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重重迭代混乱,分不清是真是假的场景之后,纪光也有所怀疑,究竟自己看到的纪牧然,是真实存在的,还只是自己思念过度的错觉。
直到现在握住纪牧然的手臂,纪光那颗心,才终于落回了胸膛里。
还活着的。
有温度,在笑,在喊自己爸爸。
那一瞬间,纪光甚至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
“爸爸!”
纪牧然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你受伤了吗?”
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高三生,就算想父亲的时候努力想象过父亲的工作环境,却也没有想到,原来调查官的职业环境竟然这么恶劣。
超乎寻常的危险。
纪牧然的目光担忧极了。
纪光却已经习以为常。
他摆摆手,救下儿子后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和儿子身处污染现场同样糟糕的,是儿子放走了污染物,并且绝密任务从内容到地点都被窥探。
纪光眼神复杂极了。
“是爸爸的同事告诉我的。”
纪牧然没察觉,道:“我在家旁边偶遇了爸爸的同事,他和我说了很多调查官的事,能在这找到爸爸,也是他告诉我的。”
纪光错愕,睁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同事?谁?
他在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全队上下的任务地点,搜寻最近地点在他老家附近的污染案件,以及可能知道这次押送任务的人,尝试进行交叉比对。
可最后的结果,是零。
没有污染案件在老家附近发生。
除了小队的人之外,也无人能知道任务行车路线——连制定路线的运输部,都不知道六条线路中,究竟哪条是纪光所走的,又遑论其他人?
纪光敢保证,调查官队伍中,绝对没有人会向纪牧然透露机密。
“他说是我的同事?”
他皱眉追问:“他长什么样?”
纪牧然也慢慢察觉到了不对。父亲……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高兴。
他心中忐忑,连忙将那青年对他说过的话,和青年的模样,悉数说给父亲听。
纪光却越听越皱眉。
身量瘦弱的年轻人……?
只听外貌描述就足以肯定,绝对不是调查官或专员。
外勤人员常年要面对污染的生死威胁,保证存活是第一要务。纪牧然口中的弱不禁风,怕是和污染物一照面就会死亡,连考核都过不去。
怎么可能是他同事!
纪光眉头紧皱的模样吓到了纪牧然。
他忐忑问:“爸爸,我……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纪光恍然回神,就看到高高大大的男生习惯性缩着肩膀弯腰,不安又愧疚,攥紧的衣角都已经抓皱。
他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忙脱下外套披在纪牧然身上。
“没事,天塌下来也有爸爸顶着。”
纪牧然的校服外套不知所踪,只穿一件薄薄单衣,在山风中冷得发抖。
然后父亲的外套,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温暖笼罩他全身。
纪牧然愣了下,抬头时没忍住红了眼圈。他怕父亲听出自己的哭腔,只敢重重“嗯!”了一声。
纪光再询问时,不再紧张的纪牧然也想起了更多细节。
比如——“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当见到父亲的狂喜激动褪去,冷静下来的纪牧然,逐渐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异常。
“那位同事……那个青年,他给了我一个地址,就是这条路,说如果我想见你,就可以到这里来找你。我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来见你。他说,你可能需要帮助。”
纪牧然说着,声音渐渐低弱下去:“我很害怕,是不是爸爸你出了什么事,所以他才会委婉的提醒我……”
很多职业的家属,最怕的,就是同事上门。
而对于需要保密的调查官职业,只有一种可能,家属才会看到调查局属员。
——阵亡。
纪光不常回家。准确说,十几年来,纪牧然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父亲回来。
但他常常会看到母亲向外张望,对任何穿着制服的人出现在家附近,都尤为紧张。
纪牧然记得清楚,多年前小区发生过盗窃案,警察走访询问,母亲牵着他的手回家时看到门前等候的警察,瞬间握紧的力量甚至抓青了他的手腕。
母亲在颤抖,在恐惧。
当时,纪牧然茫然抬头看着母亲,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样。
后来……
他看到隔壁街区的警察门前,出现了一队穿制服的人,捧着盒子。然后那家里,传出悲怮哭声。
纪牧然忽然明白,母亲害怕的不是制服。而是那些神色哀伤郑重的人,会带来可怕的消息。
死亡。
当那青年出现在纪牧然面前,微笑着向他说起纪光过往的功勋,谈及调查官这个职业是多么危险,纪光现在又处于怎样危险的任务中,纪牧然立刻就想到了自己曾经看到场面。
他以为,那青年是在用不刺激的话语,向他委婉表明:纪光在任务中受伤,他需要你。
“我是在路边小店见到那人的,他没有给我留联系方式,只说在那里等我,想好了就去找他。今天早上我决定要来找你,就想要告诉他,但刚走进巷口……”
纪牧然的记忆里,只剩下青年倚门而立,单薄得仿佛将乘风归去,他看着自己时,慢慢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太过于惊艳,像水中月有了生命,让纪牧然愣在了原地。
然后,等他再回神,就站在了郊外乡间的道路旁。
独自一人看着田野和远处村庄,茫然不知身在何方。但很快,纪光和车队就出现在他的眼前,惊喜覆盖了其他情绪,让他下意识忽略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纪光敏锐的察觉其中异常,详细询问每一个细节,这才使得那位“同事”,暴露在两人眼前。
“他知道这里?”
