好的地段有十几套房子,豪车名表不过尔尔,游艇飞机也早就厌烦。没有我付不起的账单,得不到的商品。我身边的小伙伴无一不是座驾千万,纸醉金迷,他们过早获得了一切,于是世事索然无味……”
“???”
祈行夜:“可恶!你是在炫富吗!”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吗!
“不。”
明荔枝说:“我只是想要告诉老板,并不是因为我兼职遇到了老板,而是因为老板在这里,我才会兼职。”
“我不需要另一份兼职。”
明荔枝笑起来时梨涡甜甜:“我只需要老板。在我看来,侦探社是家,老板是家人,让我看到了有趣的世界。”
祈行夜感动得眼泪汪汪:“没想到你这么爱我,荔枝,荔枝我请你吃烤肠!”
“所以老板——”
明荔枝欢呼:“既然是这么有趣的事,你怎么能吃独食呢!”
“好耶!”
祈行夜快乐起来,两人击掌相庆,在客厅里蹦来蹦去像快乐小狗。
“但老板,刚才那位商先生,不像好人啊。”
明荔枝担忧:“我真的能和老板一起去吗?”
祈行夜满不在乎一挥手:“放心,他既然让你听到了,就是不拒绝的意思。”
他笑道:“以商南明的谨慎周密,怎么可能向无关人员泄露信息?”
祈行夜是见识过调查官们工作有多刻苦的,商南明说早晨来人接,他掂量了一下,嘟囔着该不会八点就来吧?
自己给自己当老板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睡到爽。
祈行夜是晚睡晚起坚决拥护者,日常晚睡查案子,再赖床到中午才懒洋洋下楼,坐在自己的小院里悠悠闲闲吃饭晒太阳。让他早起,比杀了他都痛苦。
但他再怎么长吁短叹,也知道进别人家地盘要按照别人的
规矩来,尤其还是他自己想去的。
于是,他不情不愿的早早上了床,试图健康一回。
结果……
嗯,天花板上的花纹真好看。
太过兴奋的祈行夜一宿没睡着,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梦中,他在无人昏暗的小巷,拼了命向前跑,心脏快要炸开也不敢停,不断晃动的视角天旋地转,他摔在地面上。
看到圆月皎洁高悬,以及,墙壁和地面在波动,摇晃,露出一线缝隙……
“咚咚咚!”
敲门声毫不客气传来:“祈侦探!我来接你了。醒了吗?”
被强行打断梦境的祈行夜:“!!!”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止不住的狂跳,出了一身的燥热虚汗。
半晌,他才在锲而不舍的敲门声里懒洋洋坐起身,裹着被子醒神半天,又差点坐着睡过去。
直到连邻居都不满探头查看,祈行夜才不情不愿的趿拉着兔子拖鞋,懒洋洋下楼。
一开门,安可活力四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早!祈侦探,新的一天从早晨开始,准备好迎接新的人生了吗?”
“…………”
祈行夜目光呆滞,两眼青黑,毫不留情关上门。
安可:“!!!”
“祈侦探我给你买了早餐!”
他抖抖手里的袋子,让油炸食品的香气肆意蔓延:“还是热的呢,凉了可惜。”
祈行夜揉了揉头发,叹气给安可开门:“进来吧。”
他忍不住问:“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六点!”
“……会不会太早了啊!”
没睡好的祈行夜面色不好,失去笑容的脸令人发憷。安可颤了颤肩膀,奉上早餐露出一个寻求和好的笑容。
但安可还是有点委屈:“六点还早吗?我们正常五点就要起来训练。要是出任务中,那就是抓紧一切时间睡觉了。”
祈行夜:……调查官好惨。
啧,虽然是他自己想要的,但怎么突然有点后悔了呢?
入职第一天,想瘫瘫。
祈行夜:人为什么要工作不想打工只想瘫瘫好难哦想做富二代了……
刚一回客厅,祈行夜就乐了。
看来同样还有另外一个人没睡好。
留宿在侦探社的明荔枝,睡在客厅沙发上,一张白得透明如荔枝的小脸上,挂着两个青黑眼袋,神情痴呆怨念。
“怎么了荔枝,要见证新世界,太兴奋了睡不着吗?”