纪光一愣,不可置信:“他写给你的纸条你还留着吗?给我看看。”
就算是纪光小队自己的人,也是在临出发之前才知道具体路线的。
——纪光是在六支车队出发之前,随机选定了六条路线之一。
不断,不断的使用随机选择,就是为了降低被预测的概率。
那为什么还有人能知道纪光车队的具体位置?
好在纪牧然还留着那张纸条,赶紧摸遍了全身,找出那张已经皱巴巴的纸团给纪光。
但在展开纸团看清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空白的?
“怎……怎么可能?!”
纪牧然惊呼,抢过纸条翻来覆去的看,急得浑身是汗:“有字的啊,爸你相信我,真的是有字的!”
纪牧然见过母亲恐惧于父亲死亡的模样,哪怕只是穿制服的人在家附近走过,都会引起母亲忧心的胡思乱想。他很担心,如果母亲知道父亲身陷危险,会不会被吓到。
所以他没敢告诉母亲。
纸条是昨晚拿到的。
他翻来覆去看了一夜,在灯下把纸条攥得不成样子,今早才下定决心。这期间他看了几个小时,怎么会分不清有字没字?
纪牧然着急的想要向纪光解释,而纪光在最初的惊讶后,也恢复了冷静,反过来安慰纪牧然。
但他从儿子手里拿回来那张纸条,反复冲着空无一物的白纸看了几次,依旧满心疑惑。
……怎么回事?
“亲缘追踪。”
文件被放在办公桌上。
林不之怔了下,抬头看向明言:“什么意思?”
明言双手插兜,垂眸看向办公桌后的林不之,神情漠然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
“既然调查局已经有了科技部门,那应该不用科研院再提供帮助。”
明言颔首致意,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明言!”
林不之眼疾手快攥住了明言的手臂:“这不是儿戏。”
他咬牙:“纪光和十几名调查官都处于危险之中,你既然已经发现了什么,那就快说!这不是争权夺势的时候。”
“明言,你想让当年你夫人的悲剧重演吗?”
明言猛地回身看向林不之,目光阴冷锋利:“林不之!你怎么敢提我夫人……”
秘书缩在办公室墙角,大气不敢出,已经飞速在暗中联系了局长守卫,唯恐明院长暴起伤人。
明言却胸膛剧烈起伏,喘了两口气后强制恢复镇定:“放手。”
林不之警惕,没动。
明言冷哼一声:“放心,我不是你这种滑不溜手的老狐狸,你松开,我不会跑。”
他垂眸看向被他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前几日,调查局送往科研院的第一批实验体,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正如我之前的猜测,远洋控股的实验室,并非在进行单一的商业实验——他们是在追本溯源,不仅想要衔尾蛇能够创造的未来,以及在此基础上获得的利益。”
“他们更想要的,是创造衔尾蛇。”
回溯到污染的根源,像人类从一个受.精.卵启程那样,掌握了源头,就掌握了一切。
而调查局送往科研院的第一批实验体,明言很快就投身于对其的研究,并且惊讶的发现,几乎每一个实验体,都是“污染源”,并且污染粒子的效果,都是不同的。
“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污染源。”
明言扬了扬下颔,平静问:“林局长学历如何,对生物了解多少?”
林不之挑眉。
明言:“如果你是学士,我就没有解释的必要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林不之:“…………”
他唇角抽了抽。想起秦伟伟曾经骂他太冷酷毒舌,不好接近。
——真应该让伟伟来看看,和明言相比,他已经很体贴了。
林不之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住迸起的额角:“明院长。”
喊明言的时候,咬牙切齿几乎像是咬住了骨头撕扯血肉。
明言皱了皱眉,不悦。
但毕竟是林不之。
他顿了顿,还是重新开口,尽可能耐心,通俗易懂的解释。
“你应当知道,人类都是从最初的细胞分裂分化而来,而污染源,就相当于最初的干细胞,拥有完整的DNA,比如你的脑细胞。污染物,则可以是被无数次分裂产生的,就像你的皮肤,受到损伤后,也可以在此修复愈合。”
明言淡淡道:“理论上讲,污染源只会有一个。”
“但衔尾蛇实验室,人为的打破了这一规律,让所有分裂的细胞,都变成了污染源。”
林不之眸光沉了下去。
“但是,人为能够修改的东西,与真正已经形成法则的存在相比,还是太微弱。以致于衔尾蛇实验室的修改,实际上仍旧存在漏洞。”
明言扬了扬下颔:“我可以完善衔尾蛇的修改,自然也可以回溯。”
然后在研究中,他发现,所有衔尾蛇的污染粒子之间,仍旧存在迭代关系。
“父辈”污染物,仍旧与“子辈”污染物存在质子层面的联系。
它们在本能的相互吸引和靠近。
不仅是污染物。
持有污染物的人类,也会因为身处于污染所造成的强力磁场中,而被连带具有这种特性。
“你之前说,纪光的位置高度保密,在任务开始前五分钟,就连纪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会处于什么地点。”
明言平静说:“你错了。”
“人类不知道。但其他的东西,始终存在。”
“——纪光押送的污染物。”
林不之微微睁大了眼眸。
明言从助理手中接过电脑,随手输入参数设置变量,飞速计算后为林不之进行了模拟掩饰。
运输有大量实验体的纪光,实际上也相当于被污染物包围,身处于密不透风的污染磁场中。
即便有防护服可以保护他不被污染,但却无法阻拦磁场对他的影响。
当车队行驶在既定路线上,看不到的磁场就让它变成了一个靶子。
林不之皱眉问:“除了科研院,现在还有谁有这项技术?”
“没有任何人能够拥有。”
明言斩钉截铁:“因为这就不是人类的技术。只有污染物之间,彼此才有感应。”
就像鲸鱼族群之间可以凭借独有的声波,达成长距离联络,甚至相隔数公里也能轻松听到彼此传递的消息。
但人类对这些消息,是听不到的。
“磁场确实非常明显。但如果想要看到纪光所身处的磁场,只有一种可能。”
明言顿了一下,才道:“用污染物追踪。”
林不之抬眸看他:“人为控制污染物吗?可如果纪光承担了“父辈”细胞的身份,那利用“子辈”来接受信息,并定位纪光所在地的,会是谁?”
明言眉眼平静,看向林不之却不说话。
林不之忽然间微微睁眼:“……纪牧然。”
纪光那个儿子。
亲缘之间的联系,不仅仅是污染物特有的。也是人类从先祖那里继承来的联系。
就像很多人会说,孩子出事,做父母的会有感应。实际上,这也是一种信息传递,只不过比较微弱。
但在污染物的磁场下,这种信息被不断加强,再次发射出去后就能携带有更多信息。
比如父辈的位置。
“对方利用纪牧然定位了纪光……?”
林不之轻声喃喃:“怎么可能。”
明言却提醒道:“林局长,纪光押送的,不是普通的污染物,是被世界最顶级的人造污染实验室人为制造的产物,浓缩了衔尾蛇二十年的污染科技。”
“它们已经拥有了神智。”
拥有神智的污染物,会做出什么?在此之前没人知道。
但明言想,或许,就从纪光开始,他们将看到污染物的诉求。
“调查局打算救纪光吗?”
明言向身后助理招了招手,附耳低语。
助理恭敬点头,随即转身快速小跑离开。
林不之眉眼一利,抬头看他:“你准备做什么?”
“林局长小时候没上过科学课吗?”
明言已经十指飞快敲击电脑,新建了项目模拟运行程序,而运行中的程序模组,导入的赫然是纪光出事的那条路,包括附近所有农田与山峰的卫星立体成像,都在屏幕上拔地而起,跃然眼前。
“科学的第一步,是观察。”
明言平静道:“纪光和那些调查官,会是很好的观察对象……”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明言的声音。
角落里的秘书都吓了一跳。
笔记本被修长手掌重重拍下关合。
明言顿了顿,抬头看向压下笔记本屏幕的林不之。
“明言,你有没有意识到,他们是人。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林不之眉眼阴冷,似酝酿着一场风暴:“你想放任他们去死,然后从对他们死亡过程的观察里,完成你的研究?那你与衔尾蛇那群人何异?”