祈行夜欢快:“看来富二代也有烦恼啊~突然快乐了。”
“不是。”
明荔枝幽幽道:“老板你的沙发……早就说不要买这么便宜的!硌得我腰疼。”
他抖了抖手里的毯子,委屈控诉:“毛毯也很扎人!没法睡。老板你不要再买九块九批发货啦!”
祈行夜:“…………”
良久,他咬牙切齿:“可恶的富二代!”
他强行摆烂:“爱睡不睡!你是豌豆公主吗?你老板维持一个侦探社哪有多余的钱,这个月的水费还没交呢!”
明荔枝一掀睡衣,白嫩腰肢上的青紫一团格外显眼。
他委屈巴巴:“看,我又没说谎。”
祈行夜:…………
安可本以为只需要带祈行夜一人,但临行前,晋南却把他拉到一旁,告诉他如果祈行夜身边的小助理也打算一起跟着,不必阻拦。
他很吃惊,迷茫请教。
晋南眼神复杂:“这样,你把侦探社当成娘家看,就明白了。”
“‘嫁’入调查局的侦探带个娘家人,多正常。”
安可想起晋南的话,好奇看向明荔枝。
虽然这对熊猫谁都没睡好,但不耽误明荔枝的麻利勤快。
他很快将侦探社打理好,水电燃气和周围邻居都打点得清清楚楚,有人好奇问起时,他骄傲说老板接了个大案子,就是要出远门。
邻居们不舍,但拍着胸膛保证,侦探社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交给他们来照看,让明荔枝两人放心离开。
“注意安全,小祈。”
老大爷咧开没牙的嘴,握住祈行夜的手,笑呵呵嘱咐:“挣不到钱没关系,爷爷这有,你不要着急,只管回家。安全第一,知道吗孩子?”
邻居大姐眼含担忧:“小祈侦探,最近这边也不太平,你和荔枝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祈行夜拎着行李包走出侦探社,就被来送行的邻居们淹没了。
他一一笑着回应,叮嘱老大爷按时吃药,劝大姐少打孩子,和婶子约好回来一起吃涮羊肉……
安可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场面微愣。
“祈侦探,一直这么受欢迎吗?”
资料上再怎么描绘,也不如亲眼一见来得震撼。那些人是真的把祈行夜当做了家人。
祈行夜无父无母。但所有人,都愿意成为他的家人。
“那当然!”
明荔枝骄傲挺胸:“就没有我们老板搞不定的人。你们那个特别可怕的商先生,不也是?”
安可:“……也对。”
他缩了缩脖子,看向祈行夜的目光充满敬畏:这可是能说服商长官的狠人!娘家的!
祈行夜一回头:“?”
他纳闷看向安可:“这么看我干什么?你车呢?”
安可这才回神,赶紧推着祈行夜吃力的从人海里离开。
已经有早起的孩子听说祈行夜要出远门了,哇哇哭得伤心,吵得害怕小孩的安可一个头两个大。
清晨薄雾未散。
黑色越野车很快上了快速路,向京郊驶去,如雷电疾驰却无声无息。
黑色的幽魂。
在黑暗和人民中间建起一堵牢不可摧的城墙,行走于不为人知的黑夜,无声却有力托举光明。
但如果有人问——是否有这样的机构,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答案是:无。
他们并不存在于地面之上,不可被追寻。
“到了。”
安可洋溢笑容,率先下车:“这里就是调查局总部大楼了,商长官在等你。”
越野车停在废弃的农家乐门口。
祈行夜下车,看到的就是一片荒凉。
空气中甚至隐约飘动着鸡粪的味道,远处零星炊烟。
祈行夜默默转头:“大楼……楼在哪?”
“就算骗我也得先有个楼啊!”
他一甩手指向群山青黛薄雾的空旷,语气震惊。
明荔枝担忧:“老板我们该不会遇到诈骗了吧?快找警察叔叔!”
安可耸了耸肩,笑着指向农家乐:“祈侦探,我说了是楼。”
“但我可从来都没说,这楼,是向上盖,还是向下盖。”
“调查局,就在你脚踩着的这片土地之下。”
祈行夜恍惚低头。
野草两三根飘扬。
鸡走过来。
“噗!”
祈行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