他的声音冷得淬了冰。
却对明言没有任何影响。
“没有。”
明言毫不犹豫的承认,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如果束手束脚,考虑的事情太多,被无用的道德和顾虑束缚,那就不再是科学。”
他的手掌动了动,将被压在屏幕下没来得及抽走的修长手指,缓缓抽出来。
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手指干净,骨节分明,灯下如玉光莹莹,拿过最重的东西是手术刀。
现在却因林不之突然的猛烈撞击而刮在键盘上,鲜血从划开的口子里缓缓溢出。
“林不之,你要承认,所有领域的最顶端,都是殊途同归,没有善恶,只有纵深。”
明言慢条斯理从局长秘书手里接过创可贴,道:“我之所以是科研院的院长,不是因为我是所有人中最善良的。你做这个局长……”
笑容在他那张被岁月格外眷顾的俊颜上烟花一现。
笑得讥讽:“难道是因为你是善良的圣人吗?”
“别开玩笑了,林不之。”
明言站起身,并没有因林不之的怒意而有所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很遗憾,看来时隔多年,我依旧无法与林局长和平共处,相互理解。”
“那也不必硬装融洽——秦伟伟不在这里,你就算演成善良,也没有观众。”
“林局长,科研院还有工作,你自便。”
说罢,明言已经转身。
局长秘书一惊,赶紧想要追出去。
但院长的随身武装守卫就等在门外。
明言一出门,立刻被守卫团团围在中央,不得靠近。
秘书刚向前一步,就被守卫队长转头凶狠盯住。
她一惊,脚步慢慢停住。
没有局长的命令,她也只能就这样看着明言逐渐走远消失。
“局长。”
秘书担忧的转头。
林不之站在办公桌后,拍在办公桌的手掌已经用力到指骨发白,几乎要在木质的桌面上留下掌印,像在死死克制着什么。
他滚了滚喉咙,强硬将十八年前的那一幕从脑海中删除,再次抬眸看向秘书时,已经恢复如常。
“去追踪明言和科研院等人的动向,向我汇报。”
林不之扬了扬下颔:“还有,查查纪牧然。”
他淡淡道:“看看纪牧然身边,最近有没有陌生人靠近。”
“是。局长您是怀疑……”
秘书迟疑道:“纪牧然,纪光的儿子,就是敌人?”
林不之嗤笑一声:“不。是被敌人利用了。”
敌人不知道押送路线。
但是,对方知道纪光,知道纪光有一个儿子。
所以,敌人污染了纪牧然,利用纪牧然作为“子代”,扩大了亲缘之间的联系,定位到了纪光。
也就知道了押送的具体路线。
“我知道结果,但我不知道起源。”
林不之掀了掀眼睫,声音冰冷:“对方究竟是怎么靠近纪牧然,又说服纪牧然去找纪光的——我要看看,究竟是谁,敢把调查官的家属当棋子利用。”
不可饶恕。
秘书抖了抖,连忙低头:“是。”
衔尾蛇的重要实验体押送出问题,这件事瞒不了太久。
短短几个小时,已经有很多人意识到了不对。
总部内异乎寻常的热闹,随处可见步履匆匆穿梭其中的调查官和属员。
武装守卫潮水般抽调离开总部,军.火.库大门敞开,各式武器不要钱一般向外涌出,守在门口负责发武器的运输部专员,心疼得已经快要昏厥过去了。
“平时我们运输部省吃俭用,看热闹连袋瓜子都舍不得买,现在竟然敢这么废武器……那不是枪,都是钱,钱啊!一把造价就要十几万。”
运输部专员咬牙切齿:“别让我知道是哪个哔哔哔的!”
旁边路过的武装守卫惊恐抖了抖,赶紧加快脚步,拎着枪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
——再慢一点,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专员生吞活剥了。
“咦?这么热闹。”
万国好奇的伸脖子张望:“这是要开聚会吗?进总部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
专员看到是熟悉的脸,神情松了松:“哦,是万国啊。你家祈教官呢?怎么没带你?”
祈行夜和总部上上下下关系都很好,运输部这个贫穷但喜欢看热闹的地方,更是将祈行夜引为知己,全部门都和他称兄道弟。
连带着就连祈行夜带的这些新人,都在运输部这里能得几分好脸色。
也算是总部独一份了。
守卫抹了把辛酸泪:我怎么没这待遇?吗的,为什么我的教官不是祈行夜?
万国笑嘻嘻的凑过去,蹲在专员身边顺手帮他做出库记录:“祈教官出去执行任务了,我本来也要在医院看护受害者的,但王哥说他替我,我就出来遛弯松松筋骨。”
路过的另一位医疗部专员一僵,不可置信回头看万国:“你说谁?!”
万国莫名其妙:“王哥啊,就是情报部的专员,王上。”
他挠了挠头,斯哈道:“不管喊多少遍都不太能习惯——王哥这名字,简直像和喊陛下一个效果,也太占便宜了。”
医疗专员却浑身僵硬。
半晌,他才硬生生挤出声音:“怎么可能!小王他,根本不可能在医院啊!”
万国迷茫:“啊?”
医疗专员却迅速抓起终端,查看终端上的受伤者名单信息。
押送任务中的受伤名单,专员小王赫然在列。
不是他记错了。
“小王他现在躺在担架上人事不知,怎么能帮你在医院替班?”
他质问:“你确定你看到是小王?不是其他人?”
万国也懵了。
恰在此时,从任务现场传回来消息。
是罗溟在询问总部:[要求总部记录的安可目前位置。在车队车祸现场发现安可,昏迷中。]
安可接到联络时也是一头雾水:“啊?哪?京郊省道?”
踩在山头上处理树人复活的安可眨了眨眼,茫然道:“我是在郊区,但我没在省道上啊?”
他看了眼总部发来的车祸地点,摇头否认:“我离那里最少三百公里,开玩笑呢——一个在京城北边,一个在最南边。牛郎织女都比我们近。”
虽然都是在京城郊区,但京城是个大圈圈套小圈圈啊!
他和罗溟的距离,也就南极到北极那么远吧。
当总部将安可目前的情况发回给罗溟后,不仅罗溟,总部自己也有些懵。
怎么根据他们现在掌握的情报,有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了两个地点??
一边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一个在外面活蹦乱——甚至安可还给他们在山顶上拍了张呲着大白牙的自拍。
怎么回事……替身?灵魂出窍?复制?
林不之想问明言,却只听明言“呵”了一声。
“林局长,不是任人唯德吗?去寺庙里问问佛吧,那个最善良,一定知道。”
然后就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只剩嘟嘟声。
再打过去……已经被拉黑了。
林不之:“…………”
他无语转头问秘书:“明言还有记仇这功能呢?我还以为他才是泥塑的神像。”
秘书:“啊……”
那不是因为您提到明院长夫人了吗?
这么多年大家的经验就是:千万别在明院长面前提他夫人,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那是大忌。
而被拎回来询问的安可,和徐文卿大眼对小眼。
“我?担架?纪队长的任务??”
安可莫名其妙:“这都什么和什么?我都不是纪队长小队的,他们的任务,怎么会扯上我?还是这种高保密级别的。”
至于万国口中的专员小王,当其他人赶到时,秋白素的病房里已经不见了人影。
只剩翻开的笔记落在床边,被风一吹,哗啦啦翻动。
“人呢……”
没人回答。
只有风吹拂起窗帘,穿过窗户,吹向旷野。
山野间,黑暗依旧笼罩,不知昼夜轮转。
祈行夜已经将整片公路旁的田野翻了又翻,掘地三尺,但除了尸体还是尸体,愣是没找到纪光父子留下的足迹。
就连那些被他们找到的尸体,也常常会在一眨眼之间化作一道光消失。
不论是属于村民的,还是调查官的。
一开始明荔枝还被吓得嗷嗷惨叫,疯狂往祈行夜怀里钻,嚎得比杀猪还惨,令商南明忍不住投来嫌弃眼神。
明晃晃的在说:明家怎么会有你这种废物?
在商南明心里,明家的危险程度排第二,就没有家族能排第一。
结果出了明荔枝这个异类。
明荔枝:QAQ我是生物专业,又不是医学专业——会害怕尸体不是很正常?
“这玩意儿,说不害怕耍帅很轻松,但。”
明荔枝哽咽,哭腔颤抖着往祈行夜怀里拱:“这是真的啊!”
冰冷僵硬的,涣散的眼睛像两颗玻璃球,无神盯着自己……呕!!
稍一回想,明荔枝又被恶心得干呕。
立刻被祈行夜嫌弃的推出去:“要吐去小孩那桌,别跟在我旁边。”
但随着尸体越来越多,出现又消失,简直像是逗猫棒,于是明荔枝也被彻底训练了出来。
别说恐惧了。
他现在人已经麻了,整个一个木然的状态,直愣愣拽着祈行夜的衣角跟在身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型赶尸现场。
祈行夜:“…………”
“完了。”
他在明荔枝面前晃了晃手掌,担忧道:“小荔枝坏掉了。”
明荔枝:嗬嗬,突然觉得我已经理解一切了呢O-O
已经不知道在田野间走了多久,失去秩序的时空之间,时间不再起作用,手表以及所有能显示时间的设备都已经紊乱失效。
唯一能提醒他们时间流逝的,似乎只有体力。
就连祈行夜这样的体术怪物,都感觉到了疲惫。
他随手扔下挖尸体的木棍,捶着酸疼的腰,抱怨道:“我还要这样挖多久?”
“农民伯伯种田不是种尸体,这简直是春天种下一具尸体然后收获一地:)”
就算是在坟场里,祈行夜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尸体。
男女老少,甚至猫狗家畜。
所有有生命的存在,都变成一具尸体,随机出现在田野的土壤上下。
明荔枝走着走着,就会“吭哧”一声,被从地底伸出来的手臂或者头颅绊倒,摔个狗吃屎哭唧唧。
祈行夜无语,拎着后衣领将明荔枝拎起来。
嫌弃到只有两根手指捏住一角。
明荔枝:“欸?!老板你不爱我了吗?QAQ”
祈行夜:“我倒是想爱你……你一身泥巴,还和死人近距离接触过,得多感天动地的大爱才会喜欢这种形象的你啊?”
障碍物不是只针对明荔枝的。
只不过祈行夜和商南明反应迅速,而明荔枝……只能哭唧唧的从泥土里拔萝卜一样把自己拔出来。
整个已经快摔成小黑人了,蔫嗒嗒的连头毛都垂着。
祈行夜:“……你别笑,我好怕。”
只剩一口大白牙在黑暗里飘来飘去的,很像闹鬼。
但即便祈行夜,也没有了最初看到尸体的感伤,逐渐麻木。
“太多了。”
祈行夜皱眉:“除非是席卷全世界的战争,否则我想象不出来,还有什么规格的灾难能产生这么多尸体。”
并且还有可能一个人以不同的死法,死上十几次。
祈行夜一具具尸体拎起来看,同一张脸多次出现。
这简直不是坟场,是人的一百种死亡方法图鉴——绝不是正常会出现的情况。
只有一种可能:死亡,在重叠。
祈行夜眉眼逐渐严肃下来:“未来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不少。它们在重叠。”
而这些未来里,死亡的人数,在飞速增多。
“但尸体也在消失。”
商南明平静将自己找到的安可尸体扔在一旁。
落地的瞬间,浑身青白死不瞑目的安可,就像人参果一样触地消失了。
“这说明未来还没有真正被选定。”
商南明敛眸:“我们还有可以选择未来的可能性,灾难还有挽回的余地。”
选择是会逐渐增多的。
就像一颗种子抽枝发芽,越向上生长,分支的叶子节点也就越多,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种可能的未来。
也就是说——“纪光父子还活着。”
商南明敏锐给出了判断:“如果他们已经死亡,未来的数量就不会在变动,会从动态变成静态。但因为他们还活着,并且在移动,所以因此而生发的选择也在增加。”
“风暴点。”
祈行夜秒懂,点头道:“现在能影响‘未来’,从无数种可能里决定出唯一一个未来的,是纪光和纪牧然。”
他们成为了绝对关键点。
未来完全取决于他们的选择。
虽然祈行夜了解纪光,知道他的为人与实力,相信他绝不会选择危害生命的灾难未来,但还是有所担忧。
“最关键也是最薄弱的,纪光光还要保护纪牧然分身乏术,一旦遭遇敌袭,难以维持。”
他做出了决定:“我们得找到纪光光,和他们父子汇合。”
现在保护纪光,就等于保护未来。
商南明不置可否,却问:“你准备去哪找?”
祈行夜:“…………”
好问题。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纪光光!!!”
祈行夜仰天长啸:“你到底在哪!啊!”:,,.